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问鱼沉不沉

11、第十一章

　　一班的班长是个高个子男生，足足像个巨人，和高了她一个脑袋的乔衍站在一起，愣是还高过半个头。不过他的身板单薄，看上去一阵风就能刮跑，不似乔衍那么有压迫感，也没有乔衍身后那样充实的安全感。
　　他拉开椅子在黎筱跟前坐下，把手里的图书目录递给乔衍：“巧巧今天请假了没来，过会儿你组织几个男生去把书领回来。”
　　又转头，看黎筱，半框眼睛下的眸子清澈又沉稳，没在她身上过多的停留，“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出这么不切实际的办法的，但是我还是建议你不要考，现实和你的想象一定存在出入，提前避免事态恶化既能节省大家的时间也能少浪费一点精力。”
　　他低头翻了翻试卷，干练的将试卷卷起，在桌檐敲了一遍又一遍。
　　“我们学校从来没有突然从理转文的先例，即使你是转学生也一样，他们没这个权利也负不起这个责任，所以就算你这张试卷拿了满分之后一样得乖乖学理。”
　　他再次看向黎筱，眼里的平静转为鄙夷。
　　食物链顶端目中无人的强者，自然看不起黎筱这样第一次见面就给他惹麻烦的人，在他眼里这样的人要么事儿多，要么就应该和胡宇泽归为一类——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不过后来时间确实印证了黎筱生生不息的倔强，死灰复燃了一遍又一遍，唯独推翻了她像胡宇泽的推论。
　　她手里的签字笔转了起来，不愿说话的模样看上去像是没反应过来，慢吞吞的眨了眨眼，踌躇许久仍旧张不开口。
　　“你想不想考？”乔衍见状拉开椅子在她身侧坐下，抽过高子淇手里的试卷：“想考我就押着他在这给你监考，你要是不想考我们就回去找胡主任。”
　　她点了点头，想。
　　“真蠢。”高子淇无语的靠向椅背，摆起一副领导架子：“不可理喻。”
　　那一句没有掀起黎筱心里的波澜，她并不觉得难听，反而乔衍的齿间嗤笑一声：“你懂不懂礼貌高子淇？”
　　“对粗鄙之人何需讲礼。”他丝毫不理会乔衍将燃未燃的语气，添油加醋的重复了一遍：“果然是你的朋友，和你一样，蠢。”
　　他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就算不是为了黎筱，他这句话里牵连到了许多人都值得乔衍让他长长记性。
　　“乔衍！”黎筱攥着笔的手紧了紧，喊下面前按耐着想要起身的乔衍：“你回去吧，我自己在这儿能行。”
　　“原来你会说话啊，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
　　乔衍强压着对高子淇态度的嫌恶，不情愿的起身，可对方仍不肯退步，咄咄逼人，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笑意，毫不将她放在眼里的耻笑。
　　“是不是哑巴又怎样？会不会说话很重要吗？”黎筱波澜不惊的眼里直勾勾盯着高子淇，没有恶意，没有愤怒，也没有任何哀怨，淡淡的：“生理缺陷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你这种张口闭口都是目中无人的废话，不明白尊重又自恃清高的人。”
　　高子淇被她突如其来的怼了一句，急的突然不敢开口反驳，有些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原来黎筱不是他想象中软绵绵的样子。
　　“我没想过第一次见面的人会对我有这么大恶意。”她提笔在花白的卷面上开始写名字：“我不在乎你是不是讨厌我，无所谓你喜不喜欢我，我只需要你知道，不是所有人站在我面前都可以踩我一脚，诋毁我之前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资格。”
　　她垂眸，言语中机械又冰冷：“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好招惹，你最好对我放尊重点，否则我不好过，你也少不了要吃苦头。”
　　“……”
　　高子淇气的直咬牙，无缘由的感受到了羞辱。
　　后来只要想起那天高子淇坐在教室里被震慑住的表情，乔衍都要拉着赵柯狂笑。
　　他说就像一只小白兔不费吹灰之力咬断了大灰狼的尾巴，连撕扯的动作都没有，它便自己画地为牢深陷其中。
　　也是那一刻他才发觉，黎筱并不是他想象里的那盏灯，她不是摇摇欲坠的烛火，而是会坚定的燃到油尽灯枯的黎筱。
　　-
　　十一点将过。
　　楚凌赫收拾好讲台上遗落的最后一根碎粉笔扔进垃圾盒里，擦了擦讲台桌面，再转眼，一班教室已然空荡荡，只剩下乔衍傅泽和赵柯三人围坐在一起后门角落的书桌旁，自顾自的低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干什么的都有。
　　小憩，看书，玩手机。
　　“乔衍。”他在讲台上大喊，无聊的时候总想着做些什么打发时间，再加上好久没见过他了，自然要问候两句：“听主任说你准备回学校上课了？”
　　“嗯……”被喊的那位虚弱的应了一声，从臂弯里抬起头，仍然闭着眼，还没清醒，点了点头：“都高三了，时间紧任务重，不学不行。”
　　楚凌赫不信，赵柯和傅泽也不信。
　　“你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哪儿能啊凌哥哥，我纯正血统的三好市民，爱国敬业公正守法，哪敢动什么坏心思？”他重新趴下，声音迅速挂上了几分沉闷：“我就是想在毕业典礼的时候看见写着我名字的横幅挂满学校，你想想看那阵仗，多气派。”
　　“看把你嘚瑟的，这高三才刚开始你最好给我稳着点，要是这时候整出什么幺蛾子，我不收拾你胡主任也得给你一脚踢出江城。”
　　“我保证安分守己，夹着尾巴做人，辛苦凌哥记挂。”他假惺惺的举起手保证道，很快又噤声，不知道是真睡着还是装睡，谁的话都不搭理了。
　　直到隔壁课室传来开门的动静，走廊上安静了一瞬。
　　黎筱拎着手里的试卷甩开身后的高子淇，头也不回的拐进楼道，她看起来兴致不高，那是这么久以来傅泽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黎筱的情绪，黑压压的，覆上一层马上要将人拽进深渊的低沉。
　　乔衍闻声抬头，缓神片刻，撞上高子淇的视线里带着赤裸裸的笑意，他推了推眼镜，连声招呼都不打，气愤的拉出抽屉里的书包夺门而出。
　　看来被黎筱修理的初见成效。
　　楚凌赫无所事事的不愿意放过片刻的热闹，转动着手里的中性笔盯着高子淇，还在疑惑他今天是不是吃火药了，接着就被乔衍起身，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吸引过去去
　　“回家了？”
　　“到点了，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乔衍迈出座位前还和和气气的拍了拍傅泽的肩，提醒他，“走了。”
　　楚凌赫见状愤愤哼了两声。
　　重色轻友的臭小子。
　　-
　　胡主任还坐在办公室里泡茶，今年暑假学校难得大手笔了一回给校级主任每人包了份大红袍礼盒。他没喝到，不够级别，系里的主任而已，手里这两包还是陈科增为了巴结他才从牙缝里抠出来的。
　　室内的空调温度极低，推开窗，冷气扑面而来拍的黎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身后的办公桌边只剩三两老师零星的围坐在一起，闲话这个暑期经历的奇闻轶事。
　　他接过黎筱的卷子扫了一眼，正反简单的阅览一遍后没有评价，甩手就扔给了刚走进办公室的楚凌赫；“评卷。”
　　“去年期末的文综卷。”他应声将好奇的目光投向黎筱，逐渐疑惑：“但主任，我是物理老师。”
　　他是理科二班，也就是高三三班的班主任，在一班任职物理老师。
　　“……”
　　他忘了，只顾着喝茶了。
　　乔衍无奈的上前一步，怕胡全再反悔：“实在不行您要不让迟念念来评。？”
　　“什么叫实在不行让我来？”迟念念恼，紧跟着上前理论。
　　人可以没能力，但不能没骨气！
　　“什么实实实、实在不行，实在不行也不能实上她。”胡全结巴又窘迫的收回试卷，小心翼翼的夹进文件夹里：“就她考那点儿分都没人家主观题答的高，乱来。”
　　迟念念上前辩驳：“我哪有那么差劲！”
　　“那你敢不敢告诉大家自己上学期末文综卷面多少分？”
　　迟念念嘟囔：“不敢……”
　　胡全仰头喝了口茶：“我带回去给我媳妇儿，明天有一天休整假，后天之前一定给你安排好。”
　　“谢谢主任。”
　　黎筱点头，小心的瞧了一眼傅泽，他不为所动的抬了抬眼，没什么反应，和赵柯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两句。他已经改变不了眼前既定的事实了，所以他认了，可变数不是唯一的，索性随她闹吧，因为大家都清楚的知道黎筱能够成功的概率还不及三分之一。
　　-
　　“胡主任真能答应让筱筱转来文科班？”
　　迟念念一脚踩进树底的沙坑，一个踉跄，差点跌进花圃。
　　几人围坐在校门外的长廊里，头顶树丛遮天蔽日，星星点点的光影穿过翠绿，沿着空气中的尘土洒落在石凳上。
　　“不能。”乔衍答。
　　“为什么？”迟念念又问：“那你还和他浪费一早上时间。”
　　“高子淇虽然嘴欠了点但他说话确实有道理，学校负不起这个责任不可能替黎筱背锅，怎么可能说转就转，所以只要她爸妈一直不松口那这件事就基本没戏。”
　　傅泽讥笑：“我还以为你争取的那么卖力是因为有十足的把握，原来也只是虚晃一枪。”
　　“我这叫厚积薄发，多下点功夫四处开花，我从来不做没意义的事，不像某些人，死板的不像这个时代的。”和傅泽呆久了，他唯一学到的也就是这阴阳怪气的本事了，他看向坐在台阶上的黎筱，踢开脚边的石块：“有能力的话就算没把握也值得试一试，万一那张卷子真答好了，多一项拿得出手的东西以后黎筱在那群老古板面前腰板子还能挺的直一点儿。”
　　赵柯理解，他在给黎筱铺路，但不尊重：“合着费这么大劲就为了给他们个下马威啊。”
　　“那不然呢？”乔衍挑挑眉：“没点能让他们刮目相看的本事，在恒高哪儿能站得住脚。”
　　“要是没答好呢？”傅泽问：“反过来被他们看扁，多可笑，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不可能答不好。”
　　“说话不说绝对，怎么？你是偷了期末考题还是大名署在出卷栏上啊？”傅泽轻笑，虽然还是明里暗里的内涵，但居然学会打趣了：“别用什么相信信任的字眼来糊弄人，我不吃那套，也不信。”
　　乔衍无言的盯着他，不说话，想来是还没组织好语言。于是下一秒黎筱的声音响起。
　　“因为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做理科生。”她的声音比往常多了些底气，抬起头的瞬间好像被阳光放大了几分，“从高二分班那刻开始我就已经做好了要复读的准备。”
　　傅泽猛的从单词书里抬起头，他根本来不及处理这个突然的信息，他不能相信，这是从黎筱嘴里说出的话。
　　陈帆听得云里雾里，抢先一步开口：“那你当初为什么会选理科？”
　　“因为好奇。”她低声，解释的十分流畅：“好奇理科生未来是什么出路，好奇自己适不适合走这条路，好奇如果我不服从我妈安排的话她会怎么样？”
　　确保谎言天衣无缝的最终公式就是真假掺半。
　　傅泽问：“什么意思？”
　　她没说话，不是不想解释，而是因为很多话在此刻不方便说出口，那样无异于当众揭开自己的伤口，承认过去，任血流不止。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迟念念朝着乔衍发问。
　　他只是清了清嗓，和黎筱彼此对望，有些心虚，视线中，是黎筱狠狠瞪过来的目光，随后她埋怨的开口：“他翻我笔记本了。”
　　“什么笔记本？哪本笔记本？”傅泽有些心急的开口，他着急的想要一个解释，完全顾不得自己眉目间的严肃吓到了在场的某些人。
　　“书桌上摆着的那本牛皮扣。”乔衍撇撇嘴，见黎筱坦荡承认了，便没理由再隐瞒，终于脱掉身上那件外套挽进臂弯：“上回去找她的时候无意中看到的。”
　　傅泽追问：“你告诉我那是日记本。”
　　“日出日落日食，都可以记录。”乔衍接话：“日出日落日食，都是地理。”
　　原来是这个日记。
　　傅泽气笑了，他居然被黎筱的文字游戏耍的团团转：“那李阿姨……”
　　知道吗。
　　他话没说完。
　　好在，话没有说完。
　　“所以你妈就是因为这样才把你送回田镇的？”
　　迟念念思来想去最终得出了这个结论。
　　清晰又合理。
　　“对。”她没敢抬头看任何人，因为后面编不下去了。
　　“这些话有多少是真的？”乔衍在沉默中开口，再一次试探她。
　　她早就说过的，乔衍有一双能将她一瞬望穿的眼睛，里面藏了很多东西。
　　她问：“你愿意相信多少？”
　　“全部。”乔衍不假思索：“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