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为君一世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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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夜雾深浓，一道紫色的身影悠然自得地踱到宫门口。
“站住！……哟，原来是纪先生，这是要进宫去么？”
“是王统领，近来可好？”
“嘿，好啥？！手气背得很，昨天差点把裤底子都输了个精光！”
“哈哈，那可真是……”
只见纪云涯边朗声笑着，边暗暗将手里的一包东西按到了那王统领的手中，低声道，“给您拿去翻本吧……”
王统领假意拒了拒，眼错不见地滑进了自己的袖子：“哎，那怎么好意思。”
“林丞相那边要是问起来，您别说我来过就是了。”纪云涯笑了笑。
“那是自然！”
奉宣殿外，几盏黄洇洇的宫灯被夜风吹得乱晃。年老的宫人提着灯，引着纪云涯穿过长而昏暗的朱漆游廊，到了殿门口。
待宫人通报过后，纪云涯便敛容括衣，举步跨入了高高的门槛。殿里的灯依旧有些暗，照得玉座上的男子面目甚是模糊，唯有那双如同狐狸般细长而凌厉的眼，小心翼翼地窥视着来人。
“云涯……你终于来了。”男子随手将折子放到一侧，语气甚是欣喜，一双眼中却并无半点笑意。
纪云涯恭敬地施了一礼，道：“让国主多待了。只因最近林相又调走了一批宫中的侍卫，臣好不容易等到了相熟的几个，才得以进来。”
这个息国新上任的国主——息煜坐直了身子，于灯下露出一脸的苍白，干干地笑了两声：“林怀靖的动作越来越快了啊。再等下去，恐怕是要连我这个国主都换了呢……”
“那倒未必。”纪云涯的面上绽出明朗的笑容来，“臣已暗暗联络了朝中的几位与林相意见相左的文臣与武将，他们都表示愿意效忠国主。譬如，殿阁大学士梁延秋、吏部尚书宋如海、大理寺卿凌广映……”
一个接一个文臣武将的名字从纪云涯的口中吐落。
话说，这林怀靖不过五十，但承息国丞相之职位已有二十余载。皆因年少时曾是前任国主息镣的侍读，聪慧过人，办事得力，深得息镣的信任。后来的他更是飞黄腾达，从一个小小的天子侍读竟官途亨通，一至卿相。
甚至于息镣在弥留之际也将朱批更蓝批，撇下自己那个已是而立之年的太子，让林怀靖一度把持朝纲，故造成了今日新主登基，而权力架空的现象。不过，林怀靖虽然精明能干但恃强霸道，年岁渐长之后便开始不断打压与自己意见相左的政党。此番拿权胁天子之事又不得人心，得罪的人并不在少数。
息煜沉下心来仔细听着大臣们的名字，眉仍是蹙得紧，半晌，才抬起眼问道：“那……韩复的意思呢？”
本是信心满满的纪云涯将眼神黯了一黯：“韩将军他……虽然并无应允，但也定不归于林相一派。”
“韩将军那里，你还是再去走动走动罢。他手里的那五万精兵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息煜扶了扶额，怅然叹道，“无兵无权，这王位坐得我是提心吊胆啊……就连卫国如此小国，竟也趁势欺上头来，抢了几块地去……”
“割地之事并非国主所愿。当下若能祛除权臣，重掌朝纲，国主定当有一番作为。”纪云涯抬起明亮的眼，话语中透露着欢喜，“臣今日来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国主，便是傅临川也已于近日抵达京城。”
“哦？就是那个在承州组织义军抗击卫匪的傅先生？”
“正是。”
“十分得好……十分得好……”
息煜苍白的脸上终于现出了点激动的神色。
当夜，纪云涯向息煜呈请了最后一个折子后，将要走出大殿之时，背后忽然传来息煜幽而渺的声音牵住了他的脚步，那声音于浓夜之中听来似竟寒彻入骨：“云涯，你同傅先生当年都是林怀靖的学生罢？师长如父，难为你们了……”
那道紫衫登时凝立不动。
“可我现在，又能倚靠谁呢？”
息煜最后的那句自问轻得像是一缕烟，孤寂地缭绕于宽广的大殿之上，仿佛茫茫世间，无人回应的苍凉。
纪云涯没有回头，而息煜也无法看到他面上瞬间湮灭的悲伤表情，唯听得他一字一字说得掷地有声：“当年林先生也曾教过臣：‘君为臣纲’。”
“而臣，当事君以忠，为君一世臣。”
“国主，臣告退。”
***
次日清晨，遇临斋。
“一、二、三、四……五、六。”男孩的手指在一张写满字的雪浪纸上虚虚地往下划。谁知肩上熟稔地搭了一条胳膊，原来是殿阁大学士之孙梁彦书好奇地将凑过头去瞧：“韩鄢，你在数什么呢？官职名册？”
韩鄢扬起眉毛，展颜笑道：“哦，今日国主不是新封了一个官职么，我听说是傅轻尘他爹。只是，好象才从六品。”
梁彦书恍然：“原来你是说傅轻尘他爹加封翰林院修撰之事？”他随即轻蔑地笑道，“傅临川初来京城，而且听说之前只是个花匠而已。连京城的路恐怕都还没摸熟呢，白白捡了个从六品做做，该是谢天谢地了罢。”
“唔，的确是这样罢。”韩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对了，我有事要问你。”梁彦书拍了拍韩鄢的肩膀。
韩鄢仍是琢磨着那张官职名册，随口问道：“什么事？”
“听说……昨日傍晚，林旁之的腿被人打断了哦。”梁彦书凑近来，神秘兮兮的语气。
“是么，怎么出了这事？”韩鄢抿着嘴，有些心不在焉。
梁彦书一脸过分讶异的表情，过分古怪的语气：“你真的不知道么？”
一脸平静无波的韩鄢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径直看着对方，也讶异地问道，“噫？我该知道些什么呢？”
那样无邪的笑脸，那样无辜的语气，就像裹满了浓郁蜜汁的毒药，让人无法怀疑它美丽而馥郁的外表下的致命。
“没什么……”梁彦书仿佛受到了蛊惑般地慌忙摆摆手，压低了声歉意道，“我就说，你和那个姓傅的小子不可能是一伙的……虽然看你们两个好象很是要好。”
“怎么，你怀疑是轻尘做的？”
“你不知道吧，昨日伸脚绊倒傅轻尘的，其实就是林旁之。”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他自己摔倒的。”
梁彦书“哼”了一声：“别看那小子呆头呆脑的，说不定暗暗记着仇呢。要不你说除了那个乡野里来的小子不知好歹，整个京城谁有这个胆子动林相家的公子？”
“还是查清楚一点的为好，毕竟大家是同窗。再说林旁之身边的侍卫厉害得很，平常人根本靠近不了。轻尘初来乍到，也不可能认识什么厉害人物啊。”韩鄢认真地想了想，笃定道，“昨日傍晚，是我同他一起回的家。他没什么时间下手罢？”
“原来是这样！”梁彦书抚掌道，“大概是弄错了，谅他姓傅的也没这个胆量！”
梁彦书走后不久，便瞧着穿得晃眼，笑得晃眼的宋潮歌手舞足蹈地跑了过来：“韩鄢！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不顾好友冷淡的神情，自顾自兴高采烈道，“林旁之那小子平日里嚣张得要命，昨天终于被人教训了一顿，听说都打断腿啦！”
“哦，是么。”韩鄢淡淡地回了一句。
宋潮歌瞪大了眼，奇道：“你这是怎么了？我以为你听着会开心呢！”
“没什么。对了，你快去纪先生的书房，听说昨天的课业你又是……”
“什么？纪先生已经改出来了？！”
韩鄢看着宋潮歌火急火燎地撒丫子跑了出去，随手把那张名册压在书下，转身出了门。
垂落了重重海棠花的游廊下，一个穿着青衫的男孩正坐那静静地看着书，那张清俊的侧脸沉静而专注。在弥漫着花气的氤氲里，一切都美好得如同一幅淡笔水墨画。
一角雪衫隐没在了拐角处，一把清脆明亮却万分嘲弄的声音：
“他没有那个胆量，可是我有。”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为君一世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