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总想上天》后几行

48、第④⑧章

　　苏延送完孙叔就回了酒店房间，订了标准间，他跟周灿一人一张床。
　　周灿听见他回来的动静，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本来是背对着他的，现在正脸盯着他，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
　　苏延把风衣脱了，道：“你没洗澡就躺床了。”
　　周灿撇个嘴，然后坐起来，“你订的标准间连个板凳也没有，我总不能一直站着吧。”
　　苏延没说话，周灿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把刚放好风衣的苏延逼到墙边，两手往他旁边一撑，把他禁锢在自己的怀抱里。
　　苏延左右扫两眼看了看周灿的手臂，随后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怎么了？”
　　周灿垂了垂眼眸，“孙叔跟你说了什么？”
　　苏延正琢磨着怎么把周尚云的事情跟周灿说，周灿就自己问了，他心下松口气，直白道：“你爸得了癌症。”
　　周灿愣住。
　　苏延又道：“他没多少日子可活了，孙叔说他想见见你。”
　　周灿松开撑在苏延两侧的手臂向后退一步，靠在了墙边，他低着头：“见我做什么……”
　　苏延往前一步，“去吗？”
　　周灿看一眼苏延，没有回答，心中有些矛盾，是去，还是不去。
　　苏延这次没有征求他的意见，而是直接说：“去吧，我明天陪你去。”
　　周灿几秒后点了头。

　　夜深，两人洗完澡各自躺在床上，床头灯也关了，窗帘拉的严实，外头一丝光亮也没有透进来。
　　这样的黑暗，两人都没有入睡。
　　周灿睁着眼睛，想到明天要去见周尚云，则睡意全无。苏延侧卧着，望着周灿的方向，眼睛适应了黑暗，能看出周灿的轮廓。

　　苏延：“睡不着？”
　　周灿：“嗯。”
　　苏延：“在想什么？”
　　周灿翻了个身，和苏延面对面，“什么也没想，就在发呆。”
　　苏延语气温柔：“要不你数羊？”
　　周灿轻声一笑：“我能跟你一起睡么。”
　　苏延想了想这个床的宽度，其实是想拒绝的，但周灿心情低落，他不忍心，“可以。”
　　周灿掀开他的被窝，钻到了苏延这边，标准间的单人床容纳下两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着实不易，周灿脑袋抵着周灿的后脖子，手圈住他，搂得很紧。

　　苏延将掌心覆在周灿的手背，不停地摩挲着。
　　“苏延。”
　　“嗯？”
　　周灿声音有气无力，“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但是我还是想见他，想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也在想他见到我，会是什么反应。”
　　苏延温柔道：“嗯，所以我们明天就去见了，我不想你留遗憾。”
　　周灿又低落道：“我用了妈妈留给我的遗产去了美国，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试图联系过我，但我连一个他的电话都没有接到过……”
　　苏延轻轻“嗯”一声。
　　周灿声音变得低哑：“我很恨他……可我偶尔也希望他能关心我一下……我觉得自己很矛盾……但就偶尔，偶尔会有那种想法，如果他来找我求和，我会不会心软，可我一想到妈妈，又痛恨得要死……”
　　苏延感觉到自己后脖子上湿润的凉意，还有周灿的颤抖。
　　他哭了。
　　不管多恨周尚云，他也曾经试图在他身上找寻过父爱，但是却一丝一毫也未体会到。
　　苏延觉得心酸，喉咙也干涩起来，他压了压哽咽的声音，说：“周灿，人就是这样的，矛盾才正常……要是从来没有矛盾过，那不就成神了。”
　　苏延又道：“如果真的有神，连神也会矛盾吧，要让这个人幸福过一生吗，要让那个人潦倒下去么，都是这样的……”
　　周灿又问：“那我明天见到他，我该怎么反应？”
　　“挖苦他一番？可怜他一番？辱骂、怒斥他一番？” 周灿皱着眉头，“我找不到正确的方式……”
　　苏延转了个身，面对他，在黑暗中伸手，帮他擦去脸上的泪水：“该怎么做，该怎么反应，这些你都不用想，到时候大脑和身体会自然而然解出你要的回答，哪怕是错得离谱的答案也没关系，因为那才是你内心想要表达的东西。”
　　苏延轻轻吻了下他的嘴角，“睡吧，明天我叫你起床。”
　　周灿默声点头，拥住苏延，“你会一直在吧……”
　　苏延淡笑：“会。”

　　一个晚上，周灿都睡得十分安稳，第二天他睁开眼，苏延跟他枕着同一个枕头，苏延很早就醒了，但是没有叫醒周灿，就那么静静地，一动不动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安定的睡颜。
　　这种时候，他会有满足感。
　　比起十二年支撑他的那些回忆，真正的，有血有肉的周灿，才让他心能踏实下来。

　　周灿睡眼惺忪的：“几点了？”
　　苏延：“十一点。”
　　周灿咧嘴一笑：“都到中午了啊……你居然跟我一起睡了懒觉……”
　　苏延：“你的手架在我腰上，腿翘在我腿上，我想动也动不了。”
　　其实是怕他惊醒，毕竟这一年来，他看过他无数次梦魇的样子。
　　周灿听苏延这么说，没有松开，反而抱得他更紧些，“跟你一起睡，我都没做噩梦……真舒服……真踏实……”
　　鼻尖都是苏延发梢的味道，明明用的是一样的洗发水，却总觉得苏延的闻起来更温柔些。

　　苏延无奈：“该起床啦。”
　　周灿：“再等会儿。”
　　苏延：“还要洗漱，还要吃午饭，吃完午饭还要去干正事儿呢……”
　　周灿叹口气，松开苏延坐了起来，伸个懒腰：“是啊……还有正事儿没办呢……”

　　男人的洗漱速度总是很快，尤其是周灿这种糙得不能再糙的，不需要涂脂抹粉方过程，搓把脸就好了。
　　周灿最喜欢把湿漉漉的脸凑过去，让苏延帮他擦干，他很享受那个过程。

　　周灿穿上外套：“我们吃什么呢？”
　　苏延看了眼周灿，伸手把他内折的领子抚平，“你想吃什么？”
　　“火锅。”
　　苏延嘴角一抽：“…………”
　　除了烤肉，苏延也很讨厌吃火锅，因为也血淋淋的。
　　周灿勾起嘴角：“不行吗？”
　　苏延斩钉截铁：“不行！”
　　周灿勾过苏延的脖子，狠狠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下馆子，吃炒菜吧。”
　　这下苏延才点了头。

　　其实周灿是很喜欢吃辣的，奈何苏延这人从小不吃辣，周灿也顺着他的口味吃的少。
　　今天一进馆子，苏延拿过菜单，就把毛血旺，辣子鸡丁，麻辣干锅肥肠给点了，让周灿都有些受宠若惊。
　　周灿拿过菜单：“都点了我爱吃的，你一个都吃不了。”
　　苏延倒了杯大麦茶：“你多吃点。”
　　周灿：“干嘛？”
　　苏延也给他倒了一杯，“不就是怕你见完人，接下来几天都没胃口么。”
　　“屁！不可能！”
　　但是后来的结果告诉他，苏延比他更了解自己。
　　为了让苏延能好好吃上一顿饭，周灿又点了两个不辣的菜。一顿饭结束，苏延楚河汉界划得明明白白，一筷子也没碰辣菜，周灿为此还逗了他好久，当然苏延也没少瞪他。

　　两人开开心心离开了炒菜馆，打的去医院的路上，周灿的神情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到了医院，苏延和周灿都不知道周尚云的病房在哪儿，但是周灿直接去了VIP病房的楼层。
　　电梯打开，周灿和苏延迈了出去，还没来得及问护士，左边第二个病房门口站着的男人就引起了周灿的注意。
　　是艾峥。
　　周灿握了握拳，忍住了脾气，向那边走，苏延也跟了过去。

　　艾峥听见脚步声，向他这边望来，看清来人，艾峥脸上的神情也是变幻莫测。
　　互相看不顺眼，但是都没在病房前吵闹。

　　病房门恰巧拉开，孙叔从里头走了出来，看见周灿脸上抑制不住地露出高兴。
　　孙叔：“我进去跟先生说一声。”
　　周灿摇头：“不用，我直接进去。”
　　孙叔也没有阻止他。
　　周灿回头看眼苏延：“在外面等我。”
　　苏延颔首。

　　周灿独自一人走了进去，拉上了病房的门，总觉得里头药水的味道更浓重。

　　走过过道，周灿看见了靠在床头的周尚云，以前那么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现在还不是变成了这副样子，头发稀疏，人瘦得只剩骨头，老态必露。

　　周尚云向他这边缓缓看来，手里握着的报纸发出“哗啦”一声。
　　周尚云面上肌肉颤抖，手握皱了报纸，整个人欲言又止，最终叫了句——
　　“灿灿。”

　　周灿因为他亲昵的称呼，不禁愣了神，离开这片故土后，就没人这么喊过他了，昨天是孙叔，今天是周尚云。
　　听孙叔这么喊觉得亲近，可听周尚云这么喊，他心里却翻腾得厉害。

　　周灿冷漠：“叫我周灿就可以。”
　　“灿灿……”周尚云眼睛里都有了泪光，“我……”
　　周灿打断：“忏悔就不必了，你死后，跟妈妈去说吧。”
　　这话说得无情，却是周灿内心的想法。

　　周灿思了思，又道：“据说自杀的人是不能上天堂的，那你就去地狱陪妈妈吧，她那么爱你，凭你过去做的那些，下地狱绰绰有余，所以不用担心，你除了地狱，哪儿也去不了。”
　　周尚云除了颤抖，说不出任何话，但是他想在周灿离开前，多说两句，因为他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灿灿，这些年过得好吗？”

　　周灿冷眼看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我不是来祝你早日出院的，我知道你没多少日子了，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周尚云：“是我对不起你和你妈……”
　　周灿垂眸。
　　对不起什么呢？
　　一开始就是错误的，一句对不起又能弥补什么。

　　周灿抬眸对上那双眼睛，心情异常平和：“周尚云，不管你在说对不起什么，都于事无补了，死人无法原谅你，活人不会原谅你，而你的所作所为不配得到任何原谅。”
　　周尚云张了张嘴却是无言，深陷的眼窝将他的疲倦圈显到极致，也自始至终露着悲伤。

　　周灿转身离开，走到门口，他又顿住。
　　他失声笑了下：“周尚云……艾薇，艾峥，你也真是一直护着他们……”
　　话语中满是嘲讽和恶心。
　　心里的每一寸都对周尚云这个男人失望透顶。
　　他周灿没有爸爸，以后也不会需要。

　　周尚云掀开被子，吃力下床：“灿灿，是爸、是爸不好……”
　　周灿没有回头，“葬礼不用叫我参加了，我没有父亲。”

　　周灿拉开门走了出去，他不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过分，看到苏延的那一刻，心底那点波澜也平静了。
　　无所谓了，只要以后这个冰块脸一直在他身边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