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问鱼沉不沉

9、第九章

　　那天晚餐分别过后黎筱和傅泽在离家不远的湖边闲聊了很久。

　　有多久，她不记得了。

　　像是一个夜晚那么漫长，所有苦痛不言而喻的拉长了时间。

　　那么悲伤，那么从容。

　　自打出了那些事情后黎筱就再没好好说过话，因为没有人相信，也没有人愿意聆听。谎言存在的可能性一旦成立了，那么之后她的所有陈述在外人看来都只是为了脱身而编造出的辩白。

　　李玉兰对此置之不理，连自己母亲都不愿意相信的事实，又能指望谁替她发声。

　　她觉得这只是少年人间不痛不痒的小打小闹，因为黎筱压力大，所以放大了所有敏感点。小孩儿总有些迈不过的叛逆的时期，既然惯不了就任由她去，等到真的碰了壁自然会缩起尾巴回头寻求依偎。

　　她觉得，黎筱很快就会服软。

　　可是后来，她真的再也不说话了，每天就像写定了程序似的两点一线，不是回家就是上学，除了吃饭的时间外就把自己锁在房里，对任何事情都不再过问。

　　傅泽来了好几次，但都被拒之门外，他察觉到了黎筱的不对劲，所以后来市重点月度测试结束，他趁着学校给他们放的那一晚上假的机会，完成手头的功课后就火急火燎到了黎筱学校门口等她下晚自习。

　　可他碰见的是郑晨合拉着一群人围在她身边，男男女女全都面带嬉笑，推推搡搡的将她挤在众人之间，看似和蔼的在和她说话，可手里却不停的往她包里塞些什么，临别前，甚至还笑着和她道别。

　　他抓着黎筱，问她怎么了？

　　她挽好头发，和他一起坐在门外公交车站的长椅上，沉默着，快和寂静的夜融在一起了。

　　她把吸管扎进牛奶口，犹豫了半晌。

　　她说傅泽，我好像病了。

　　—

　　林朝丝离开田镇前去了一趟乔衍家，实际上是到黎奶奶那串门了。

　　她和乔衍相处了这么多年，那小子什么臭脾气她知道的一清二楚。他生气的时候什么样，高兴的时候什么样，闹别扭的时候又是怎样，她想都不用想一眼就能看明白。

　　但那晚他和黎筱却实在奇怪，不像乔衍平时的作风，又扭捏又想端着，看起来不是讨厌她，那么一定是喜欢人家没跑了。

　　她还没迈进黎家院子，就被推门而出的乔衍拦在门外，他袖手靠在栅栏上，皱起眉，“你来干什么？”

　　“你问我？”林朝丝意外，“这话不该我说吗？你来干什么？人家待见你吗就天天往这儿跑。”

　　乔衍无语：“我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人家怎么就不能待见我？”

　　“挺自信。”林朝丝斜他一眼：“你又耍什么手段？给人送爱心早餐啊？”

　　“爱心早餐。”乔衍无语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哼哼出声：“我来找黎奶奶问些事。”

　　“哦。”林朝丝理亏，连忙为自己找补：“找黎奶奶你就能空手上门什么都不带吗？”

　　“你带了？”他反问。

　　“我不一样。”林朝丝昂首，趾高气扬的撞开他的肩：“我找黎筱。”

　　“黎筱！”

　　她对着黎筱屋外的阳台大喊，不出三秒，她睡眼惺忪的拉开窗子，连带着隔壁的傅泽一起叫醒了。

　　“怎么了？”

　　“吃早餐！”她笑着朝她招手，邀请她下楼：“我在院子里等你！”

　　上头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像是下意识的，自发的嗯了一声，又关上窗头也不回的走了。

　　乔衍重新跨进门槛，若无其事的在林朝丝身边站着。

　　“你干吗？”林朝丝鄙夷的看向他。

　　“我也没吃早餐。”他伸手挠了挠眼皮，往死里装：“你这马上就回去了，下次见面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临行前请哥哥吃个包子不过分吧？”

　　“别人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有求于我还要搭上我的殷勤？”林朝丝摆摆手，摸出手机回了条消息：“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菜包、肉包、笋包、红糖包、核桃包…….你就是想尝尝天上的星星是啥味儿我都给你摘，听话，乖乖在家待着。”

　　“不要，我就想吃店里现成的。”

　　“你一大早上就喝了？”林朝丝不解的抬头皱眉：“上回要躲着人家，这下又上赶着想和人吃饭，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

　　“我就想吃顿营养早餐有错吗？”

　　“错了。”林朝丝点点头：“跪下。”

　　“……”

　　迟念念拎着早餐从门外路过，还没靠近大门就从花圃的围栏缝隙瞥见了背对背坐在台阶上的乔衍和林朝丝，两人像是赌气一般互不干涉的低头玩手机。

　　“这还没过年就有神兽守门了？”她推开院门，小心翼翼的迈进石板路，四下张望两眼，疑惑的对着林朝丝：“你不是今天回房城吗？怎么还在这儿？你那些朋友呢，走了？”

　　“他们昨天就回去了。”林朝丝关上手机，闭眼仰头往乔衍肩上一靠，恰到好处的高度，早晨六点就醒了，她也困的不行：“林以倦还没睡醒，我估计要下午才能走。”

　　“他还真是……都要结婚的人了还和小孩儿一样。”她从小门跨进大厅，直接在沙发上坐下：“进来吃早餐。”

　　“还是我们小念念好，比某人有诚意多了。”

　　林朝丝跟在她身后进门前还不忘拉踩一句乔衍，她识相的解开早餐袋，把东西胡乱摆在桌上，无非就是些包子馒头，豆浆油条和白粥小菜之类在早餐店常见的几样。

　　林朝丝问：“你来这么早做什么？”

　　“找黎筱啊。”她掀开塑料盒的盖子：“她刚到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又没什么朋友，反正我吃饱了也是闲着，散个步正好过来看看她。”

　　“好人一生平安。”林朝丝咬着筷子，赞许的点点头。

　　身后乔衍拎过餐桌旁的矮凳在茶几前坐下，那是去年过年家里来小孩儿的时候买的，不大一张，勉强能够支撑他的重量。

　　“楼上有人陪着呢，哪儿差你一个。”

　　迟念念顿了顿以为他能放出什么好屁，结果还是那样，她点了点头，啧一声后把手里的调料包扔回塑料袋里，搓了搓手，心知肚明。

　　“这醋包是用不上了，真够味儿的，还没拆开就闻到了。”

　　下一秒——

　　“你要是不服的话可以搬来三楼住，听说还有几间空房，来得早的话还能有点选择的空间。”

　　傅泽的声音突然响起，端着水杯从他身后穿过，他在乔衍对面的沙发上落座，挨着迟念念，斯文的翘起二郎腿，明明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人，傅泽身上却时刻围绕着一股体制内的儒雅，举手投足间稳妥的可怖。

　　“谁稀罕。”乔衍不看他，赌气似的：“我家也两百平，住都住不过来。”

　　“哦。”他应一声，敞开杯盖在桌上放凉，推了推眼镜框：“我还以为有些人心胸狭隘，就喜欢跟人挤一挤呢。”

　　“……”

　　“你好毒。”迟念念替乔衍开口，揭开手边的砂糖袋眼疾手快的尽数倒进他的水杯，“多喝点，毒夫。”

　　傅泽晃了晃手里的杯子，竟然没有继续和他拌嘴。他对迟念念其实没什么敌意，尤其经过那晚之后，她每回来黎家院子都乐呵呵的抱一堆东西，妥妥一个不谙世事的傻白甜，被家里人保护惯了，八百个脑子加起来都凑不出一个心眼。

　　他也终于理解为什么总有人说长得漂亮有时也是一种烦恼。容易被当作坏女人的烦恼。

　　黎筱还没下到楼梯口就听见傅泽和迟念念拌嘴的声音，两人说相声似的一唱一和。傅泽冷静且毒舌，迟念念骄纵，凑在一块时的反差让林朝丝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来。

　　“来吃早饭！”

　　迟念念瞪了一眼傅泽，往旁边挪了挪，让出远离他的那侧位置，拍了拍邀请黎筱坐下。

　　“先吃两口垫垫。”她把手里剥好的鸡蛋递给她：“今早陈帆家出海捞了可多好东西上来，吃饱了我领你去看看。”

　　傅泽扫兴：“鱼有什么好看的，长来长去还能长出朵花来？”

　　“闭嘴。”迟念念无语，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真土。”

　　“好，我去。”黎筱点点头，没敷衍，她真想去。

　　“你们都去了谁给我饯行啊！”林朝丝手里的包子吃了一半，还没咽下去，不满的放下筷子：“这里离下沙二十多分钟呢，你们现在过去到那儿吃完午饭哪还赶得回来送我？”

　　“矫情。”久未开口一直低头默默喝粥的乔衍终于说话了：“又不是第一次回连港了，之前怎么不见你要什么欢送会？”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你都能一天一个臭德行，我提点小要求怎么了？”林朝丝头头是道的开口。

　　乔衍理亏。

　　“行，我送。”他喝完碗里最后一口粥，不情愿的应了下来：“我送你上车，我给你抬行李，我看着林以倦把车开出巷子……你也配喝点把嘴闭嘴上。”

　　她揣起手：“不要，我不要你送，我要黎筱送。”

　　乔衍恼：“还蹬鼻子上脸了？”

　　“好。”黎筱咬了口手里的油条，伸手在耳边比划比划：“给我打电话。”

　　于是林朝丝就这样成了田镇第一个拥有黎筱联系方式的人。

　　-

　　恒高的开学时间比一般中学早了整整一星期，因为步入高三，时间争分夺秒的紧迫，傅泽还没来得及处理好转学手续的事就见迟念念匆匆带来了要报到的消息。

　　“你之前学的文科理科？分去哪个班了？接到通知了吗？还得领校服呢，你们也没有校卡……”

　　她拎了一大袋子零食进门，今天穿的格外舒适，普通的白T和运动裤，头发不加修饰的散在脑后，终于有了几分高中生的青春模样，念念叨叨的走进门。

　　黎筱摇头，一个都没决定。她合上面前的笔记本，脑海里仍旧反复跳出那一堆又一堆物理公式和数学算式，想了想，回头看向坐在阳台外看书的傅泽。

　　“我想学文科。”

　　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傅泽抬眼，疑惑：“为什么？”

　　“学不来理科，我不是学理科的料。”

　　她不喜欢理科，甚至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初中时就花了许多力气才勉强将文理成绩维持在同一水平线，后来进了一中，麻烦的事情接踵而至，落下一点就像压下了一块秤砣，吃力地再也爬不起来，更何况她当初选择理科也只是为了避开郑晨合他们。

　　可有些事情到底躲不开，有些选择在作出决定的那一刻便成了雪上加霜的错误。

　　“不行。”他坚定的否决：“这都已经高三了，是大家打好基础准备冲刺的时间了，你比别人少学了整整一学期的内容要用什么办法补回来？”

　　“我能赶上……”

　　她话没说完就被傅泽打断：“不行！”

　　“万一能行呢？”

　　迟念念小声嘀咕，替黎筱鸣不平，在傅泽面前，她居然连自己做决定的权利都没有。

　　“好啊，我支持你。”

　　混乱中，出现了第四个人的声音：“我支持你读文科。”

　　乔衍靠在门边，松开手里的一大袋包裹落在脚边，黑色的塑料袋，满满当当不知道装着什么。

　　傅泽冷哼一声，觉得来者不善：“你最好不是因为自己在文科班才想着要拖人下水。”

　　“乔衍是理科一班的。”迟念念火速接过他的话，又抓住了可以调侃傅泽的机会：“还是段一哦。”

　　黎筱的视线移向门外，平静中带着些微弱的难以置信，或许是她以貌取人了，可面前的人真的没有尖子生该有的样子——校规明令禁止的发型，不安分的情绪，吊儿郎当的举手投足，由内至外的只让人感受到轻浮。要说他是能登顶红榜的第一名，估计愿意相信的人不多。

　　“人不可貌相。”乔衍似乎读懂了她的眼神，挑眉，俯身，诚恳的解释：“懂？”

　　黎筱收回视线，不做回应。

　　“把校服给你们领回来了。”乔衍站直身子，踢了踢脚边的包裹：“我找胡主任问过了，你妈把你安排到理科班了，按上学期期末成绩排的，你在三班，傅泽在一班。”

　　言简意赅，她根本没有能做选择的余地。

　　黎筱滞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是该道谢还是抗议这个事实。

　　乔衍看出她踌躇里的失落，又问：“真想学文？”
　　黎筱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他又说：“知道了。”

　　然后一声不吭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