《骑行女王》匿十二

38、第 38 章

　　>>>

　　代佑研的东西很少，没有几件衣服，都是她自己网购的。
　　书本也早已经被她烧光了。只剩下了一盒盒的硬盘。
　　没有人知道里面存着什么，统统都有密码锁住的。
　　甚至连硬盘上面还自己安装的电子锁，物理拆卸就会破坏储存条……

　　女儿的严防死守早已令生父母的心情荡入谷底。
　　“这孩子，简直就把我们当外人！”
　　代佐弥看着他们的眼神却极其古怪。

　　当外人么？难道不是他们率先将残废的女儿当外人的。
　　父亲的姿态摆的十分显然，他是愿意让代佐弥回家的。
　　“我从来都没有说过不管你们双胞胎。是她自己，是你们自己要走的……家里总是给你留着一块地方的。”

　　可是代佐弥却宁愿蜷缩在自己狭小的房间里。
　　弥漫着松香的味道。
　　之前的时候，他一直想打开常年封闭的窗。除了头顶上方小小的气窗和大门，整间屋子都没有通气的口了。

　　但是现在他却连一盏灯都不愿意开，只有昏黄的，小小的夜灯亮起，才让他恍惚感觉——似乎，她还在这里。
　　电脑屏幕已经熄灭了。
　　电脑桌旁的闹钟依然恪守指责的无情提醒着，时间到了。是平时代佑研吃药的时间。

　　她忙起来的时候会一头扎进去，不到身体陷入昏迷不会停下手中的工作。
　　她有很多的机会可以展露才华、天赋，受人仰视。
　　可是只要一听到，“请问，大大能否本人出席一下呢？……啊，不需要浪费很多的时间，就是我们希望能见到本人来签署合同，因为这个事情啊……”就再也没有了下文。

　　那种眼神是比刀子更锋利的。
　　即使面临危险的时候，人体有肾上腺素可以暂时抵挡，然而细水长流的磨刀石面前，人类却渺小卑微的苟延残喘。
　　人仿佛没有任何的力量去对抗软暴力。

　　那些挥斥方遒的声音，“当年的战士啊——”，“战场上的英雄啊——”，即使这些人若是回头发现自己面临的是一片血雨腥风的蜚语汪洋，怕也挨不过一年一岁一朝。
　　她天赋异禀，豁然通达，却依然走不出脚下的阴霾。
　　那种狼狈与无力，令人心疼不已……

　　然而最最应该心疼她的人呢，却迫不及待想要摆脱她，恨不得，她早日去死……
　　轰然的擂门声将他惊醒过来。
　　发现自然正蜷缩在门边，眼前是一口口纸箱。
　　说好是回来收拾东西的，但是却完全不想动。

　　“把该扔的东西扔了吧。”父亲的话很简洁。还记得小的时候，父亲是很爱吹嘘女儿的，甚至上班都要带着，故意一口一句，“去接我们家小天才”。
　　但是最先从家庭的责任中抽身而去的也是这样的父亲。

　　“不要恨他，不要责备任何人，记住了没有啊。因为只要你憎恨他们，仇视他们，在心里不断不断的重复着这份厌恶，终有一天，你也将变成那个样子。所以，只要往美好的方向看去就够了。”代佑研的话是智慧的，却往往智慧的令人害怕。

　　敲门声依然在不断的响着。
　　他把头埋进膝盖中，全身佝偻起来，腰上的伤痛，脊背的伤痛，脚踝和膝盖骨的伤痛不约而同的袭来。
　　这大概就是代佑研告诉过他的，堤坝效应。

　　原本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巨人之坝，只要显现出一丝丝的裂缝，继而就会无限扩张蔓延下去。直到整片堤坝没入洪流之中。
　　雪崩之时没有一片可爱的小雪花是无辜的。

　　“弥撒——代佐弥！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想看看你好不好？”
　　佝偻的身影咕噜的盘坐起来。
　　他坐在地上挪动了几下，紧贴到了门边，然后慢慢的将头靠过去，抵在门板上。
　　只隔了一道门，知道她就在外面，似乎令他很高兴，虽然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电脑桌前仿佛有一个声音若有似无的说着，“你们不是一样的人。你们不同。你要知道自己要什么，目标是什么，不要被眼前的灯光吸引，误将小小的一盏灯视作为暖阳，而离开了自己脚下的正道……”

　　可是，那盏灯看起来就好温暖啊——看起来，让人好想、好想靠近过去。
　　如果只是靠近一点点呢？小研你不用担心，我记得脚下的路，记得你给我画好的道，我会走回来，我会自己走回来的……

　　声音慢慢的压低下来，门外的人大概也靠在了门边，在与他同一的高度。
　　“我不知道。你没有和我说……我、应该听一听的，是不是？会不会很难过？”
　　会！会很难过的。他现在就很难过呢。

　　“其实奶奶走的时候我还小，还分不清那就是难过。只是觉得很害怕，因为从小我就是和奶奶住在一起的，除了奶奶家，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所以，害怕的部分比较多吧。然后是叔叔……”声音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他知道她就在那里，她没有离开。

　　“叔叔是对我很好，但是叔叔不一样。对我很客气，没有奶奶那么亲密。我觉得……大概就像家族里面一个普通的大人吧。……有时候一个人想起来的时候会觉得很可怕，可能都是我的原因吧。就不值得拥有一个原意照顾自己，对自己好的家人……”

　　门在那一瞬间缓缓的打开，他坐在那里，就坐在门口的地上，眼眸清澈而干净的看着她。

　　眼底里暗不见底的深渊那一刻变得清晰了起来，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不是什么天赋车手，不是只会吸附在金钱背后的吸血鬼，他就是一个手无足措的失去了自己双胞胎姐妹的男孩子，他慢慢的伸出手，将她拉至自己面前，像受尽了委屈之后抱起自己最心爱的毛绒玩具，全世界都可以抛弃他，但是她不可以——

　　手臂将她揽进怀里，额头埋下去，小声的呜咽出来。
　　声音充满了不甘和恼恨，“你为什么不听我说话……我说了我没有……没有故意不参加比赛……”
　　“我知道了、知道了。很抱歉。”
　　“你为什么听别人说我的坏话，可是不听我说……”

　　向海叹息，只能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你要道歉。”
　　“好，我对不起。”不是已经说过了？
　　“你不能走……不能像代佑研一样的丢下我……”

　　代佑研？啊，挺一家人的名字呢。之前还没有听说过。
　　“为什么不道歉了？”
　　“……对、对不起。”
　　“知道错了么？那以后不许这样了，你要听我说话，无论什么时候等我把话说完……还有，不要听别人的，外面都是坏人，他们都在说我的坏话……”

　　“……好，知道了。对不起。”
　　“我不想把她的东西收拾掉。不想回去住，她头七的时候会回来的。发现电脑没有了会生气的……这些年，其实我没有陪她，都是她在陪着我。她教了我……教了我很多很多东西……”
　　“是么，那就留着。你有资格留下她给予你的任何东西。不用听别人的话，她……你姐姐也这样教你的吧。”

　　“我能亲你么？和上次不一样……就像……”
　　向海小心翼翼的抽出手臂，反手搂抱住他，哄小孩子似的轻拍着他的背脊，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生病的时候虽然从来没有主动开口要求过，可是奶奶会把她抱到自己的房间，让她睡在奶奶的身边。当脆弱到不堪一击的时候，想要的并不会很多，只要有个人能抱抱自己，让自己感受到不是孤身一人便足够了。

　　于是她扶着他站起来，走到狭窄的单人床上，哄着慢慢闭上眼睛，进入到脱离了苦难的安逸中。
　　哪怕只有短暂的一分一秒，就足以让原本强大的灵魂支棱起来，修复千疮百孔的伤痕。
　　“……我不知道，教练自己去比赛了。”

　　“嗯。没事。”
　　“莫舅舅他，他来的时候告诉我，他要退队了。”
　　“我听说了。”
　　“你不要生我的气。我也想全力回去比赛，可是好累啊，真的……好累好累啊……”

　　眼泪逐渐滑落下来，顺着他的棱骨落进她的衣领里，先是滚热的，逐渐冰凉冰凉了起来。
　　她摸了他的手，手指亦是冰冷的，他的体质并没有多么的霸道，不过常年累月的积攒，日复一日的训练。

　　别人或许有放松的时刻，有纵容的时刻，即使国手出身的沈边偶尔也会宿醉，也会迷失在灯红酒绿中，这个年轻的车手却并不会，因为他没有这样的机会，也没有这样的心情。
　　他必须全力以赴到比赛中，才能赢得胜利，只有赢得胜利才能换取回报，而每一天的回报都是他赖以生存的基本。

　　他可以不吃，不喝，不睡，但与他异卵同胞所生的姐姐却不能，她的药物不能隔断，她睡觉用的充气阀24小时不能断电。
　　因为担心老房子会停电，他甚至装备了蓄电池，没有一分一秒是可以给他停下休息的。
　　“睡吧，就一会儿，没事我在这里……”

　　终于代佐弥沉沉睡去，睡容就像个疲惫至极的小孩子，委屈的躺在信任的怀里，逐渐的松开了戒备。
　　“小海……”
　　“唉？”
　　“小海……”啊，原来不是在叫现实里的她？
　　“小海，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