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说话》禾澄

8、第 8 章

　　等方林再一次回到警局时，时间已经很晚了。局里除了值班的人以外，大部分人都回了家。但舒洛还在这。

　　她看上去像是睡着了。舒洛坐在木质的沙发上，紧闭着眼睛，头歪向一边，双手搂着自己，一条腿曲起，抵在座椅边缘。

　　一边电脑上的视频还没有关上，一个个早已经看得熟悉的人影在里面走动着。除了电脑，还有一大堆文件摆着，上面用黑色签字笔涂涂改改，整张纸页看上去脏兮兮的。若这是一份卷子，估计阅卷老师看了都忍不住直接撕了干脆。

　　方林将自己的毯子拿出来，这里基本上每个人都备着一条，毕竟加班对他们来说实在太经常，有的加到晚了，不想回去，干脆毯子一裹，眯个三俩小时的，也算是睡过了。

　　他绕到舒洛身侧，抖了抖毯子，想盖到她身上。然而，他才刚伸出手，便被暴起的女人直接掐了手腕，肩膀又马上被另一只手扣住。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个用力，摁在桌上。

　　方林慌乱地回头，对上一双完全清明的眸子，里面写满了警惕和一丝飞快闪过的暴虐。
　　舒洛姐没有睡着吗？

　　“舒，舒洛姐，你怎么了？我是方林啊！”被压制在桌上的方林口齿不清地说。

　　舒洛没有说话，眼睛往边上扫视一圈，看到了自己熟悉的环境以后才放松下来，松开了擒住方林的手。

　　“不好意思，起床气。”舒洛说得很平淡，面上完全看不出她的不好意思。

　　“没事。”方林当然不可能说什么，只是收回自己的手，活动活动关节。

　　没想到舒姐的力气这么大。方林在心中感叹一句。他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腕，从上面的一圈红色就可以看出舒洛用了多大的力气。

　　“小菜鸟。”舒洛喊了一句。

　　方林这时候才注意到舒洛已经躺到沙发上去。现在的她没有工作中那般正经严肃的样子。头上的皮筋被扯下来丢到一旁，凌乱的头发散在沙发上，无处安放的长腿伸了出来，往扶手上一架，还伸出一根食指对他勾了勾。
　　“你那毯子不是给我的么？拿过来啊。”

　　“哦，哦。”方林连忙将毯子递了过去，看着舒洛捏着毯子，扫了一眼上面咖啡的污渍，不情不愿地将毯子盖到自己身上。

　　“还有吗？”舒洛抬头，又问了一句。

　　“啊？”方林愣了一会，才意识到舒洛问的是毯子，“有，还有。”

　　他连忙又回到办公区，从隔壁座椅上拿了同事的一条毯子给舒洛送去。

　　“虽然还没降温，但是山城温差大，晚上那么冷，可别又感冒了。”

　　方林听着舒洛这么一句话，心里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但这还不算完。他看着舒洛突然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又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遗憾地叹了口气。

　　“算了，明天一早吧。”舒洛看向这个站得笔直的小年轻，轻笑一声，吩咐道：“明天早上去南桥巷巷尾，那家红色招牌的早餐店给我打碗鸡丝粥，多加点葱花。再来一屉小笼包。要六点半之前送过来。”

　　“好，那......”方林还想再问一句，却看见舒洛已经将手往脑后一枕，闭上眼睛，做出一副不愿继续交谈的姿态。

　　“呃......”方林无措地站在一边，被边上待了两三年的警员拉了过去。他是在前头值班的，过来办公区装杯水喝。

　　“你得离她远点。舒洛起床气特别严重，而且警惕性特别高。你一靠过去就会把她吵醒。”

　　方林不敢去打扰，但心里还记挂着舒洛的吩咐，“南桥巷在哪？那家店离这远不远啊？几点开门？”

　　“她逗你玩呢。”这个将他拉住的警员明显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了，“没事，不用去买。舒洛说的那家店三年前就倒闭了。”

　　“你也赶紧眯一会吧，或者干脆回家去睡一会也行。明天还得接着忙。”同事将他来回座位上，好心地劝了一句。

　　“这样啊。”方林坐回位置，对他笑笑：“嗯，没事，不用回去了，麻烦。我趴一会就行。”

　　等到同事离开后，方林没忍住又往舒洛的方向看了一眼，偷偷拿出手机定了个五点半的闹钟。
　　......

　　第二天一早，太阳才刚升起，舒洛便睁眼坐了起来。方林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刚好六点半。

　　刚睡醒的舒洛眼底还带着一丝朦胧的雾气。她往桌上一看，原本乱糟糟的文件被人收好，和电脑一起放到一旁。一份打包好的早餐取代了它们的位置，放到了最中央。一碗被熬煮得白糯糯的粥夹着被撕得细细的鸡丝，上面均匀地铺着一层翠绿带着水光的葱花。边上的小笼包在长方形的塑料盒中排列得整整齐齐的，蒸到微微透明的薄皮透出里面的肉馅和汤汁。一缕白色的热气带着食物暖融的香气发散到空气之中。

　　这是？舒洛看着眼前的早餐罕见的愣了两秒，抬头对上方林的视线。

　　“舒姐，早上好。”小新人摸着后脑咧开牙齿傻笑一声，“虽然不是南桥巷的那一家早餐店，但我看网上的评价也还不错。舒姐，你看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谢谢了。”也许是因为美食的影响，就连原本看上去孤傲的舒洛都被柔化在这清早的晨光里。

　　“没啥。”傻小子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我没你们有用，只能做好后勤，干干杂事。”

　　“不，你很有用。”舒洛很是认真地看着他，“你会是一个很好的警察。”

　　方林脸上一红，支支吾吾地谢了一声：“舒姐，我会努力的。我，我去给大家分早餐。”

　　舒洛在沙发上坐着，盯着眼前的粥，手上还抱着昨晚盖着的两条毯子。

　　也只有影会注意到这些吧。舒洛一直紧绷的心弦稍微松了松，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哟，今天待遇不错啊，还有早餐吃。”王乾也早早回了局里。拿着包子豆浆刚没啃两口，便被人打断。

　　“王队！”一位警员递上一份报告，“这是陈默一家的调查报告。”

　　“嗯。”王乾赶紧将口中塞着的食物咽下去，手随意在裤子上擦了擦，接过报告翻了两页。

　　为什么偏偏是华苑小区的1902室？这是现在所有人心底的疑问。安宁市这样的高档小区可不止这里，华苑小区空着没人住的房子也不止1902。黄素芬当然可疑，但这并不能排除这个案子还有其他可能。

　　陈默一家都表示自己是被无辜牵连进来的。

　　“据陈先生一家表示，他们从未与人有过什么仇怨。陈先生在高中以后就出国留学，学成后直接在国外工作，除了亲戚和高中的几个好友以外，便再不认识其他什么人了。而陈老先生及其夫人虽然没有和儿子一起出国，但大部分时间都在老家。而且，他们年纪也比较大，作案可能性很小。”

　　没有结怨？王乾眉头蹙到一起，问道：“问过陈家亲戚朋友了吗？”

　　“问过三个走得比较近的。都说陈家一家人都是乐善好施的，这么多年从来没和别人红脸过一次。”方林忙回答。

　　“禾丰昨天晚上已经带人将8月20日前面五天的电梯监控视频排查完了。除了保洁以外，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出现在犯罪现场的楼层。”舒洛粗粗几眼扫完了报告，补充道。

　　又回到了黄素芬这里。舒洛和王乾二人同时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现在还不到七点，正是黄素芬打扫楼道的时候。

　　“走吧。”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匆匆将手上的早餐解决完，站起身，顺便将还在啃着包子的方林拉上。

　　经得陈默的许可，放在梁一川身上的门禁卡被交到警方手中。等舒洛几人到了13号楼楼下时，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正好停在19楼。

　　“看来我们今天运气还不错。”王乾按了电梯。

　　“叮”
　　等他们到了19楼，电梯门外正好站着那位他们想要找的人——黄素芬。

　　“喝——”一瞧见舒洛几人，黄素芬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惊容，过了两秒才捂着胸口，勉强笑了一下，道：“原来是几位警察同志啊，你们怎么又来了？这案子，还没办好啊？”

　　“哪有那么快呢？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配合警方的。”舒洛说道，出门时顺手按了1楼，让电梯下去。

　　“这，这怎么会呢。”黄素芬躲开舒洛的眼神，笑着对三人点头，伸手想去拦电梯门，“警察同志，你们慢慢查，我还在工作，得先去收拾了，不赶紧弄，放了一晚上的垃圾该臭了。现在天气热，稍微放一会就生虫子。”

　　“对了。”王乾用身子拦了一下，明显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她，“昨天1901的业主做笔录的时候说，8月20日早上，他出来倒垃圾的时候，好像听见这屋子里有响动，但当时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知道你来打扫卫生的时候有发现什么吗？”

　　“我年纪这么大了，耳朵又不好，能听到什么？”黄素芬被拦住，也不好做出着急的样子，只好无奈道：“之前该问的你们都问了，我知道的也都告诉你们了。其他的我真的不清楚啊。说实在的，我每天这一层楼打扫卫生也用不了多长时间，总共在这没待几分钟而已，能知道什么呢？”

　　在王乾拦着黄素芬时，舒洛已经绕着那保洁用的小推车转了一圈。

　　“你这车子，每天都在装垃圾，扫灰尘，但看着还挺干净的。”舒洛干脆蹲在地上，歪着脑袋去看推车底部。

　　“我，我比较爱干净而已。”黄素芬定在原地，视线的一刻不离地追着舒洛看过去的地方。

　　舒洛看了一圈，又打开安全通道的门，走了进去。黄素芬看了看王乾，又看了方林一眼，向前走了一步，又犹豫地停下。

　　“黄女士。”方林忍不住开口：“你知道在监控视频里，案发最近的几天，靠近1902的人只有你了。”

　　“你想说什么？”黄素芬警惕地转向方林，“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小姑娘。而且，我怎么可能杀人呢，我打扫完卫生就走了。”

　　黄素芬当然不是凶手，这是所有人的共识。黄素芬的文化水平不足以让她入侵电脑，删除数据。而且，黄素芬并没有足够作案的时间。

　　“别这么害怕。”舒洛从安全通道里走回来，“除了电梯，凶手也可以走安全通道啊。”

　　她向黄素芬靠近两步，神色轻松地安抚：“我是很相信你的。毕竟对于你来说，要作案确实挺困难的。所以想请你回忆一下，你打扫楼道的时候，有没有在这一楼发现脚印，或是血迹之类的？”

　　“我没，”黄素芬刚一开口，突然又合上嘴，低着头想了一会，像是鬼迷心窍一般，突然看着舒洛，猛地点头：“对对对，是有个男人的脚印！而且好像是从楼下上来的。”

　　黄素芬的手开始胡乱比划，语速越来越快，说的很是笃定：“我就觉得奇怪呢，明明电梯没坏，怎么还有人爬楼梯呢？！只是我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就擦掉了。”

　　“然后那脚印从楼道一路走到1902的房门前。明明这是个没人住的房子，你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而且，这么重要的线索，之前我们问的时候怎么不说了？”舒洛上前一步，继续问道。

　　“我不知道1902没人住啊.....”黄素芬继续为自己辩解。

　　“脚印从下面上来，那之后呢，还有从这下去吗？”舒洛一个问题接着一个，完全不让她有喘息的机会。

　　“这，这......”黄素芬开始紧张起来，她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中年女人，没撒过什么谎，一被拆穿就忍不住慌了，这了半天才开始为自己辩解：“那脚印没到这门口，我瞧着就安全通道有呢。就以为，以为是谁上来倒垃圾。可能是楼下的垃圾桶满了，所以他们就多爬了一层。”

　　“你确定自己没有撒谎？8月20日的监控我们可已经修复了。没人从楼下进入安全通道。至于是不是楼下的住户上来倒垃圾，虽然麻烦了点，但问问也是能知道的。”

　　“他可以从二楼的窗户进来，二楼那是没有监控的。”黄素芬扯着嗓子说话，她的脸已经涨得通红。

　　“是吗？”舒洛笑了，“我刚才看过，安全通道的窗子边框是银白色的，墙面全部是白色粉刷，很容易弄脏。如果你看到的脚印能印在地上，那就可以印在窗沿上，或是在墙上留下痕迹。请问，你打扫的时候看见了吗？”

　　黄素芬一下子哑了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一样，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只要开始说了谎，那就要用无数个谎言来掩盖。

　　“我什么都不知道......”黄素芬嘴张了半天，最后还是低下头。

　　舒洛深深地看了黄素芬一眼，没有继续问，直接说道：“麻烦你去警局配合我们的调查。我会联系这里的物业经理，帮你说明情况，请几天假的。”

　　黄素芬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不断向后退，直接退到墙上。“不，不！我为什么要去警局？！我又没有犯法！警察怎么能乱抓人！”

　　说到这里，她的底气一下子又回来了，“现在都要讲证据，你们没有证据就不能抓我！我，我可以告你们的。”

　　“我们没有要抓你。”方林在一旁解释“警察当然没有乱抓人的权力，但是我们有权力传唤有犯罪嫌疑的人进行问询。”

　　“什么犯罪嫌疑？！你们不要乱讲！”黄素芬虽还扯着嗓子喊，但内心却着实慌了。

　　“你有没有犯罪嫌疑不是自己说了算的。”舒洛继续给她挖坑：“在警察询问的时候撒谎，这是其一。8月20日早上，在这栋大楼活动的时间刚好正在罪犯行凶的时候这是其二。”

　　“我没在犯罪时间出现在这栋楼里！那时候我不在这！”黄素芬急了。

　　“你怎么知道你出现在这层楼的时候不是犯罪时间？”舒洛挑眉，抱着胸悠哉地看着她。

　　这话一出，黄素芬不论再说什么，都得去警局跑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