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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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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毫,你说,你陪孤多久了?”
伏跪在地的秋毫身子微颤,紧张地指尖抓了抓地,就连她自己都能想象到再精湛的演技也逃不开那洞察一切的双目。
她抬起头,怔了一下。
她以为陛下会如往常别无二般,抑或是故意演戏让怒意不达眼底。她仰视着陛下的脸,薄唇微抿,艳丽的脸上凭空多了一把火,烧进四肢百骸,最后吞噬殆尽。
陛下的怒,是真的。
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刻,秋毫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燕安斌的影子,男人笑起来时十分狂放,锦衣华服,一柄银扇,看人时却藏不住野心和锋芒,而她却觉得那是少年人该有的。
就像当初陛下凭一己之力与先帝抗衡,强势地彰显自己的野心,也从不避讳她必定会继任一样,她将手段耍得让先帝拿她没辙,在这其中,也许稍稍偏离,却最终走向正确的归宿一般。
秋毫忽然明白了,她一厢情愿地付出,以为只要付出的够多,就能拥有回报。
燕安斌与陛下,至始至终都不是一种人。
那些她在陛下眼里看见的,从一开始就只因她是燕安乐。
而燕安斌,这个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的男人,他所谋划的、野望的心从最初就是偏离轨道的。
“回陛下。”秋毫忽然平静了,她看见了自己早先就注定的未来。
她再次伏跪,“奴婢十二时跟随您,如今已经八年了。”
“八年。”上方的人语调很平,又好似带了一番叹息。
“那这八年,孤可有苛待你?”
秋毫第一次听见陛下会用这种带了疑惑的语调同她说话,就在这一刹那,她趴的那块地上落下了两滴水。
“未曾。”她道。
“孤本不信,孤给了你数次机会。这些都是别人未曾有的。”
正如所有犯了错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燕安乐俯视着几乎同地贴在一起的人,失望道,“你辜负了孤的期待。你背后的人,除了燕安斌,还有谁。”
如同雷声在耳旁炸响,她所知的那一块幕布的一角已经完全掀开,露出里面藏匿着的阴暗。
秋毫已经没有任何勇气抬头了。
她知自己错了,一切却已经无法挽回,可……
“陛下!”秋毫明知要死了,便在最后一刻豁出去般,目光灼灼地抬起头质问,“陛下可曾回应过奴婢的期待?”
“几年前,陛下曾对奴婢道,国师犯了错,不能处死,便要在国师塔永生!先帝分明喜爱极了大人,屡次将您抛下。奴婢跟随您八年,您不处理国师却屡屡在国师身上栽倒。”
秋毫凄惨道,“几年前,国师大人将您抛下,您气了几日,第二日送去了一套喜爱了许久的贡品玉如意。几日前,遗诏上写了国师的名,您去国师塔演了一出戏,却只想看看国师大人是什么反应,她不解痛苦,没有任何争斗心令您高兴,而后您又送上了一套刚得到爱不释手的琉璃盏。”
燕安乐坐在床边,手心碰了碰叶长卿微凉的脸不为所动。
“您有大好的将来,如今却再一次做了破格的事!倘若没有国师,您如今便不会陷入两难境地!大人们不会苛责上奏,您也……”
燕安乐蹙眉,“你在教孤做事?”
她终于正眼看这个跟了自己八年的贴身侍女,她们小时是玩伴,而后愈走愈远,她本以为同自己一路走来的秋毫不该如此,却不曾想最终还是走岔了路。
如果燕安乐多做几晚梦,大概能得到一个新的词汇来形容她的侍女——“深度恐同”。
“这是你刚想好的感情牌?一切都是为了孤?”燕安乐稀奇道,“是谁教你这么说的?燕安斌?还是身后的那个?哦~孤明白了,太妃们的死,是你舍己为人为孤铺路,若是国师也,那便是你为默默为孤付出。”
燕安乐拍了下手,鼓掌夸道,“好算计,若是孤被打下台,你便是一等一的功臣。若是孤还稳坐帝位,那你也是为了孤不得不做,不论是生是死,总让孤能惦记着。秋毫,你是为了什么呢?”
“奴婢。”她嚅嗫了一下,迸发出了最后的求生欲,挣扎着想从泥泞里爬起,“燕安斌给了奴婢药,您都知道了。”
“是。”燕安乐用湿润的手指沾了水,轻轻擦拭着国师略干的唇瓣,“孤今日刚得到的了一条趣闻,燕安斌早前救了一女子,笑言让女子以身相许。这女子面目清秀,额前有一处粉色的疤痕,被鬓边的发遮挡。”
秋毫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她额前略微发烫,长发垂落。
“孤想要一个理由,真正的理由。”
太医捧了九转还魂丹来,燕安乐放在鼻尖轻嗅,眼睛眨也不眨地就将这枚稀世奇药送服给了国师。
她含了口水,混着药丸度了过去,触碰着这道柔软的唇,灼热的气息将那冰寒晕染。
秋毫沉沉地瞧着那刺眼的一幕,瞧着陛下的侧脸,恍然察觉燕安斌原来同陛下有那么点微弱的相似之处。
是从何时起的呢?
秋毫想了想,大约是某一天,她看见陛下对国师的关注过分多了些。
十二岁替嫡姐入宫,因家世清白底蕴尚且还有些,被先帝指给陛下当小侍女,从谨小慎微到独当一面,带她的姐姐们到了年龄出了宫,被陛下一道圣旨指给了某个大人家,从此娶妻生子。
十六岁时,她跟着比自己大一岁的陛下走过太极宫,奉上一支香,虔诚地期盼着自己的未来。
也许是同将要离开的前辈们一样,但她由衷地希望自己能多陪陛下几年,最好是一生。
国师被称为国师时还是个被拘在皇宫里随意的一间仿若查无此人的小姑娘,长得还算好看,印象中算是个活泼的小姑娘,但在老道士走后愈发内敛。
整日整日的不说话,跟着唯一认识的陛下身后走,对对她宠爱有加的先帝爱理不理,胆子属实大了些。
秋毫跟在陛下身后,瞧着她任性的模样有些艳羡,她同自己不一样,不是宫女的身份,是被养在宫里,地位仅次于陛下、身份类比养女的存在,无人敢怠慢她。
“你是秋毫么?”昔日的国师露出羞怯的笑,伸出一只手来,大大方方道,“未来我的侍女想给她取名春泥,是不是和你的名字很配。”
秋毫,寓意鸟兽在秋天新长出来的细毛。喻细微之物。
她是个渺小的人,全身心都在陛下一人身上。
陛下拿着刚到手的江南贡品,把玩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放回了锦盒,“国师塔会不会很无趣?把这个送给她吧。”
“你觉得父王为何会将叶长卿禁足在国师塔?”气氛一度陷入沉默,燕安乐本就没指望这个侍女发表什么见解,“麻烦了,叶长卿虽然脾气有点怪,但还挺好玩的。”
直到……
“你叫什么名字?”
“秋毫?”男人笑了一声,燕室的人长得都不算差,“这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嗯……”男人眼前一亮,想起了什么似的,上下打量了她,“既然我救了你,是不是要有点回报?以身相许吧。”
“我记得你那日应当是出来为燕安乐办事的?”燕安斌摸着下巴,“嗯,遗诏应该快出了吧?秋毫,你为我办件事可以么。”
秋毫看着语气温柔的男人,想起了宫里那个即将登基的陛下那张明艳的脸。
她收下了递来的暖玉,暖玉上嵌着精雕细琢的一块花形的金块,比起贵人们的首饰谈不上多好,却是她收到的来自他人的难得的礼物。
一脚踏入深渊。
而她在这里呆到了二十岁。
没有未来的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