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随笔》兔兔糖

3、许愿1

　　许诺的红色高跟鞋在泥泞的小路上噔噔作响，刺激着许诺烦躁的神经。路两旁的白墙黑瓦，在外来旅游的人看来，舒适而惬意。但在许诺眼里，却是小乡村多年未变的的房屋建设，落后破旧。

　　这座小村庄，是许诺长大的地方。许诺的父亲在许诺出生的前三天，割稻子的时候，将镰刀打到了自己的背上，大片大片的红色的玫瑰盛开在了沉甸甸的稻穗上。家里的顶梁柱没了，却多了一张嗷嗷待哺的嘴。母亲和哥哥姐姐们的贫苦的愁苦和愤恨包裹着她。

　　许诺在泛着潮气的老木门前立住，，许诺不想回到这里—她的家。精打细算的生活，柴米油盐的琐碎，兄弟姐妹的争抢，这些许久不见的记忆猛地在收到那份信后，窜了出来。盘旋，挥之不去。那封信是留守在母亲身边的二哥寄的，上面是母亲的死讯。希望所有的兄弟姐妹们能回来，看母亲下葬。

　　老木门嘎嘎作响，许诺未反应过来，眼前却已经出现了一个女人。许诺莫名觉得有些眼熟，这个女人脸色蜡黄，瘦削高挑，穿着宽衬衫。许诺觉得滑稽的是，这么一个土里土气的女人，用粉色的蝴蝶结，扎着一个马尾辨，柔顺地垂在身后。这让许诺想起了中学时代，不会打扮的自己。

　　“你好，我是这家的，”许诺率先开了口。没说完话，中途就被人打断了，许诺久未谋面的二哥从女人身后冒了出来，眯着眼打量了许诺几秒，尤其是许诺颈上的银链，那是许诺生日，她的富二代男朋友送给她的礼物。

　　二哥脸上挤出了笑，做出邀请的姿势，引着许诺往里间走，“哎呦，这不是四妹嘛”随后一把拉过刚才的女人，“这是你二嫂。”“默娅，这是我经常和你提的四妹，啊，人家跟咱可不一样，聪明又能干，能在城里站的住脚啊。”

　　房屋的大堂里摆着母亲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母亲笑得烂漫，据说是在临终前几天拍的。在许诺有限的回忆中，母亲从未有过如此解脱自由的笑法。许诺的一些赶来的乡里亲邻，叔伯阿姨，哥哥姐姐们正聚在一起玩扑克牌。许诺插了进去，又是一阵阵的恭维吹捧。

　　许诺没有注意到那双沉默的眼睛。

　　是夜，许诺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如娇嫩的豌豆公主般，她早已睡不惯这样的木板床。这样的木板床，也会让她想起一些男人的脸，模模糊糊，廉价的味道。外头花条□□在喧嚣，下午得知的消息在许诺脑海里循环播放。

　　“尤瑶瑶十年前就走了，不知为啥，她坟前那块常常有纸钱烧过的痕迹。见鬼啊。她爸妈都说没去烧纸。”

　　“林年前几年出了车祸，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每天靠着那些管子续命呢。”

　　“陈妞妞啊，听了一个江湖医生的鬼话，吃了些说什么能让人快些变瘦的药。结果瘦是瘦下来了，整个人也垮了，完全下不了地，前两年生了个孩子，就去了。”
　　“我就说吧，你们四个天天混一起，但一眼看，还是许诺最有福气。这不，你们看，去了大城市，啧啧这包可贵了吧！”

　　许诺的少女时代是咸咸的蓝色，海水淹没了她的脚踝，涨到了她的膝盖，涌上了她的脖子，在鼻腔一毫米的地方停顿。

　　而尤瑶瑶，林年，陈妞妞则是这一毫米间隔中的点点空气。

　　还有的一丝空气，则是徐云给予她的。徐云和许诺，算起来，也是没有在一起过的。暧昧是无需说出口的，上学路上的偶然遇见，课堂上的不经意的目光接触，就足够少男少女们睡前斟酌品味。

　　许诺的女朋友们自然不会放过同伴的蛛丝马迹，很快就开始朋友之间的调侃打趣。
　　尤瑶瑶是个糯糯的女孩子，她常常指着徐云的照片说道：“长得真好看，就是穷了点，不过，美貌是能当饭吃的。”尤瑶瑶跟许诺一样，家庭条件不太好。

　　林年打了个哈欠，涂着蔻丹的手指微微翘起：“我爸妈就很少吃饭，他们没时间。穷就有时间陪你吃饭逛街，还有睡—觉~”林年的父母，都是高管，飞机，动车见到他们的次数，比林年能够遇到父母的次数多得多。林年之所以被送到这穷乡僻壤来读书，就是回家倒头就睡的爸妈的放养式教育，使她的数学成绩没超过十分。

　　陈妞妞圆润地过来拍了下许诺：“兄弟，你快观察观察，他喜不喜欢胖妹妹。如果你过两天对他没感觉了，就让给我呗。”

　　时光就这样流淌，直到高三毕业，许诺考上了城里的大学的那个暑假。许诺的生日正是在那个暑假，三个女孩子不知道怎么和徐云串通好了，买了一堆的烟火，在村口的草堆里绽放，耀眼，绚烂，璀璨，短暂。萤火虫和蜡烛的光芒交相辉映，影影绰绰。

　　五个人还许了愿望，什么愿望呢？那时候的自己，许了什么愿望呢？许诺忘了，现在想想，大概八九不离十，与美貌财富有关。毕竟，人如果有这两样东西，烦恼就能少了很多。

　　第二天，许诺去了陈妞妞家，院子蹲着个胖胖的女孩子，手里抱着个小背包，正逗着一只肥猫。许诺猜想，这就是陈妞妞的女儿。许诺掏出根棒棒糖，撩起裙子也弯下腰，递给小女孩。果然小妞妞迅速地一只手接了过去，欢快地舔着，另一只手仍然紧紧抓着小背包。许诺觉得奇怪，小孩子这么喜欢这个黑乎乎的小背包的吗？现在城里的小朋友不都爱的是白雪公主小猪佩奇的书包？

　　“小朋友，这个背包里装的是什么啊？”小女孩摇了摇头，奶里奶气：“没什么。”

　　“你为什么一直抓着它？”“爸爸说这是妈妈的包，我要拿好呀！”

　　“能给姐姐看看吗？姐姐是你妈妈的朋友。”

　　“那你是从天堂来的吗？”
　　许诺笑了，眼泪控制不住就要掉落。急忙从小妞妞的小手中接过背包，掩饰自己的异样。包里也没什么东西，口红镜子，还有两张老旧的照片。一张是许诺过生日时，五个人的合照。一张是瘦下来的陈妞妞和一个瘦削女人的合照，照片大概五六年前，两人的五官都已磨得不太清楚。许诺想：“陈妞妞瘦了得多美啊！”只是陈妞妞身旁的女人让许诺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许诺指着她问小妞妞：“你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吗？”
　　“爸爸说是妈妈的以前的好朋友。”

　　许诺的手继续在包里漫无目的地翻着，在间小隔层里突然翻出了张小纸条：
　　诺诺的生日，我在许愿瓶里许了愿望，我一定要瘦下来。加油，陈妞妞，你是最棒的！
　　许诺吃吃地笑，陈妞妞的愿望亘古不变，不过总算实现了。虽然自己没能看到。
　　十年前，她们四个不再联络。

　　许愿瓶？许诺想起了她们那时候还将心愿纸投在了一个塑料瓶里，埋在了村口的榕树下。

　　许诺又穿过了小路，叭叭叭的声音，更加急促。许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想找到那个瓶子，可能是十年分别后自己听到朋友们的死讯的难过，抑或者是心中未说出口的难以名状的慌乱。怎么能，大家—都死了呢？

　　村口的榕树，据说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明朝。明朝时，女娲娘娘在天上呆久了，欲来人间游历，刚好降临在这树上，赐予这里的老树神能够实现人的所愿望的能力。

　　民国时，这棵树的传说甚至招来了一队盗墓贼，在树下祈祷，能成功地在这里大捞一笔。老树神一视同仁，盗墓贼竟在这贫瘠的小村庄附近，挖出了汉代一个诸侯王的大墓。从此，发了横财，管不住嘴的盗墓贼走南闯北，四处宣扬，榕树就又多了些虔诚的信徒。

　　只是听老一辈的人说，这些盗贼，大都没过两三年就死的不明不白。

　　许诺拿着一根树枝，就这样一点一点往下抠。又觉得太慢，直接丢下树枝，用手刨土。哪个位置呢？她自己也不知道。夜色渐黑，月亮弯弯。过往的行人很少，或者说，基本没有。许诺也不怕别人看见自己有些癫狂的举动。在这里，不用保持风度和自尊。毕竟，自己以前就没有这种东西。

　　在薄弱的月光下，许诺找到了瓶子。五张纸条上的愿望清晰钻入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