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志·刺客山堂》柳轻离

6、愿望

　　深夜，苏柳受完一百道鞭刑回来，居然依然身轻如燕、神采奕奕。

　　“坐会，再聊聊？”

　　苏杨此时依然端坐在院中，见人等到了，立即冲他作了个手势示意他坐，同时随手指了指石几上一个黑色的茶壶。

　　苏柳望了他两眼，不置可否地坐下来，看见手边有杯子，又自顾自地拿过来开始倒水喝。

　　“你回来得倒挺快的，”苏杨缓缓道，“我本来以为，要等到明日白天了。”

　　“因为他们知道罚我没什么意义，”苏柳眯着眼睛说，“我实在好得太快。”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苏杨伸手按了按肩上红痛的伤口。

　　“有点羡慕你。”苏杨感叹道。

　　“我知道，很正常，”苏柳喝完了一杯水，紧接着又倒了第二杯，“不过，你也不用觉得有什么。你在人类里面已经算很不错的了。”

　　“我跟从前的想法也不一样，不会因为你打不过我就和你拆伙的，放心。”

　　苏杨略微顿了顿，摇头，“我不是在说这个。”

　　“那是什么？”

　　“羡慕你这种简单从容的心态。”

　　“是吗，”苏柳稍稍抬眸，又摇晃了几次手里的水杯，“要我说，是你们人类的想法太多，总是处在一种不知足的状态中，这山望着那山高。”

　　苏杨再一次沉默。一会他才缓缓说，“说得对，人都有太多的束缚，又有太多的愿望，所以永远不可能如你们这般简单和自在。”

　　听完这句话，苏柳忽然冷笑。

　　“我有愿望，苏杨。”他低声说，而眼神也在一瞬间变得格外寒冷，“我同你说过，我凝形的唯一目的是要把当初折磨过我的仇人全部杀光，这也是我跟着你来到这里的原因。”

　　他说着，整个人都震悚了起来。他的齿间擦出格格的轻响，而紫色的光芒在他的眼睛里越烧越烈，仿佛浓黑的夜里呼啸燃升的烟火。

　　“但你记不起来他们是谁了，对吗？”苏杨伸出手去按住他的肩膀，想让他镇静下来。后者长长舒出一口气，眼睛里的光芒渐渐散去了。

　　“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苏柳闭上眼睛，摇头，“不是完全不记得。当时，他们有很多人，全部穿着白色的衣服，手里拿着，金色的铃铛？他们想打碎我……我当时痛得要命，不停地哀求他们住手，但他们仍然一次又一次地这么做。那种感觉，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可是，等我逃出来以后，却怎么都记不起他们的长相，也不记得他们是谁。”

　　“虽然我这么说有些没能设身处地……”苏杨沉默了一会，才缓缓说，“但是既然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试试彻底忘掉它呢？阿柳，你既然凝成了人形，就和人一样只有几十年的寿命了。作为人类其实还可以有很多种不同的生活可以选择，经商、打鱼、做官、当兵、苦行、静修，而你全都没有尝试过。”

　　两个人再度陷入了沉默。

　　又过了一会，苏柳看向苏杨，慢慢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他说，“我听懂了，阿杨。其实，是你还没有尝试过吧。”

　　“也可以这么说吧，”苏杨抬起头望向满天繁星，悠悠地叹出一口气，“毕竟我也有愿望，很多年了。”

　　他停了一会才又继续说，“阿柳，既然你的想法跟从前不一样了。那么，如果我邀请你跟我一起走，离开这里，你会答应吗？”

　　苏柳神情微微一滞，半晌还是侧过脸去，只自唇齿间吐出了一个字，“不。”

　　“不要急着拒绝，阿柳，”苏杨说，“我认真想过了。你和小浔，其实你们都可以和我一起走。我们可以回我小时候住的地方，那里的宅子足够大，修补修补一定还能住。那宅子墙是白的，瓦是黑的，门口有个池塘，旁边种了一棵很高的樟树。或许，我们还可以养只猫，然后在吃饭的时候笑话它经常往树上爬，最后却总是下不来。”

　　苏杨说着，叹了口气，轻轻地把戴在手腕上的一粒小圆珠子放到掌心里，摩挲了起来。

　　子时的午夜静悄悄的，只偶尔有晚风轻轻拂在院内疏立的那些海棠植株上。它们这时一齐微微旌摇起来，发出温柔的簌簌轻响。

　　“嘁，无聊。”苏柳结论道。他以一手按着石几台面站起，而后拂袖往自己卧房翩然行去，“我还是祝福你的愿望早日实现，然后赶紧带着那蠢货从我眼前消失吧。”

　　眼看他就要回身掩上门了，苏杨又唤，“阿柳！”

　　“嗯？”

　　“那你至少答应我，”苏杨望了望杯中的清水，若有所思地说，“不要再让小浔卷进我们这些事里，可以吗？她还小，这次吓到觉也睡不着了。”

　　“她不小了啊。”苏柳不耐烦地回呛，抬眸，却看见苏杨极认真的眼神，想了想又转口道，“你赶紧把这东西弄到外堂去，不就一了百了了吗。”

　　“好，”苏杨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天就给宋之意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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