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志·刺客山堂》柳轻离

15、死战（二）

　　“真是没想到啊，这两个人这么能打。”原本寂然无声的小丘上，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又现出了隐隐绰绰的影子。

　　一个女子娇声说完这句话，又掩嘴发出一声轻笑。

　　“不过两个打两百个，那结局是没有悬念的，”女子继续用她曼妙、娇嗔的声音道，“侯爷……不如我们来猜猜，他们什么时候会死？”

　　“这不是什么好笑的事，越姬。”立在她身旁的一个白面净须的男人却冷声道。

　　他戴着纶巾，穿着一件简单的水烟色的直踞和褙子。只有袖口上绣着的四只白鹤，证明了这主人的尊贵身份。

　　“侯爷，”一个紫面长须的中年男人略微缩着身子，吞吞吐吐地道，“差不多……就可以收网了吧，还要……一直等吗。”

　　“你想保下那年青人的命，是吗，唐卜明？”义阳侯伸出两个手指，闲闲往那杀得昏天黑地的战局指了一指。

　　“不错，”燕北塘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道，“看在属下这些年为侯爷尽心尽力的份上……”

　　“这一次你确实做得不错，演得逼真，”方恺庭淡淡道，“不过，我这个三哥，也实在是个乏善可陈的对手，你故意露了一点马脚，他就赶不及来咬饵了。”

　　“是侯爷运筹帷幄……神机妙算……”

　　“我可以答应你，赦了那青年人的性命。”方恺庭道，眼神平静，嗓音清冷，“毕竟，我从来都不是嗜血好杀之人。”

　　“但是这网，还是要等一等再收。毕竟光论养这只蝉，我都花过四五个年头了——凡事皆不能急于求成，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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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杨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极限了。对方的人数太多，即使他有三头六臂，也没可能杀得出去。

　　肩膀和腿上的伤疼得他快要站不直，也拿不住刀了，现在全凭最后一口气在撑着。

　　他望向苏柳，他的情况也差不多，支刀半跪着在喘气。虽然恢复得快，但山鬼凝出来的身体比人轻盈，正面近身肉搏绝对非其所长。

　　两个精疲力竭的人越挨越近，留给他们几个人的生存圈子也越收越小。

　　苏杨这时看见苏浔贴在自己的身旁，一只手紧握着一把捡来的刀，另外一只手还护着那比她小不了多少的男孩子的头。她的脸上、手上也被利器划出来了不下十道伤口。

　　我真抱歉，小浔。

　　苏杨本来想说。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有点矫情，终于是没有说出口。

　　“今天杀的，真是痛快。”苏柳的肩膀现在几乎要跟他贴在一起了，苏杨听见他这样说。

　　苏杨稍微眨了眨眼，眨掉了一颗快要滴进眼睛里的汗，“来生有缘，再做兄弟吧。”

　　“山鬼是没有来生的。”苏柳幽幽地道，“我们还是爬起来，再杀一轮吧。”

　　苏杨点头，捂住受伤的肩膀想把自己再撑起来，却在这时忽然见到一团奇怪的乌云从左侧的丘陵之上徐徐飘来。他的心里不知为何充满了不祥的预感，或许是因为那团云的轮廓，太像一个青面犬牙的恶獠。

　　“那里是什么？”苏浔也看见了这朵云，有些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是某种术，”苏柳以掌拂去刀上残血，远远望去，“纵它的人是个修为高深的术士，而且极有可能是个水魅。”

　　合围在他们身旁的王府典军也被这压得极低的乌云将注意力吸引去了，有几个人甚至抬起头，张口望向这副奇景。

　　“是大凝云术！”一直兀自立在一旁观战的淮阴王突然暴出一声惊喝，“盾兵起盾，其余人等，散开！”

　　话音甫落，只见六个卫士飞身赶赴他的身前，六面长盾支地，倾斜拼出一个小小的防护堡垒来。

　　其他盾兵也以六人为一组，立盾护卫住身旁两三个刀兵。而离得稍远一些的枪队和弓箭卫队，则飞快地四方退散开去，仿佛退潮时的水。

　　“躲到刚才的石头后面！”苏柳叫道，“毒雨马上要来了！”

　　苏浔于是拉着方广彬飞快地跑到开始藏身的石块之后，那慧珍仍然昏迷于地，而四周全是横陈的尸体。

　　“苏杨！”苏柳踢了地上的死人一脚，把他手里的盾牌用力扯出来抛过去，“接着！”

　　两个人一边举着一个盾撤到石垒后，却见那乌云已经沉沉压在了头顶上，然后便有冷雨肆然下落。

　　苏浔注意到这雨居然是绿色的，降到地面后蜿蜒宛转如同一条剧毒的蛇。

　　未及时撤出云区的典军发出了几声痛苦的惨叫，他们惊恐地看见自己淋到雨的皮肤鼓出了巨大的水泡，瘙痒难忍。若是用手去挠破，又自其中流淌出腐臭的绿脓来，剩下溃破的皮肤剧痛难耐。

　　“都帮我找那个施术的人，”苏柳半跪在地上，冰冷的眼光飞快地在山林丛石间游移，“尤其是看看哪里有水。”

　　“我听说，术法虽然强大，但是‘神’会逐渐侵蚀‘形’，导致术士的身体脆弱不堪？”苏杨也半跪在能躲到雨的区域内，身上的伤口剧痛，但他仍尽可能地抬高视线去观望四周。

　　“不堪倒不至于，”苏柳冷笑道，“脆弱是一定的。”

　　“你们看那儿！”苏浔突然叫道。

　　两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见一个薄薄的影子远远站在一爿莲池内，广袖长裙随风轻鼓，竟仿似一个传说中的仙娥。

　　苏柳拔刀出鞘，径直向着那个身影纵去。

　　“那山鬼要杀上来了。”坡上，燕北塘死盯着那个迅捷的黑影，“侯爷我们……”

　　“我们从另一面下山。”方恺庭不徐不急地应道，“留越姬自己应付。”

　　“是。”

　　短短二十步之间，苏柳已经跃到那立于池中施术之人的面前。本来微阖双目的女子此刻忽然睁开了眼睛，三道汹涌的水柱就在这时倏然喷薄而起，在两人之间摊成了一道阻隔的水幕。

　　苏柳视若无物，隔幕挥刀。

　　笼罩在众人头顶的浓云忽然一消而散了。

　　苏柳低头，却望见足下只余了一圈闲散的水漪——那女子不知何时已经随水幕悄然消失了。

　　“原来……是个山鬼……”

　　一个曼妙、娇嗔的声音响起，苏柳环顾四周，但却寻不见一个人的踪迹。

　　苏柳冷笑，“果然是个水魅。”

　　“嗳呀……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呀……”那个声音幽幽地怨道，“你方才……弄疼我了……”

　　苏柳不答，将刀收回鞘中，返身欲走。面前却突然又激出一道两人高的水帘，挡住了他的去路。

　　“既然是同类，”苏柳道，“我不杀你，你也不要阻拦我。”

　　“不要走嘛……多陪人家说会话不好嘛……我叫越姬……你呢……”

　　“山下还有人在等着我。”

　　“既然是人类的事……我们又何必去掺和呢……留下来……陪我……”

　　“既然知道我是同类，”苏柳发出一声鄙夷的嗤笑，“你用这种招数不觉得可笑吗。”

　　“不……不可笑……我是真心实意的……留下来陪我……我喜欢你的模样……”

　　“滚开，否则我就杀了你，”苏柳将手抵在刀上，眸子散发出淡淡的紫色光芒，“我也是真心实意的。”

　　“无情的男人……”

　　面前的水幕坍缩后消失了，苏柳快步向外走去，却听见身后那个声音轻笑着道，“就放你……去见他们最后一面吧……”

　　苏柳震了一震，飞快地向着先前来的方向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