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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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到黄昏，天色已暗。
愁云惨雾蒙蒙地遮住了半边的天，有风，风不大，但萧瑟而凄寒。
程一从屋内走出来，披着件单衣慢慢踱过了院子，脸色苍白而憔悴。
没有望天，亦没有顾望院落中的景象，只是低着头一步一步走着，却全然不需要担心会出什么差错。只因，这院落中的一切，都有好久未曾改变过了罢…
有多久呢…大概是在他练武练得忘记了时间的时候罢……
整日整夜的练武，没命地压榨着精力，挑战着意志，却从来不敢也不能放松。这样的生活，终年如一日，枯燥，但却是他自己的选择。
像往常一样穿过了院子，像往常一样将要开始晚上的练习。程一忽然听到了一阵笑声。
---清脆的，放肆的，甚至可以说是极不文雅的笑声。
然后他就看到了周小燕在院墙上晃晃悠悠的身影。
“喂。”他笑嘻嘻地望着程一，瘦瘦小小的身影随风晃荡着，仿佛随时都会倾倒下去。
程一也不抬头，只是停了前进的脚步，淡淡道：“上面风大得紧，何不下来说话？”
“有酒么？”他还是笑吟吟的：“有酒我就下来。”
“有没有酒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若不下来是绝对没有酒喝的。”程一也不理他，转身又慢慢走回屋里，却没有掩门，身后周小燕从墙头轻轻巧巧跳下来，紧跟着钻了进去。
程一进屋后便在唯一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椅子前有一张木桌，往旁边还去有一座木柜，再有就是屋角的一张床和四壁上式样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窗。
就连他穿的也是最朴素不过的白布衣裳。
“啧啧，你这屋里怎么和外面一样寒碜？”
周小燕皱了皱眉，轻车熟路地跳上桌子，从柜子里摸出一坛未开封的酒，拍开封口便往嘴里灌。几口酒下肚，用袖子一抹嘴在桌上坐下来，望向程一道：“才几天没见，你好像又瘦了一点。”
程一倚在靠背上，闭目养神，脸色看上去苍白的可怕。周小燕似乎也并不指望他会回答，说完后便又举起坛子灌了几口酒。
“程一。”他“咯”地将酒坛放到桌上，直勾勾看着程一的脸道：“陪我去杭州。”
程一也不看他，闭着眼摇了摇头。
“真的不行？”周小燕追问。
程一摇头。
“不管怎么样也不行？”
程一依然摇头。
“可是….”周小燕眨了眨眼睛，道：“我听说程二会去那里啊。”
程一终于睁眼，道：“什么？”
周小燕笑嘻嘻道：“九月十五，玉凤公主西湖招亲，似乎程二公子也在打着她的主意啊。”顿了顿，正色道：“不是道听途说，而是最近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据说这消息最开始是从单郭那儿传出来的，他从程二那里九死一生逃了回来，带回的除了一张面目全非的脸，便是这么个震惊江湖的消息了。”
“此事当真？”
“事情真假我不知道，但单郭却似乎没有说假话。”周小燕暗笑一声，忖道，若不是为了让程二将去杭州的消息更具真实性，鬼才会放他出来。他正色续道：“到你这里前我曾去见过他，身上带着很明显的忘忧尘的味道，并且有服食过蚀筋催骨丸的迹象。”
“这样看来，程二将往杭州一行的传言也未必就不真…”程一皱眉，道：“但他曾答应过我的……”
周小燕眨了眨眼，道：“答应过你什么？”
程一又已恢复成那副波澜不兴的表情，淡淡道：“你也不用再为此伤神了，那三天里的事，任你怎么套我也不会说的。”
“诶，不说就不说吧。”周小燕一耸肩，道：“不过，你真能信得过程二？”
程一道：“是。”
周小燕皱眉道：“那么你就不担心九月十五的事情么？程二毕竟也是个魔教教主，且不论他的话是否可信，若是让他得到了皇室的力量，你和他之间再多的承诺恐怕也不会顶用了。”
他微微一笑，灼灼地望向程一道：“你，真能将全江湖的安危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么？”
程一沉默，良久缓缓点头，郑重道：“是。”
是。
我信得过他。比起朋友的话，我更信得过这生平最大的对头。
即使他被人称作魔王。
周小燕怔住。随即苦笑。
果不其然，这世上最好骗的是两种人，一种是儿童，一种是君子。前者幼稚天真，后者却是信谊为尊；前者被骗或被引为笑谈，或招来若干同情，后者被骗却只使人觉得悲哀。
程二的话也能信成这样，真他妈活见鬼了！周小燕暗骂道，却还是笑嘻嘻接上程一的话：“你说能信，我便信了吧。只是你们当初的约定难道也包括不许娶公主为妻么？”
程一微微沉吟，道：“这倒没有，但…”
周小燕截口道：“你不必解释，我信你的话。但若真是如此，你就更得去西湖走一遭了。”
程一看他一眼，意为询问。
“原本我还只是疑惑，现在你既然说信得过程二，我就信他不会去。”周小燕又喝一口酒，道：“如此这般，单郭其人就很可疑了。先不论他是如何从程二处逃出，便是冲着他听到了程二的秘密这点，任他逃到天涯海角也是不可能不被程二灭口的。然而现在他竟然还有胆量来将这秘密四处宣传，更离奇的是他这故事说了也有好些日子了，莫说魔教，竟然都没有一个好事的来闹过！”
他放下酒坛，望向程一道：“这就不得不叫人怀疑是否系程二指使了。”
程一淡淡道：“他既想我去西湖，我便偏偏不去罢了。却不知你来邀我又是为了何因？”
周小燕微微一笑，道：“若不是程二要引你过去，我也不会来找你了。更何况…”顿了顿，道：“你可以相信程二，但玉凤公主和皇室的力量却绝不能落入魔教人手中。”
程一淡淡道：“那又如何？”复闭了眼，道：“难不成你想让我去娶了公主？”
周小燕微笑道：“正是如此。”
程一睁眼，愕然道：“什么？”
周小燕笑嘻嘻道：“我说，我要你去娶了公主。”
平薄的窗纸渐已挡不住肆虐的风，天色愈加黑沉了。郁郁的乌青色的云盘亘在苍穹之上，风虽狂野，云却更为阴郁。
大风刮来了雨，先是淅淅沥沥点滴了一阵，很快加大起来，连绵不断地打在地上，檐上，激起一层层白雾。雷声轰响，煞白的电光撕裂苍穹，瞬时漫天地回响的仿佛都是哗啦啦的水声。
周小燕已经从桌子上下来，扒着窗沿在看雨。窗纸湿了大半，更被有力的雨点打得残破不堪，隆隆的雷声震得残缺的薄纸颤颤巍巍。他用食指沾了酒，闭一只眼，比划着想要描画出闪电的轨迹。
程一却是又合上眼，恢复了平淡如水的语气：“下雨了。”
“嗯。”周小燕应了一声，在窗户稍微干一些的地方继续尝试着涂涂画画，“你还没回答我。”
程一淡淡道：“这玩笑不好笑。”
周小燕回头瞪他一眼，道：“不是玩笑。”
“那么我不答应。”
“我也没指望你会答应。”周小燕一耸肩，转过身又开始对着窗纸比划来比划去，漫不经心道：“我只是觉得…连程二都娶了老婆了，你一个堂堂的武林盟主居然还是单身，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程一皱眉道：“你说，程二娶妻了？”
“是呀。”周小燕放弃了涂鸦，转过身来看向他，忿忿道：“明明都是有家室的人了，居然还对公主图谋不轨。要是再被他把那貌若天仙的公主迎娶回家，连我都要为你鸣不平了。”
“我对女人没兴趣，更不想去当什么驸马爷。”程一淡淡道：“我只想知道你这消息是否可靠，他娶的人又是谁？”
周小燕眨眨眼，指着自己鼻子，故意提高声音道：“你问我？你问我程二的妻子是谁？”
程一静静看向他，那目光仿佛在说“不问你问谁？”。
“好吧。”周小燕咬一咬手指，吮掉了上面渗进水的残酒，道：“我告诉你。我，不，知，道。”
程一道：“那么程二便是娶了十个老婆也和我没关系。”
周小燕道：“但却和我关系很大。”
程一道：“哦？”
周小燕道：“因为如果程二一定要娶她的话，我就会很苦恼。”
程一淡淡道：“你又不是他老婆，难道也会吃醋？”
周小燕瞪他一眼，道：“他想娶几个老婆本来也不干我的事的，你娶不娶老婆本也和我没有半分关系。但如果你不去娶玉凤公主的话，我就不得不去把她抢回来做老婆了。”
程一皱眉道：“为什么要我去娶？”
周小燕几步凑过来，又跃上桌子，笑嘻嘻道：“武林盟主和玉凤公主，那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简直是天下难寻的佳偶。程二一个有妇之夫若是来搅合了这桩姻缘，岂不是大煞风景？”
程一道：“我已说过我不想娶她。”
周小燕忽然又凑近一点，咬着嘴唇可怜兮兮道：“可是我也不想娶她。”
程一微微皱眉，避开他目光，道：“别和我撒娇。”
“好吧好吧。”周小燕一摊手，顺手搂过酒坛子，托起来喝了几口，正准备把说了一半的话继续，忽然觉得胸腹一痛，压抑许久的气血此时居然又开始隐隐翻涌，仿佛一开口就会禁不住喷涌而出，只得暗咬紧牙，先暂缓一会。
程一见他容色古怪，又是忽然间沉默下来的，不由淡淡问一句：“为何不继续说下去？”
“我…”周小燕只说一字便发觉不对，唇齿刚开气血便似找着了宣泄的出口，没了命的往上涌，任他立刻闭上嘴，咬紧牙也是阻止不了，喉头腥甜一波一波的涌动着，稍有松懈怕就会喷薄而出。
程一皱了眉看他一眼，忽然道：“你有何处不对？”
周小燕现在却是有苦难言，已涌到喉头的鲜血固然是不能吐也咽不下，胸腹间的疼痛也是一次比一次剧烈，他心里明白的很，程二的毒性虽不烈，却是一次比一次发作的厉害，自然也是一次比一次危险，然而他却万万不能让程一看出倪端。
终究是勉勉强强吞下几口血，勉勉强强背过身去喷吐着满口血腥气说话：“忽然想起有件急事而已。恐怕我得先走一步。”这理由并不好，他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很傻，但一个人若是急着想走，还一步不能耽搁的话，他简直找不出比“有急事”更简明更快速的理由。
程一静静的看着他的后背，平淡如水的双眸中划过一丝担忧，终于还是淡淡道：“若有急事，便先走了吧。”
“承蒙款待了。”周小燕回过身来向他嘻嘻一笑，道：“待事情办完，今夜子时再来叨扰，但愿有酒，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转向门一溜烟去了，一出屋门立刻捂紧嘴巴，在墙角微顿一下，一提气，有些吃力的跃上去再跳将下去。待到程一慢慢走出屋门的时候，他早已经没了影。
电闪雷鸣，轰响不绝。大雨磅礴，势如倾盆，阴惨惨的一片天下白雾弥漫，几乎不见一个人影。
在这样气势浩荡的雷雨里，一瞬便能湿了衣，这雨点打在身上甚至生疼。
程一却慢慢走进了院子，抬起头望着天。
“有急事”的确是一个很有效的借口，却也是个很拙劣的借口。拙劣的借口往往总会让人看穿，而一件事，若是不得不用这样的借口去掩饰，那么这件事一定会很令人担忧。
程一现在却看不出表情。暗无天日的苍穹下，大雨一刻不停的肆虐着，他就这样站着，站着，望着，望着，一言不发。
他站了很久。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