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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回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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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芜染猛得睁眼。
四角紫色帷帐,四方银色铃铛,确是她的闺房无疑。
小夏正端着一盆温水进来,听见帐子内悉索的动静,笑道“小姐,可算是醒了,夫人还说……”
应芜染一跃而起,帘帐一掀,“现在是何年月?”
卧榻近两年,许久未曾如此生龙活虎,应芜染不禁有几分不适应。
小夏被小姐突然劈头盖脸的询问问懵了,“小姐,现在,现在快巳时了。”
“我不是问何时,我是问年月,还有日子。”
“啊?”
“小夏,你快说!”应芜染急道。
“天启乙亥年七月十八日。”
小夏刚说完,就见小姐脸色一变,套上云头锦履,就要出去。
小夏慌忙将小姐拦在门口。“小姐,您还未曾梳洗,这是要去哪?”
应芜染一顿,揉了揉额头,心道自己过于慌乱了。
“先给我梳洗吧。”应芜染坐回塌上,把脚上那双做工精美的云头锦履脱掉,“给我拿那身鲛绡玉裙来,还有我要锦靴。”
“咦?小姐不是说绝不穿黎小公爷碰过的衣裳吗?”
鲛绡裙是京州第一锦绣阁的锦娘最为得意的手笔,做工,刺绣,料子都是上上等,且这裙乃是仿骁勇善战的军士劲装,便于行事,穿起来英姿飒爽。
镇国公府黎小公爷曾为了栖芳阁妃卿姑娘千金一掷,从锦娘那半买半夺来的。
偏偏这锦娘是小姐的好友,小姐看不惯这黎小公爷的做派,也不忍心好友数月来的心血白费,故约他打了一架,赢了回来。
只是从此黎小公爷与小姐的梁子结得更大了。
但黎小公爷倒是说到做到,伤痕累累得骑马回去,当晚就把这鲛绡裙送到应府。
不知为何,锦娘怎么也不肯要回这裙子,说是出了她天下第一锦绣阁的东西便是泼出去的水,不能收回去。
除了九阳郡主,也没人敢要黎小公爷肖想的东西,于是那千金难求的鲛绡裙就这样搁置在九阳郡主的箱子底。
还是装杂物的箱底。
“那裙子,穿起来好行事。”应芜染面色平静,淡淡地回答。
其实也不为什么,只是想与黎元夜多一些羁绊,一些仅仅她自己知道的羁绊。
“小姐莫不是要出门?”小夏正翻找着衣裙,不由转头,惊讶问道。
“是。”应芜染向来不同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胆子大,爱玩,爱打抱不平,小夏也都司空见惯了。
“夫人说了,一个月后便是皇后娘娘的寿辰,小姐这段日子可以多去皇宫走动,也能见到小姐心心念念的四皇子。”说着,小夏不禁笑着揶揄。
听到四皇子,应芜染面色一冷。
“小夏,莫要再提四皇子。我不想与他多有瓜葛。”她语气冷硬,不带一丝感情。
小夏一惊,小姐往日明明对四皇子一片痴情,怎么如今?况且俩人的婚约是早年太上皇,太后与左相应老一起商定的,怎么能与四皇子没瓜葛。
小夏只道是小姐生四皇子的气了,乖乖点头“是,小姐。”
不知为何,小姐自从醒来就怪怪的,像变了个人似的。
小夏赶紧甩甩头,把这奇怪的想法甩出去。
待收拾完毕,应芜染手执长剑,又利落地将一把短剑寄在腰间,“小夏,我要去玄关,旁人问起,你只说我去了外祖家。”
应芜染常去外祖沈家,跟着外祖父及几个表兄弟一起骑马射猎,一呆就是十天半个月,也没人敢去她外祖家叨扰,这借口倒是正常。
“小姐去那玄关做什么,那里本就地处偏僻,鱼龙混杂,据说现在还在闹灾荒,小姐千金之驱,怎能去那种地方?”小夏着急道。
“放心,我自然有我的计较。”应芜染语气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算算日子,这几日三皇子慕容寻已经遇刺中毒。而这毒,再不治疗,三皇子心肺受损,常年缠绵病榻,时日无多,从此失去皇位竞争的资格。直到后来被兄长扶持,不知为何解了毒续了命,也因身体原因,得不到满朝文武的支持。
“小姐……”
小夏自知小姐一向执拗,自己根本劝不动。她欲言又止,担心之色浮现在脸上。
应芜染笑着捏捏她的脸蛋“放心吧,小夏,你的小姐本事大着呢,不会光胡闹的。”
小夏皱着眉,勉强笑笑“那小姐一定要万事小心。一定一定。”
“好。”
去了一趟外祖家后,应芜染快马加鞭赶至玄关。
街市上人马萧索,倒是鸦雀横飞,只有几个双眼无神,面部蜡黄的汉子守着些稀疏的摊子。
一阵尘灰扑来,那些个摊子似乎摇摇欲坠。
得赶快找到三皇子。
为了安全,三皇子不会住驿馆,经过中毒一事,他估计也不会住在官府,应是自己买了处宅子,有自己的人把守。
思及此,应芜染走到一个卖药材的摊贩处。
那小贩眼皮微微一提,扫了应芜染一眼,复又闭上眼,“野生的人参,小的五十两一根,大的八十两一根。去热止咳药材,十两一包。止痛祛伤药材,二十两一包。”
应芜染一梗,这么贵,不如去抢算了。
应芜染还未说什么,那小贩冷笑一声“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不敢去抢你们富贵人家的东西,但是我们卖的东西你们也无权干涉。”
竟像是听到了应芜染心中的话似的。
知那些贵家子弟以及官府对百姓多有欺压,他们才对看起来身世显贵的人家有此态度。
应芜染微微一笑“大哥说笑了,我家里虽有些积蓄,这些年也被几个兄长败光了,哪里能是什么富贵人家。如今天灾人祸,几位兄长各自逃荒,我孤身一人,只得前来投奔一位远房亲戚。”
应芜染垂眸,语气听似平淡,辛酸之意不言而喻。
应芜染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被亲哥哥抛弃,也没哭哭闹闹,反倒从容地笑着,小贩不禁动容,心内叹气。
“小姑娘来找谁我刘大包在这玄关呆了三十年,大大小小的村子县城,人还是认识不少的。”刘大包没了之前冷漠的态度,热心地问道。
“邱竹,大哥可认识?”
邱竹是三皇子身边的一个小厮,虽没什么地位,却是三皇子身边唯一一个她知道名字的人。
前世她曾在街上偶然救了被欺辱的邱竹的妻女,他们一家对她感恩戴德。邱竹的妻子擅长刺绣,让她想起因故去世的好友锦娘,因此有些来往。
刘大包粗粗的眉头皱了皱,眼神突然一亮,拍了下额头“对了!前些日子我去给户人家送柴火的时候,似乎听到那里的管事叫邱竹。”
管事那邱竹如今竟是三皇子的管事了?
“大哥可否指个路?”
刘大包想了想,点头“姑娘你且等我大包收拾下摊子,再带你去。”
“多谢大哥。”应芜染心中一暖,连带着笑容都灿烂许多。
一路上,应芜染向刘大包子打听了不少事。
“这玄关近年来连年干旱,蝗虫成灾,我们这日子苦的。终于京城派遣个三皇子来赈灾,偏偏皇子在这遇刺,灾没赈成,反倒是用了不少钱财给这皇子治病。到现在我们老百姓也没收到啥东西。”刘大包叹口气,“姑娘来这投奔亲戚,怕也是只能在这受苦。”
“官府没有下发粮食吗?”
“说是皇子遇刺,官府急得焦头烂额,粮食暂时周转不来。”
应芜染紧蹙秀眉“皇子遇刺与下发粮食有何关系?”
“官府说有关系,咱们能怎么办?”刘大包连连叹气。
“据说又来了个公公还是什么,说是前来调查。我们左等右等,仍是等不来粮食。富贵人家只道来了这穷乡僻壤,在官家面前挣个好名声,而官家无情,哪里真心管过我们死活。环环相扣,也就我们老百姓受苦,熬着日子,盼着老天。”
“活着没人在乎,死了更没人管。”
刘大包不过三十出头,黝黑的脸上却满是风霜褶皱,他苦笑时,脸上的重重纹路相挤,更显老态。“姑娘年纪轻轻,刚刚经历灾祸,初识人情冷暖,世事无常。可能还不太懂我们这些人多年努力生活的苦。不过,不懂也好。”
应芜染心中一涩。
她确实未曾经历过凡夫俗子为着柴米油盐,苦苦希冀着官府和老天,在一天天中失望又努力鼓起希望的挣扎。
这些挣扎在死亡面前或许算不得什么,可是不挣扎,或许就真的没了。
既然她见到了,知道了,她不便能再允许这种事发生。
应芜染攥紧了拳头。
到了那处庭院,应芜染脚尖一点,扶墙而上,从墙外边跃了进去。
脚刚落地,便有数发利箭劈头盖脸而来。应芜染一慌,飞身闪避,几个旋身,落于一棵大树上,未等站稳,脖子上便被架了几把大刀。
三皇子身边的能人力士倒真不少。
“住手。”一个温润的声音缓缓从下方传来。
应芜染一个垂首,便对上了慕容寻黑亮的眸子。
“三表哥,别来无恙。”少女轻快的嗓音响起,透着些许少女的调皮。
“放开她。”慕容寻扬了扬手,那几把大刀就从应芜染脖子间移开,拿刀的人齐齐落地,整齐划一地守在慕容寻两侧。
“郡主怎么有空来看我这个三表哥?”说到三表哥,他顿了顿,很平淡地笑了笑。
说起来,应芜染幼时倒是叫过三表哥几次,但她的姨母是皇后,皇后的儿子是四皇子,她真正的表哥也就只有四皇子,父亲说了她几次,她也就没叫过了。
应芜染也不下去,侧个身,顺势半坐在树干上“本郡主向来不受约束,想来便来了。”
见慕容寻用那种探究的眼光瞧着她,她笑了笑,“三表哥不必怀疑什么,表妹我也不会害你。只是听闻三表哥有难,表妹我特来相助,顺便求个人情罢了。”
“哦?什么人情?”慕容寻一掀下摆,泰然地坐在了石凳上。
“怎么三表哥不听听我来帮你什么,反倒纠结着那个人情?”应芜染眨了眨晶亮的眼睛。
“那你说。”慕容寻气定神闲,应芜染说什么他就跟着应什么,倒真像个宠着妹妹的兄长。
说起来,应当只有慕容寻是她的表哥,可惜后宫争斗,伤及稚儿。
应芜染也不兜圈子了,将一个药瓶朝着慕容寻丢了下去,“接着。”
慕容寻稳稳地接住。
“听闻表哥中毒了。可是蛊蚀?”
慕容寻抓着瓶子的手一顿,他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掌心“郡主怎么知道?”
这是直接肯定了。
应芜染没看他,扬着下巴,看了看明媚的蓝天,“本郡主精明了些,最近发现了一些事。”
慕容寻看着她,没说话,似乎在等待她的下文。
她弯了弯嘴角,“三表哥也是束手无策吧?既然无路可走,何不走走我这条路,哪怕是死的,总比心里着急抱头苦蹿得好。不是有句话,叫死马当活马医吗?”
慕容寻笑了笑,垂眸,“这里面是什么?”
“用灵幽真草喂养过的千山蛊虫。”
慕容寻打开瓶子,定定地瞧了许久,最终轻轻一笑。
慕容寻抬起头,如墨画般精致的眉舒展开来,“如此,那便多谢表妹了。”
应芜染挑眉,慕容寻的淡定超乎她的意料。
看来前世他能当皇帝也不仅仅是兄长的功劳。
“郡主想求什么人情?”慕容寻慢慢地盖上盖子,稳稳地放在石桌上,依旧身形挺直,端正的坐姿难以让人想到他如今正深受蚀心烧骨般的折磨。
“也没什么,路上遇到个好人指路。他说家里没吃的,妻子幼儿都饿得皮包骨了,本郡主实感痛心,所以特来问问三表哥,您是赈灾钦差,敢问您这粮食,还发不发了?”应芜染嘴角噙着笑,语气却透着凌厉。
慕容寻眉头皱了皱,脸上显现些难色,“郡主,你有所不知,这赈灾之事在我遇刺之后便移交给黎小公爷掌管。我曾派人去催过,但黎小公爷一直没有回复。”
“我也无能为力。”
“什么?”应芜染大惊。
她猛地想起来,慕容寻遇刺被遣送回京治疗后,黎元夜跟着被圣上降了职位,罚禄半年,进了十天天牢,出来又被重责两百大板。
她见过那时的黎元夜,嘴唇发白,脸上没一点血色,手耷拉在床边根本无力抬起。
他整整三个月没出过房门。
应芜染一时心跳加快,她起身,转头,飞身一跃,翻过墙头,踏马而上。
“堂堂郡主,怎么就不能走个正门。”一旁的邱竹嘟囔着。
慕容寻望着墙头,眸色深邃。
继而,他低头,抿唇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