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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遥想当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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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那年,她跟着爷爷踏入了那座改变了她一生的宅院。
只见了那片梅林一眼,她便爱上了它。那时,还没有惟园。
爷爷留她在梅林赏玩,便去前庭会见此间的主人——向提江了。
她见满地花瓣柔软,不禁褪了鞋袜,赤足立于梅间。脚底传来绵柔的触感,仿佛漫步云端。梅花飘然落下,令她禁不住随着她们翩然起舞。
她的舞结合了西洋舞的轻盈和中国古典舞的飘逸。踮足,旋转,一伸手,一展腰,竟似踏云而舞的小仙姝。
雪纺的长裙,冰蓝的坎肩,头上斜斜戴着一顶窄边软帽,一头黑发如上好的绸缎,直铺至腰际,舞动间,迷蒙了容颜。
“阿辞。”
听闻爷爷的呼唤,妫辞收了舞步,提了鞋向他跑去。
爷爷他们一行人立于竹林中,眼睛都看着她,多的是探究。
“这丫头,鞋也不穿好就胡乱跑。”爷爷嘴上责怪,脸上却是宠溺的笑意,似是宣告着对这嫡亲孙女的非凡宠爱。
爷爷是在保护她。总军司令的掌上明珠自是无人敢欺的。
妫辞面上不见羞色,坦荡荡道:“是阿辞率性了。只是,既是做着喜爱的事,当尽兴才是。爷爷,阿辞说的可对?”
爷爷拿她自是无法,只对主人家道:“这丫头从小被我惯坏了。”说着便示意妫辞近前来,替她穿上了鞋。
向提江看着妫辞,但笑不语。
穿好鞋,爷爷引她认人,“这是你向伯伯。”妫辞抬头看去,只见一身着休闲西装的男子也在看她,面色冷肃,五官端正,眼中精光隐现。是了,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向提江了。
“向伯伯好。”
向提江点头道:“谈老,你这孙女儿如何藏得住。”
爷爷未接话,又引见道,“这是你向伯伯的大公子,长你五岁。”
妫辞承认,那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少年,却仍是未见羞怯。眸光浅浅地迎向他,意外地发现他的眼里含着的是人所未有的叹息。
从没有人这样看过她。妫辞一时未语。
他也不说话,只微微颌首示意。
向提江语带笑意,“我这儿子性冷,不爱说话。谈丫头若是愿意,唤他表字徽陌也不无不可。”
妫辞眸色微闪,垂了眼帘,平声出言,“大哥哥好。”
众人无不惊异。这尚未长全的女孩竟然丝毫不把向爷的亲近当回事,也不怕触怒了权贵。就连向提江也有一闪而过的诧色,谈老表情不变,隐带笑意。
那位唤作徽陌的少年看着眼前冰肌玉骨、蕙质兰心的少女,柔柔地笑了。
向提江知谈老爱茶,特意摆了茶宴邀人共品。
妫辞随爷爷坐在塘边的亭里,一袭雪衣与素色的瓷盏相映成景,格外动人。
爷爷他们说的话,她不听,也不在意,只安静地吃茶、吃点心。叫徽陌的大哥哥早已不见了踪影,妫辞想,下次逃跑一定要他也带上她。
众人聊得正兴,一管家模样的人进来,对向提江耳语几句,他眼光闪了一瞬,正被妫辞瞧见。妫辞饮了口茶,浅笑嫣然地听他道:“府里有些琐事,众位,失陪片刻。”言罢,方起身,便见不远处两抹身影,一高一低,一明一暗,双双而来。
向提江一怒,喝道:“竖子!还不快给我回去面壁!”
迎着午后暖暖的阳光,妫辞看见一名少年,稚气却倔强,踏着满地的清辉,飘散出明澈的芬芳。
徽陌知父亲脾气,若是让弟弟直接回去,晚些时候必免不了重责,倒不如直引到宾客前来,父亲必不好发作太过。“父亲莫气,阿恒并非有意迟……”
向提江挥手打断他,走到少年面前,语气冷肃:“你说,你忙到哪去了?”
少年坦然:“去剧院看了电影。”
向提江强压怒火:“可知家中有客?”
少年颔首,“知。”
“可记得出门时应了什么?”
少年声音低了些,“早归。”
向提江猛地一喝:“你可是觉得如今尚早?!”
少年霍然仰首,“家中有客,哥哥在就够了,要我何用?父亲也说过,我是个只知玩乐的主。”
徽陌一惊,见向提江气极,抡手便要打下,却听一舒柔嗓音道,“这便是小哥哥了罢。”
循声而去,少女圣洁如莲,翩若惊鸿,秉羽化之姿。
“向伯伯,为何不领阿辞来认认这位小哥哥?”妫辞一脸纯真的迷惑,少年却瞥见她一闪而过的狡黠。
向提江被她一搅,自是不好再训,见她明眸一眨不眨看着自己,虽知她心思却也不好拂她的意。伸手摸摸她的头,“丫头,这是我家老二,名际恒,未取表字,丫头若见他欢喜,便一道耍玩去吧。”言罢,又唤了徽陌,“际惟,好生照看着你妫辞妹妹。”
徽陌依言与两人一道。
妫辞拉了向际恒的手向池塘的另一边走去,“小哥哥,是什么电影那样好看,改天也带我去可好?”
向际恒怔怔地看着她无瑕的侧脸,只觉血脉都暖了起来,“好。”
那时的他们,和着眼中懵懂的世界,那样单纯地美好着,如何会料到如今这般无处挽回的境地。
向际惟怔忡地看着手心破碎的琉璃光,想起她的手从他指尖滑落那一瞬的苍白,连最玲珑的琉璃也照耀不亮的苍白,他不禁狠狠地握紧那早已碎成末的琉璃,有细微的血丝渗出。
逸桐说的没错,他是畜牲,可是,他有心啊……他的心被她结成了死结,他挣脱不开,她不屑再看。
远远守着的齐沙悯然看着颓败的向际惟,心里直直地梗着。经过这许多年,就连他这个局外人也看出来,妫辞小姐是真的心静如观音了,她是真的不想纠缠了,无欲无求,无爱无恨。
可是,大少爷要如何放下,别人不知,他齐沙是清楚的,大少爷对小姐的爱是那样刻骨地绵延着,即使绵延出恨与伤,也不过是有爱无人收的绝望罢了。
如今二少爷回来了,那些难解的恩怨情仇又该如何了结呢。
是夜深沉,向际惟临窗立于向府最高的书阁,遥遥望着梅竹掩映中的小院,眼前依稀浮过当初他写下那块牌匾的情景。
她看着他的笔游走,有些愣怔,“徽陌……”
他投笔搂她入怀,“妫辞,我把自己日日悬在你的门前,好好守护你,我的惟一。有你在我身边,是我最大的心愿。”
她靠着他,眼中盈然有泪,“但愿……”
那时他只知她是应了他,如今回想起来,却是不知她但愿的是什么。通透如她,是否从一开始就已在心里埋下了隐忧,而他,一步一步毁了她孱弱的希冀,一步一步将隐忧印证为现实。
是他,亲手将她从身边推开,丝毫未顾当初的誓言。
向际惟把脸埋入掌心,微微颤抖着。
“妫辞,妫辞……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回来……”
其实他知道的,只是不愿承认罢了。她不会回来了。
至死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