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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病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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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斜阳的余晖仿若一片片晕黄的落叶坠落到铺满尘沙的大地上,洋洋洒洒,迷了应芜染的双眸,她不禁微微眯眼。
残阳如血,梧桐树下,应芜染斜躺在睡椅上,她眉目如画,秀美而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不带一丝情绪。许久,她缓缓抬起右手,张开纤细的五指,穿过斜阳的丝丝光线,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青绿的梧桐叶。
最终她无力地放下手。
“小姐,国公要见你。”丫环小夏着急地立在一旁。
“我不见。”应芜染垂下长长的睫毛,头侧过去,枕着睡椅。
“小姐,国公日日在院外守候,他很担心你……小姐纵然如何不想见国公,总归让国公看一眼,让国公知道你安好,才能安心啊。”小夏苦苦相劝。
可是……她不安好,他又如何能安心。
“不必多说。我累了。”应芜染淡淡地说道,随即闭上双眼。
“小姐……”小夏还想说些什么,见小姐怏怏的,只得止住,“小姐,起来喝了这药吧,晌午的药你也未喝……昨日你也未……喝了药,小姐的病才好得快。”
她的身体她清楚得很,哪有好的那一天,不过是在熬日子罢了。
“你下去吧。”
小夏双眸盛满担忧,又不敢忤逆了小姐的意思,只得退下。
不到一会,仓促的脚步由远而近传来,来人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身姿挺拔,气质非凡,气度逼人。
镇国公黎元夜本是个丰神俊朗的翩翩男儿,却因脸上拧紧的剑眉和那双迸发凌厉光芒的丹凤眼,加之身上笼罩着沉郁的生人勿近的气息,让人不由心生畏惧。
“应芜染,你纵是如何厌弃我,如何恨我,也不能糟蹋你自己!”望着那背对着他的日渐消瘦的身子,黎元夜已是怒不可遏,气到极致,又因着应芜染的病弱,心脏紧紧地抽搐着疼。
“只要我在一天,我便不允许你死!”
黎元夜抱起了始终躺着的女子,他的手微微颤抖。纵使上战场杀敌无数,手上曾沾满无数鲜血,他也未曾如此不知所措过。
“染儿”黎元夜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柔,“你先起来,把药吃了,好吗?”
一只瘦弱的手抓住了黎元夜的衣袖,“黎元夜,你跟我一样清楚,我已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咳咳……”
未说几句,应芜染只觉喉中一片腥热,她咳得厉害,却总是咳不尽那股难受之感。
“不会的,染儿,我已探查到了空明大师的消息,他三日后便能回来,你再等等。空明大师是得道高僧,他一定能救你。”黎元夜收紧怀抱,他的声音微微发抖。
应芜染用力挣开黎元夜的怀抱,“你我从不信玄黄之说,这等凡间病疾哪轮得到些道士和尚来管。”
“黎元夜,你既闯进来了,我们便把话说开吧。”应芜染靠在睡椅上,身子坐正了些。
黎元夜动了动原本还温暖的手指,手指蜷缩,紧握成拳。“喝了药我们再聊。”
应芜染没有血色的唇漾开了一丝微笑,“药又如何,命又如何,我早已生无可恋,你苦苦相逼,逼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我愿意。”黎元夜紧抿着唇,目光炯炯,盯着面前的女子。
“黎元夜,这些年,你我的纠缠该结束了。”应芜染缓缓开口,语气平淡,仿佛在聊一件很随意的事。“当年你执意要娶我这个前朝弃妃,但我并非一位能与你举案齐眉的贤妻,未能帮你打理府中诸事,不曾为你生儿育女,更不曾与你好好相处过半日。如今病难缠身,容颜枯槁,国公府上下为我操劳,连夫人这个名号我都觉得有愧。”
黎元夜静静地站在一旁,身如玉树,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有紧握的双拳和手臂上爆出的青筋显示他潜藏的盛怒。
“所以,你想怎样?”
“我要和离。”应芜染定定地看向黎元夜。
黎元夜闭了下眼,待睁开时,他幽深的眸子中一片冰冷,“应芜染,你休想。就算死,你也得以我黎元夜嫡妻之礼下葬。”
“你何必呢?你明知,”应芜染顿了下,忍住喉中的腥甜,咬着唇,加重语气“我对你无心。”
“那你对谁有心?慕容逸吗?且不说他早已化为一堆白骨,他利用你,囚禁你,灭你应府满族,这样的混帐你还能对他念念不忘?”黎元夜的语气不无嘲讽,他实实在在地在用话激她,若她能瞪他,骂他,打他,都是好的。
应芜染只是淡淡地,仿佛一切都不在乎,“他该死。可我们之间无关他人,无关有心无心,不过做的一株交易。娶了我,你有牵制我兄长的筹码,有我外祖沈家数万精兵的支持,你同时也放弃了镇国公手中的兵权。可如今我命不久矣,我这个筹码怕是做不得用了,我已为你安排我表妹沈如霜,她……”
“够了!我说过,我从未将你当做筹码,我娶你,只因这世上能保护你,给你幸福的人,只有我。若真只是一桩交易,我何必将你放在心尖上,事事以你为先,依你,顺你。染儿,三年了,你始终对我冷脸相待,为何不能看看我的心意?”
“慕容逸将我当做皇位路上的一粒棋子。你黎元夜,又何尝不是以我终生大事做交换,换你黎国公府的太平。”应芜染淡淡一笑,嘲讽之意尽显,“你给的心意,你问过我,是我想要的吗?”
黎元夜猛地僵住,嘴角的苦涩蔓延到心里。
“应芜染,你果真是心冷如石,可为何只对着我?我黎元夜自问除了少时做了些混帐事,与你作对,其他的任何时候,对你的真心……”见应芜染偏过头去,黎元夜深邃透亮的眸子蒙上了一层尘,他垂下眼睑,“罢了,我只当你没有心。”
“但你也莫要再踩踏我的真心。”黎元夜背过身去,“你的表妹,莫要再塞给我,那些你送入我房中的女子,我早已将她们送走。如若你死了,我会弃了当初的誓言,重夺皇位,让半个天启国的人给你陪葬。所以,你给我好好吃药,好好活着。”
黎元夜大踏步离去。他突然停住,并未回头,如青松般挺直的背微微下倾。
“算我求你。”
男子的话不轻不重,渐渐消散在微凉的夜风里。
待黎元夜离开,应芜染已是泪如雨下。
黎元夜,对不起。我并非没有看到你的心意。纵然三年前心中不愿,可你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放弃所有兵权,求娶我这个乱臣贼子的弃妃,真心相待,容不得任何人言语我的不是。点点滴滴,我都铭记于心。
可是……
“小姐,你对国公明明不像说得那般绝情,为何还要拒他于千里之外?”小夏拍着小姐颤抖的肩膀,痛心道。
“他已为我纠缠半生,失了兵权,丢了高位,我如今已是命不久矣。如何能再给他念想,让他再为我蹉跎下半生。”应芜染试图冷静地回答,可是她的嘴唇颤抖着,声音颤栗着,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心死,可看到黎元夜她就止不住心痛。
喉中已不只是腥甜,一阵似灼烧般的剧痛传达她的头顶,五脏六腑都要炸裂一般,应芜染感到胸腔空气渐渐稀薄,仿佛窒息般,她不停地咳着,一下更比一下重,直至她瘫倒,再也没有力气。
天色渐渐黯淡,在这最后一丝晕黄的光亮里,一片青色的梧桐叶轻悠悠地旋转着,自在地飘舞着,袅袅地落下。
应芜染的眼皮渐渐闭上。
回望她这一生,实在太多遗憾与悔恨。
若她能早日看穿慕容逸对她的假仁假义,与慕容逸大婚之日,朱雀门之战,她不至于以身犯险,助他夺位。若非她识人不清,应府不会全力扶持慕容逸,直至被他连根拔起。若她能在冷宫中与慕容逸同归于尽,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应靖阳不会为救她而死。
黎元夜不顾世人眼光,以皇位相让,求娶她这个再嫁之女。若她能早点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不至于冷言冷语伤自己夫君三年。
一切的一切,她有太多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