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番外-长河的灯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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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夏天的雨总是来的最快。
尹翼华俯在图书馆四楼的窗户向外看，精致吊桥的那一边是条遥远延伸的河，婉转着，连接城市的这头与那头。
“那个。。。我想借这本书。。”身后传来纤细的声线。尹翼华回头望过去，个子娇小的女生目光希熠的看着他。
尹翼华缓慢的点点头，强压下去嗓子里想猛烈咳嗽的欲望。将女生手中的书接过。
“借几天？”
“恩。。。啊，三天吧。”
“是借书证吗？”
“不。。。是登记。。的”
“那，名字。”
“荇。。。荇蓝。”
尹翼华好笑的看了眼说话显得极其不便利的女生，将那登记好的书递了过去。
站起身走进第一格藏书架。听见刚才的女生慌乱的喊了声，请，等一。。。
尾音因为距离的拉远被隔离在了尹翼华的耳外。
他加快了几个脚步，走到后一个书架的最深处。
他依着书架突然猛烈的咳喘起来，扶着架木的手显得格外苍白，隐隐有些不稳。
一个转身，几本书被惯性掀翻在地。尹翼华懊恼的皱着眉将书拾起，看见书的封面花花绿绿的图案格外的灼人眼。
是几本故事漫画。
他最不以为然的书。
记得在很小的时候，看见这么鲜艳漂亮的封面曾经吵着闹着求母亲给买来。
却被狠狠的回绝了，取而代之的是父亲送来的一本本书页厚重内容晦涩的外文书。
虽然超越了年龄的界限，他却不得不读。
那些花花绿绿的漫画书成了他童年最向往却不可知的神秘事物。
到了能自己买书的年纪，已经对漫画书之类的失了兴趣。
但每每看到，心里空空的。想起自己的童年还真是与别人完全不同。
然后。。。
然后遇见了一个女孩。一年前遇到了一个爱看这些书的女孩。
个子矮小，脾气倔强。
总是捧着那些书对他理所当然的笑。
尹翼华又激起了一阵咳嗽，安定下来后把手上的书放好，走到下一个书架那里，没有再想。
二。
每天放学例行去这家市立图书馆当三个小时的临时管理员。
尹翼华在八点闭馆时，推着单车从大门里往外走。
隐约看见漆黑朦胧的前方，红色的火星一闪，一条光亮的抛物线坠落到地上。
再走近一些，那辆白色的私人跑车停在那里。
旁边站立着的男人，又点了根烟，朝尹翼华这里看过来。
尹翼华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嘴角紧紧向两边抿着。
那是，父亲。
三。
白色的车子在河边静静的停着。
男人站在车旁几乎和夜色溶在一起。
“听医生说，你这个星期又没去医院。”
尹翼华坐在闪着波光的河面旁，一双墨黑的瞳仁微微迷茫。
男人似乎一心急就会点烟，现在他拿出了包烟，握在手上没有动。
很久了，听见尹翼华那悦耳的声音不带一丝起伏的响起。
“徐医生说，再去就是住院观察了。”
“住院不好吗？”男人的嗓音因为激动微微有些颤动。“你的情况是需要住院的。”
尹翼华不语，夏末雨后的夜里空气凭地生出一丝彻骨的寒意。
男人重重的叹了口气，走到自己的车旁，手拉上了车子的门把，却又停了下来。
“今天回家吗？翼华。”突然喊出口的称呼让男人的声调变的厉害。他看见背对着他的儿子肩膀轻微的一颤。
男人放下拉着车门的手，站在原地等待着自己儿子的回答。
尹翼华没有回头，只是一字一顿淡淡的说道：“什么时候你可以去看看妈妈？再来和我说话。”
男人随他的目光望去，双手忽然收紧，扣在车身上发出短短的声响。
男人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看来让你转了学，接来这里，我还做错了。到了这个地方后，你越来越。。。这里有更好的治疗器械，可以对你的病情进一步的诊治，你不知道吗？”
男人没有说下去，也没再看尹翼华一眼，关上车门，发动，缓慢的驶离。
尹翼华眼睫垂下来，他想起一年前有雨的那天下午他送完人回到家里，发现原本不该再出现的阿姨正坐在自家的客厅和父亲说着什么。
然后，几乎是同一时间的，父亲迅速为自己办了转学手续，带着自己离开了原来的城市。
尹翼华拂去头发残余的水滴，站起身，推车向路上走去。
再看一眼父亲离去的地方，白色的跑车打眼的停在不远处。车尾灯忽明忽亮。
尹翼华跨上单车，用力蹬了几下车踩，车身偏的很厉害，向反方向骑去。
四。
医生姓徐。是个很热心敬业的老牌医师。
他被尹翼华的父亲拜托来图书馆找在这里打工的尹翼华。
徐医生找过了三个楼层，在第四层的借阅室里看见了正在忙着整理书籍的尹翼华。
他在尹翼华身旁的玻璃墙上轻轻敲了几下，微笑着看尹翼华略微惊讶的眼。
“打算怎么办？”坐在四楼的休息区徐医生完全没有主治医生的架子，笑咪咪的问向尹翼华。
嘴里喝着徐医生带来的定期药物，尹翼华楞了一下，随即被想咳的欲望呛的过火。扶着一旁的墙壁猛烈的颤动起来。
徐医生抿了抿嘴唇，用手在尹翼华的背上缓缓拍着帮他顺气。
一阵折腾下来，尹翼华清瘦的脸上完全没了血色。
徐医生把前两天的诊断书拿给尹翼华，尹翼华接过来看了两眼，把那厚厚的一叠纸放在一边。
“我不想住院。”尹翼华淡淡的说着。“我想在这里做临时管理员的工作。”
徐医生在旁边重重叹了口气。抬眼看见一个娇小的女生站在不远的地方往这边望着。
似乎犹豫了几下，女生挪着步子从那边走了过来。
尹翼华也看见了女孩，不解的看着她。
女生走到尹翼华的身边，细声细气的说道：“那个。。。我，来还书。那个，上次。。。”
女生没说下去，看了坐在一旁的徐医生一眼。徐医生也不说话，带着满脸的微笑看着她。
倒是尹翼华有点纳闷，悄悄问过去，在笑什么。
徐医生笑的诡秘。“原来不想来辞去这里的工作，是因为。。。”徐医生的双眼意有所指的看向一旁手足无措的女生。
几种代表尴尬，无奈的情绪在尹翼华的脸上瞬间转换着。
“不是的。。。我，我不认识她。”
“不认识以后可以慢慢认识嘛。”一旁的女生脸更红了，尹翼华真想把徐医生那张笑脸扯掉。
“那个。。。我们是不认识的，只是上一次我来这借书，看见了这么年轻的管理员，觉得很惊讶。。。”
女生赶紧辩解，手忙脚乱的样子甚是可爱。
正说在尽头上，听见旁边男生的声音一紧。
“我喜欢的人，不是她。不是她。”
女生有片刻的呆楞，看见那个瘦高的身影从座位上站起，睫毛遮住了墨黑的瞳孔。
五。
女生姓荇，荇蓝。市立高中二年级的女生。
很普通的女生。有着强大不可测的少女情怀。胆子挺小，看见好看的男孩则会口吃。
不是会抱怨生活抱怨父母的孩子，很温顺的生活。
唯一的休闲喜欢看点书。
离学校不远处的市立图书馆成了最长光顾的地方。
本来也不幻想在图书馆里邂逅什么知性恋情。一般去的也是二楼的科教书借阅室。
没办法，毕竟升学的压力太大。
第一次少女情怀萌动，是一个下午骑着单车前往图书馆。
在过路口等红灯时，身边滑出一辆银白色的单车。
好奇的往上看去，灰色的休闲衫和蓝色的包包单肩跨着。眉目清晰，五官清明。
表情虽然莫名的淡漠，但更莫名的是女生迅速红了的脸。
红灯很快过去。男生顺着下坡滑进图书馆的大门。
女生楞了两秒，跟着他的车尾也进了图书馆。
原以为是同样借书的读者，一路尾随着，女生觉得自己像是偷车的贼。
男生进了四楼的职员室，女生更是迷茫。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可看起来只有自己一般大啊。
再没几分钟，男生从职员专用房间出来，换了一套工作服，依然淡淡的表情。
女生自此以后将阵地转移到了四楼的文娱借阅室。
其实说文娱，适合女生看的书好象也挺多。
从此女生一放学就往那个借阅室跑，有的时候还没正式开馆，她就窜了进去。
这个时候没什么人，她看见男生经常拿了本精装的外文书读，心里萌发的少女情怀就日益增长着。
她在一个下午决定要和这个男生认识，她畏缩着靠近男生，畏缩的和他答话。
“借几天？”
“恩。。。啊，三天吧。”
“是借书证吗？”
“不。。。是登记。。的”
“那，名字。”
“荇。。。荇蓝。”
再平常不过的搭话，还没来得及说其他的话语，男生已经飞似的走了，女生不免感到深深的挫败。
这么优秀的男生应该已经有女朋友了吧。
可是今天看到他和一个陌生男人坐在那里，心里又燃起了小小的希望。
走过去问候，满怀希望的问候。
然后听见男生一如往常悦耳的声音在宽阔的空间里回响。
“我喜欢的人，不是她。”
不是她，不是她。
不是我。
六。
尹翼华看着快哭出来的女生，秀气的眉心轻轻打起了褶皱。
徐医生也没想到一句无心的玩笑竟酿了这么个不可收拾的结果。
尹翼华拿过女生手里的书，沉着脸没说什么话，独自向工作的地方走去。
徐医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轻轻推了呆立在一旁的女生，看见她受了惊吓一般随着尹翼华追了去。
尹翼华把登记好的书递给女生，低着头继续工作，女生在旁边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尹翼华不看她。
家庭主妇的密要菜谱，难道她读这个吗？尹翼华不以为然的轻摇头。
女生捧着本随手拿来名字都没看清的书，慢慢犹豫着向外走。
耳朵极尖细的捕捉到细微的响动，转过身看见男生捂着嘴趴在工作台上，仿佛歇力克制着什么。
突兀的画面在女生的眼睛里定了格。
还没奔过去，听见一阵急促的咳喘声，看到男生的身体一直低到工作台下面。
没有任何的办法，伸手去拉男生的袖子。
女生狠狠的一踉跄，被推开了，她看见男生的手在空气中一挥臂，自己裸露的左手上热了一下，低头看见红色的放大。
那是，血。
七。
被送去医院的两个小时后，尹翼华的神志还不是很清楚。听见身边有人轻声的叹息。
点滴的声音清晰的过分，黑夜里尹翼华醒了却依然不想睁开眼，身旁是平缓的呼吸声。
他知道那是谁，平静的听着那呼吸和自己的心跳。
然后一个模糊的影子在视线里显形，父亲对着他侧坐，单手支住下巴，一只手还依旧碰着桌上的茶杯。却沉沉的睡去。
尹翼华看自己父亲的侧面，只看了一眼就足矣掉出泪来。
安静的黑夜记忆涌过来。
优秀的自己，开心的母亲
严厉的父亲，隐忍的母亲
他再一次抬眼看自己的父亲时，禁不住想要问他母亲生病去世的时候他在哪里。
等自己握着母亲的手流干最后一滴眼泪的时候，父亲才冲进病房，手里攥着新鲜欲滴的玫瑰花。
那玫瑰，当然不是送给自己妻子的。
尹翼华站在父亲的面前，小小的身躯支撑不住要倒下。
父亲只是漠然的翻着考试卷告诉他这个地方下次不可以犯同样的错误。
阿姨对父亲说，你家那么有钱，还让小翼华学那么多那么好干吗？不知道现在用钱就可以搞定一切了吗？
而父亲冷冷的笑着，把金色的领夹别在胸前，转身离开。
尹翼华在黑夜里慢慢睁开眼睛，胸口的疼痛无法忽略，感觉是生命力在抽干。
“爸爸。”
“爸爸。。。”
他在黑暗冰冷的病房里轻轻喊着。眼睛很潮湿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八。
尹淮盛从徐医生的诊室里走出来，一脸的颓败。
“很严重，很严重的遗传病，这你早都知道了，昨晚开始，又恶化。”
尹淮盛的身体已经不年轻，他扑通一声撞在医院的墙壁上，立刻有人过来扶他。
他慢慢滑坐下去。
其实他也只是一个不太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父亲。
笑和哭对他还说都不必要。
如果能够解决问题，哭笑早就变成良药。
所以他坐在地上发了很长时间的呆，然后挣扎着爬起来往病房走。
尹翼华坐在病床上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突然感觉一阵强烈的悲伤，走过去问尹翼华。
“昨晚怎么不叫我？又恶化了。”
尹翼华笑了笑，“我叫了，你没听见”
他叫了一声一声，不是父亲，是最简单的那个称呼，爸爸。
也许在身体脆弱的时候，任何情绪都是多余的。
恩，怨，情，仇都可以简单的被抛开。
尹翼华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看父亲的脸，那上面沟壑横生。
九。
傍晚贯穿城市的那条河突然变的很接近，沿河的灯光缓缓明亮。
荇蓝把带来的花插好，她始终记得来看望尹翼华，而对方会回以礼貌的微笑之后再无言语。
将荇蓝送走，尹淮盛陪尹翼华在窗前看灯。
万家灯火，千番缠绵。
温暖和光芒排成细长的一条闪烁河岸。
“我总是在想。想有一条长河生活在我的记忆里。白天会有阳光，夜晚会有灯火，它从来都不会了解寂寞和寒冷是什么。”
尹翼华笑笑，伸出掌纹用来观测，他从来不是迷信的人，现在也不得不相信。
“我觉得特别的女孩，很乐观很积极，虽然有点倔有点懒散，但总是生气勃勃。”
“她曾经说，原来只要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人生没有什么不可以。”
“我听了，一下子豁然，原来能做到真的很不容易。”
“我想她那一条河的灯一定很明亮。”就像眼前的这条河一样。
尹淮盛低下头，他哭了。
尹翼华笑笑，黑色眼睛望进长河的灯光。
“而我这条河的灯光是不是已经快熄灭了。”
比他话语更快的，尹淮盛拿起水瓶站起来。“我去打水。”
尹翼华看着父亲走出门外，转头继续看那光芒。
他日若能为我点一盏光亮。人生没有什么不可以。
灯光太暖，光线太亮，终于被刺出眼泪。
这是压抑了十七年的眼泪，清澈的犹如正在窗外开始坠落的雨滴。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番外-长河的灯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