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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佛礼之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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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经是佛礼之日,姜遇挑了条芙蓉粉的罗裙,臂弯里挽着一条洒金的披帛。
福橘确实手巧,拿着梳子轻轻松松就替她梳出个云鬓。
她从妆奁盒里拿出了上次那只桃花流苏簪,姜遇看了一眼。那晚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垂着眼睫拒绝,“不用这只,换一个吧,就那根白玉兰的好了。”
出门坐的是章府的马车,车内宽敞福橘领着碧风在一边玩花绳。章夫人仔细瞧了瞧姜遇,捏着她的手笑,“平日穿得太素净,今日的颜色娇妍也好看。妙娘白净,若穿大红想必定然十分惊艳。”
其实章夫人说的不错,姜遇从前最喜欢的就是红色。不过她却始终记得温热的血沿着刀口,顺着衣料的脉络浸润了她大半个胸口的感觉。
鲜艳的红变得越发深沉,再怎么喜欢,也不敢碰了。
姜遇抿着嘴微微一笑应了一声,然后轻松地调转了话头,“那天福橘带回来的珍珠梅本来是准备配个釉红的短瓶,但库房里没有,只好搭了个琉璃碗,看上去也不错。”
“釉红短瓶难寻,长瓶倒是多见,不过珍珠梅的花太多太密,是应该配个短一点的。”章夫人拿指尖敲了敲太阳穴,忽然笑起来,“哦,我记起来了,芳怀前些年好像得了一只,若是妙娘想要,我便去替你讨来。”
姜遇没想到来来回回又扯到薛时停身上去,她连忙摆手,“怎么好劳烦夫人去为我讨要,而且那是薛大人的东西妙娘也没有凭白拿了的道理,琉璃碗配珍珠梅也是不错的。”
章夫人眼角轻轻瞥了眼跪坐在一旁玩耍的两个丫鬟,转过头来看着姜遇笑眯眯地说,“是,琉璃碗配珍珠梅确实也挺不错的。”
驶出京都城,郊外已经有一辆马车在等。姜遇掀开车帘,另一辆马车里的人也探出头来,姜遇朝着她露出个甜而软的笑,“叶姐姐。”
章夫人见她那模样,笑着昂了昂下巴,“既然许久未见,便去和叶姑娘坐一辆马车罢。”
姜遇的确很想同叶新霓说说话,但长辈在她不好开口,却没想到章夫人了然地先开了这个口。她笑起来,露出几颗雪白贝齿,“多谢夫人。”
福橘见状起身,也要跟着去,姜遇轻轻在她肩头一摁,“不必跟来,你就在车上同碧风一起翻花绳吧。”
她掀开车帘,牵着裙角离开。等那绣着暗色云纹的布帘悠悠一荡停在了原处,章夫人才收回了目光。
青涩而温和的女子,比低渠中静静盛放的水莲更惹人心动。她有一瞬间明了了某个人的隐晦心思,但想得深了,眉心却愈发多了几条细纹。
“苏姑娘。”
姜遇进了叶府马车,当头迎来小桃甜津津的一声。她笑着点点头,灵活地凑到叶新霓身边去,挽着她的胳膊一摇,“叶姐姐。”
叶新霓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住她的脑袋,“怎么几日没见,妙娘变得如此黏人。”
“府上没什么人可以同我说话,见到姐姐自然黏一些喽。”姜遇坐直了身子,又问,“上次那两坛酒你喝了吗,闻起来似乎有股兰花的香气,不知道滋味如何。”
“看来你还不知晓。”马车朝前驶动,锦衣女子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衣袖,“我也是听我爹说的,此酒名为石中兰,价值不菲,寻常的达官显贵一年也得不了那样一坛。看来你爹爹很是了不得呢,我爹将那酒宝贝得很,因此我只喝到了一盏,入口清冽的确名副其实。”
“我只模糊记得我爹确实会酿酒没想到竟然这样值钱,不过姐姐喜欢就好。”姜遇絮絮叨叨地说起上次在章府喝的竹叶青,“酒中盛满青竹香气,却又辛辣得很,我只喝了一点但也迷糊得不行。”
话语之间姜遇似又闻到了男人身上那股携裹着清冽浓醇的炙热酒气。她眉心微不可查地向内一蹙,很快又松开,努力扮出一幅快活的模样,“听说今日去的清华寺里的素斋极出名,那岂不是有口福了。”
叶新霓侧过头睨了她一眼,极快地伸手轻轻掐住她的脸,“你倒是开心了,可我喜食荤。”
这一天的天气算不得好,半个太阳都被云层交错地遮了起来。清爽的春风之中夹杂着些粉白的桃瓣,各式的小摊摆了一路,姜遇从马车上跳下来,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棵系满了红丝带的桃树上。
她静静看了一小会,很快敏锐地察觉到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姜遇撇眼,发现就在那棵树下站了三人,是薛时停和他的师弟崔准,还有一个是许久未见的柳云戈。
薛时停与崔准不知在说些什么,他微微侧耳,昂高了下巴听着。柔和的斑驳日光从树隙间投落,恰好印在他一双眼下。
姜遇一时不知是谁在看自己,又去瞧他身边的人。
一旁的柳云戈侧身而立,唇畔含着一抹笑听二人说话,姜遇却看得清楚,她水光淋漓的眼眸里只映着一个雪衫公子。
好一对痴情鸳侣。
姜遇察觉到薛时停的眼睫微颤似要掀眼望过来,于是飞快地侧了身,叫福橘遮住了她小半边身子。
很快三人走了过来,薛时停和崔准朝着章夫人行礼,“师娘。”而柳云戈则是柔柔地低下身,喊了一句,“见过夫人。”
章夫人笑了笑,回头去看姜遇和叶新霓,“这是苏妙娘,是苏季钧嘴里那颗明珠。那一位是叶尚书家的千金,叶小姐。”
姜遇有一种莫名的直觉。章夫人知晓薛时停是认识她的,她这样点出来似乎是在为崔谈之介绍自己。她微皱着眉和叶新霓一起行了礼,起身时悄悄地去觑穿淡蓝衣衫的崔准,眼神一扫却见柳云戈正低着半张脸,面色苍白。
比之上一世,她多了些脆弱。姜遇看着她乌黑柔顺的发想起在陲岭的那些柳家人。她就这样像一株菟丝花般攀附着薛时停,乖顺而温和,姜遇在想,这位柳家的大小姐在桃红柳绿的长京中又是否想起过那些人。
章夫人抬步朝山上走去,姜遇轻轻笑了一下,跟了上去。
主角的爱恨情仇从来和她这个炮灰没什么关系,薛时停和百里镜的权谋捭阖乃至是柳云戈的家仇血恨,她也全都不在乎。
姜遇和叶新霓两人本来走在章夫人身后,只是让丫鬟先行,顾着看一路上的点心和把戏慢慢被落在了后面。路边还有个瞎眼男子支了一张方桌卜卦,他生意不错,有不少人围在桌边看热闹。
叶新霓手里握着一根糖葫芦,轻飘飘用竹签头点了点姜遇,眉头一挑竟有轻佻风流意味,“小娘子,你有没有兴趣去算上一卦。”
姜遇确实敬畏鬼神,但算卦之事信则灵,不信则无用。何况这瞎子就算卜卦卜出来的也只是苏妙瞳的命数而已,不是她姜遇的,“不了,我不信这个。我们已经落后许多了,若叫夫人等我们就不好了。”
两人拾阶而上,叶新霓说着说着又讨论起薛时停与崔准这两师兄弟来,“我有个好友的兄长曾是乘云书院的学子,他以前说章院长与章夫人对这师兄弟二人的态度有些不同。”
姜遇瞧见在突起的山腰间有一座茕茕小亭,亭上搭了紫藤萝,流苏一样垂落的花串像一片帷盖。
她听见叶新霓的话收回了目光,眉尖轻轻一动反问,“如何不同。”
“章院长与夫人膝下无子女,因此便将两个弟子视为己出。只说章院长偏爱薛右相一些,而夫人却更喜欢崔谈之崔大人。”叶新霓又咬了一口糖葫芦,酸地不由得眉头一皱,“里面缘由如何,就不知晓了。不过夫人喜爱写诗作画,薛芳怀在此造诣颇高,我原以为她会更偏爱他一些。”
或许是因为那次晚宴崔准不在,无从比较,姜遇倒不觉得章夫人的态度有异,但章先生对他的喜爱的确一目了然。她想了想,才说,“夫人是个豁达洒脱之人,她喜欢的未必就是画技高超的那一个。”
薛时停城府太深,即便作画也不一定有章夫人那种赤纯之心。姜遇忽然有点明白叶新霓说的话,偏头看她却见她眼睛望着前方,于是姜遇也循着那视线望过去。
原来不知何时两人已经走到了山顶,着雪衫的男人就站在不远处的几阶石阶上。他眉目间藏着一团冷隽锐利,眼瞳黑而深邃,他忽然微微一笑,从那双桃花眼中迸出的一点温柔慢慢扩散,像湖面的波澜层层叠叠,让人溺毙其中。
他说,“师娘让我来寻二位。”
叶新霓自薛时停身边走过的时候朝他行了个礼,“有劳大人。”姜遇低着头,只是跟着她的动作也行了个礼,然后沉默地走远了。
叶新霓早在那时去薛府看望受伤的姜遇时就察觉到她对于薛时停的异常态度,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妙娘,你似乎对薛芳怀有所不喜。可是……”
“可是,他曾救过我是吗。”姜遇鲜红娇嫩的唇瓣抿得紧紧地,“也许是和章夫人一样的罢,我更喜欢洒脱豁达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