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朱阙》临风树

29、第二十六章

　　当初朱颜说只是睡上一段时间，但他食言了。
　　九方阙当初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期限，一个月，又一个月……
　　朱颜依旧未醒过来。
　　一年后，九方阙请辞。
　　皇帝召九方阙进宫，九方阙简单说明原委，皇帝准了。
　　从此之后，再没有大将军九方阙。
　　请辞职后，九方阙带着朱颜去了卫国寺，欲寻方丈无怀大师，但到了卫国寺后方知，无怀大师出游了，归期不定。
　　九方阙很迷茫，除了无怀大师，他不知道还有谁能够帮他了。
　　后来突然想起，那年朱颜说要去看望旧友。
　　既是朱颜旧友，身份必非寻常之人。
　　无计可施，九方阙立即出发前往湖州。
　　卫辛说当初是看见朱颜出了海。
　　但海这般大，他如何大海捞针，寻一个可能并不是人的人？
　　在海上辗转几个月，像无头苍蝇一般，未果。
　　又驱马前往北境。
　　将军府中的那棵大榕树依旧枝繁叶茂，
　　九方阙站在大榕树前，抚摸着榕树的纹理。
　　“你能听到我说话，对不对？”
　　“之前他说你已经有了灵识。”
　　“我已无路可走，你能帮我吗？”
　　“你帮帮我好不好…”
　　“他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我该怎么办？”
　　大榕树的枝丫随风摇晃，叶子簌簌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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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鸣岛。
　　“我是能救朱颜，但就是看你能不能付出代价了。”东里蔚轻笑着。
　　“我也不知朱颜的妖丹为何会在你身上，却也可以取出来。”
　　“只是妖丹早已融于你的魂灵多年，取之不易。”
　　“若要强取出来，只怕你会受不住。”
　　“而取出来后，你魂灵必然受损，日后你会时时感受到魂灵被撕裂的痛楚。”
　　“比剥皮拔骨胜之千万倍。”
　　“你，是否还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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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
　　九方阙坐在屋顶，月光皎洁，映在泛着波浪的海面，波光粼粼。
　　东里蔚走近他，坐在他身旁。
　　“最多再两个月，他就醒了。”
　　“多谢。”
　　“是你救了他，不是我。”
　　东里蔚陪着九方阙坐了许久，直到天边泛白，红日自东方缓缓升起，染红了天际，染红了平静的海面。
　　“你注意休息，莫要等他醒过来，你又熬不住了。”说罢便提步离开。
　　九方阙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
　　来到凤鸣岛已经两年了，若不是亲眼见到朱颜的白发渐青，他都快绝望了。
　　当初东里蔚说的不假，将妖丹取出后，每日夜里，他都疼的睡不着。
　　若不是还有朱颜，他该如何撑下去。
　　身旁又有响动，他以为是东里蔚回来了，也没太在意。
　　“你以前在这座岛上生活了十多年。”这不是东里蔚的声音，是个陌生的男声。
　　九方阙侧过头，他没见过这个人，却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崇阿也不看九方阙，自顾自地继续说，“我很开心，因为朱颜终于有人陪伴了。”
　　“朱颜朋友很少，你别看着他每日都笑着，其实当初他可难相处了，旁的人都不爱和他玩。”
　　“他也不喜欢与别人玩闹，一直心心念念着要修成正果。”
　　“但那时候，他对我说，对成仙这件事执念没有那么深了，他想和你在一起。”
　　“你死的时候，他没哭，明明那么伤心。”
　　“你葬在灵山，在他身旁，因为你说想要一直陪着他。”
　　“其实有没有妖丹，朱颜都会醒过来，那颗妖丹作用不大，只是能让他早些醒过来而已。”
　　“可你如今却因为失去妖丹，需时时承受灵魂撕裂的痛苦，你后悔吗？”
　　九方阙看着崇阿，目光坚定，“我不后悔。”
　　崇阿也看着九方阙，忽而笑开，“真好。”
　　“真好……”声音消散，人亦不在。
　　时间过了许久，朱颜的头发早已恢复往昔如墨般的颜色。
　　九方阙守在朱颜身旁。
　　东里蔚说就是这几天，朱颜也该醒过来了。
　　朱颜睁开眼睛，入眼是九方阙疲惫的脸。
　　见他醒来，九方阙紧紧抱住他，“阿颜……”
　　千言万语哽咽在喉中，万般衷肠如何尽诉？
　　好不容易将九方阙劝睡着了，朱颜小心翼翼的起身，离开房间，去寻东里蔚。
　　自醒来感受到身体里的妖丹，他整个人就不好了。
　　“东里……”话还没说出口，东里蔚打断了他。
　　“我知你要说什么，只是他自己也是愿意的。”
　　“……”我肯定知道他是愿意的。
　　“妖丹根本就起不了什么作用，你当时为何不告诉他？”为何还要将妖丹取出来，凭白令他受那般痛楚。
　　东里蔚不说话。
　　朱颜心里郁郁，见东里蔚这般模样，直接转身离开。
　　九方阙睡醒过后，朱颜告诉他，过两天就要离开凤鸣岛，前往灵山。
　　“怎么这么急？”九方阙问。
　　“去找我的心脏。”朱颜答。
　　京城。
　　姜承在他三十九岁那年的冬天，再次请辞。
　　这一次皇帝允了。
　　非是皇帝不喜姜承，只是姜承这两年里，身体越来越差。
　　皇帝瞧着越来越消瘦的姜承，也实在不忍心姜承再如此劳累，便索性允了。
　　次年春天，姜承收拾东西，散去府中侍从，带着徐宴宴，动身回江南。
　　马车驶出城门，姜承掀开窗帘，望着周边熟悉的景象一一向后退开。
　　这座生活了十余载的城，以后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再也不见。
　　放下帘子，忍不住又开始咳嗽，“宴宴，以后就只有我们了。”
　　城门口，徐州廷坐在马车里，忍不住眼眶泛红。
　　去岁冬天，祖父离世，现如今被他敬作亲长的姜承也离开了。
　　以后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坐在身旁的的青年抱住他，“阿知……”
　　“表弟，他们都不在了，只有我一个人了…只有我一个了……”
　　“不会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会一直在的。”
　　“你莫哭了好不好，我心疼…”
　　皇宫。
　　皇帝看着手中的折子，心不在焉。
　　许久后，出声问：“已经走了？”
　　旁边的高敏全低头，“已经出发了，这个时辰，估摸着已经出了城门了。”
　　“嗯。”
　　放下折子，深深呼了口气。
　　走吧，都走吧。
　　走了多好啊。
　　在宫里走了许久，皇帝才将心中戾气消除。
　　早在当年决定争夺这个位置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这种结局。
　　身为帝王，处于万万人之上。
　　这个位置，只有一个能坐。
　　这个位置旁边，容不下其他人。
　　所以，身为帝王，孤独是常事。
　　坐上了这个位置，就该有孤独一生的准备。
　　只是早年他妄想有人陪伴，最初时他想将九方阙留在身旁。
　　毕竟是从小便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想再留得久些，再久些。
　　但九方阙最终还是离开了，为了追逐心中所爱。
　　后来，想将姜承留在身旁。
　　不得不说，若他不是帝王，姜承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知己。
　　可他是帝王，可他对姜承做了那般事情。
　　那天早上醒过来，便隐约察觉到，姜承也要离开了。
　　其实想过要挽留罢，只是如何也开不了口。
　　连声道歉也说不出。
　　现在啊，他们都走了。
　　留他一人。
　　独自在京城。
　　独自在这高位。
　　忽而皇帝止住步伐，嗤笑一声。
　　真是欲壑难填。
　　既想得这至高之权，又不想承受孤独。
　　想要的总是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