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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雷霆乍惊风波起(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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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仁宫。
一片金色的阳光里,梦珍慢步踱回了宫。宫门外,停步,看着红墙金瓦的殿宇,看着气势恢宏的牌匾,这是最后一次走进了吧。十年了,这里步步都是回忆,看着曾经和宫女们玩跳格子的青砖地板,那一张张明媚的笑脸便又绽开在了阳光里……可如今,自身难保了,还能顾及到她们吗?都是自己连累了这些可爱的生命,可到底是谁的错呢……缓缓移动着步子,走进殿来,这里,有“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嬉戏,有共观烟火同度佳节的温馨,有霓裳羽衣舞的缠绵,有互换着装的戏耍,有长寿面的香气;有挑灯夜战的发奋,也有凤枕鸾帏的忘情;有撕心裂肺的痛哭,更有相濡以沫的互勉。
拂过那落了灰的石碑,“俟后妃嫔等,如有不遵家法,在皇帝前干预国政,颠倒是非者,著皇后严加访查,据实陈奏,从重惩办,绝不宽贷!”
一声冷笑,多可怜的人们啊!人的心,是可以用条文束缚的吗?
拂过那张曾经同品红楼的书桌,打开一张画卷,芙蓉依旧,行云流水般的题词洒脱俊逸。西洋日记本上的喜怒哀乐已好久没有在笔尖流淌。
拂过那台相机,捉弄他时的情景再次浮现脑海……
这一切,很快就要被毁灭了吧!梦珍在桌前坐下,出神地望着静谧的宫殿。突然,她站起来,“萦儿!”
“主子!”
“弄盆火来!”
“主子,这么热的天您要火干什么啊?”
“快去拿来吧,我自有用处。”
收起画卷,合上日记,拿出那本共同作评的《石头记》,这些东西,容不得那粗俗之人来玷污。
火盆里,化尽了身躯;灵魂中,刻上了回忆……
钢琴前,命运交响曲从指尖慢慢流淌。这是他最喜欢的曲子,紧迫的节奏,变幻的旋律,神秘莫测的命运之旅,牵魂动魄的拼搏之路……
“太后、皇后驾到!”门外,响起小太监通高声的通报。
最后一个音符跳跃而出。
“呦!珍主子好有雅兴啊!一大早就在这按琴!”皇后笑着,扶太后走来,头上的金簪熠熠闪耀。
“给老佛爷请安!给皇后请安!”琴声止,命运至。
“珍儿今天精神不错啊,还上了妆,印象中你是不怎么爱打扮的,今儿是怎么了?也爱起这些女儿家的脂粉来?”太后在梦珍对面坐下,语气寒冷如冰。
“回老佛爷,珍儿本就是女儿之身,不过庸脂俗粉而已!”凌厉的言语丝毫不逊。
“好一个庸脂俗粉哪!天下有几个你这样的庸脂俗粉,能狐媚惑主,祸国殃民啊!”直入主题,她甚至不想像往日那样借题发挥。
本是意料之中,无可惊秫。
皇后站在太后身侧,脸上扬起了一丝得意。
“皇上身子不好,你不知照料,反而夜夜笙歌,时时纠缠,如今皇上病重,你就是罪魁祸首!”太后用带着长指甲的手指着梦珍。
病重?好荒谬的借口……梦珍心里苦笑一声。
“我已让皇上在瀛台静养,今后再也不许你去打扰他,听到了吗?”太后看着面不改色的梦珍,“你不用在这装木头,替皇上出谋划策来害我的时候你怎么那么机灵,那么多点子?给那些乱党出主意的时候你怎么蹦跶得比谁都欢?”
梦珍依旧不想辩驳,既然一切都是徒劳,那还何必心为形役。
“你好毒的心哪!自打你进了宫,这皇宫整日都让你折腾得鸡飞狗跳。你挑拨我母子的关系,提拔亲贵,卖官鬻爵,居心何在?”这句句话都说得义正词严,慈禧真是位极好的演说家。
“我今天就要替祖宗教训教训你!”太后朝皇后一努嘴,“静芬,给我掌嘴!”
“是!亲爸爸!”皇后冷笑着走过来,“珍儿,对不住了啊!”扬起手,抡圆了一巴掌打下去。
梦珍别过脸去,左脸火烧一般,嘴角什么东西流了出来。
“可惜这白白嫩嫩的小脸儿了,再也没法去迷皇上了!”“啪!”又一巴掌落下。
梦珍觉得头晕目眩,可神色依旧平静。
“行了,静芬,你回来!小心脏了你的手,这差事交给奴才们就好。小李子,把圣旨给她念念!”太后低头摩挲着长指甲,皇后满意地退了回去。
“嗻!珍妃听旨!景仁宫珍妃,自进宫以来,不遵祖训,扰乱宫廷,屡教不改,无可救药,现定其五条大罪:第一条,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珍妃入宫以来,夜夜专宠,不见有孕,不能为皇室延续血脉,辜负天恩!”
一丝轻笑浮上嘴角,好有力的罪名啊!梦珍闭上眼睛,细细品着这天衣无缝的罪名。
“第二条,奢侈浮华,不量国力,有失妇德。第三条,卖官鬻爵,祸乱朝纲,视宫规无睹。第四条,无视天威,不敬长辈,意欲越位篡权。第五条,勾结乱党,图谋不轨,不听教诲,执迷不悟。”
真是条条致命,可见这宫中之人,真的个个都是才华横溢啊,只可惜生在了古代,这文才,要是在现代,怎么说也是个优秀小说家吧……摇摇头,想不到这时候,还在胡思乱想。
“今念其伴驾时久,姑且饶其一死,撤去簪环,杖责二十,贬入景祺阁,静心思过,以作教训,望其悔改!钦此!”李莲英合上“圣旨”,似笑非笑地望着梦珍。
“珍妃,你还有何话要说?”太后利刃一样的眼神刺过来。
抬起头,避过那眼神,“无话可说,珍妃领旨,谢太后隆恩!”
“行刑!”李莲英向外喊道。
两个太监进殿,向梦珍走来,想取下旗头。
“不劳你们动手,我自己来!”梦珍取下旗头,一松手,一根玉簪跌得粉碎。解了外袍,卸了首饰,向外走去。入宫十年,两次褫衣廷杖,也是千古奇闻了吧。
又一次生死轮回般的折磨,只是,心已不再煎熬如前。
醒来时,已是四壁高墙,阴风阵阵。
一翻身,从床上掉了下来,忍着痛,四下搜索着,前方一点亮光照来,窗户!梦珍向着亮光爬去,扶着墙站起来,一个衣衫褪了色的小太监正懒洋洋地在门上弄着什么。
“小公公,这是哪啊?皇上在哪?景仁宫的人都好吗?”梦珍眼神急切。
小太监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继续他的工作。
“小公公,劳烦您了,皇上到底怎么样了?景仁宫的人……”
“主儿,您就省些力气吧,也饶了咱家吧!李谙达有吩咐,不让任何人和您交谈,给您递信儿,违者杖毙啊!”
“哦,谢谢小公公,对不住了!”梦珍痴痴地听完了这番话,泪水盈满了眼眶,一个现代人,竟被囚禁在这古代的牢狱中无法脱身,命运的捉弄。
回身欲走。
身后突然响起小太监的声音。
“不过看您实在可怜,我斗胆就告诉您个信儿,皇上好着呢,在瀛台养病,您今后啊,还是照顾好自个就成,别的都没用!”
“谢小公公好意!我知道了……”
“还有景仁宫,听说都杖毙了,有一个丫鬟,叫什么萦的,好像是凌迟了……”
“什么,景仁宫,萦……萦儿……”
“我能说的就这么多,您好自为之吧!一会儿会有人送饭过来,你好歹吃一点!”小太监转身走了,离开处三把铜锁闪耀在阳光里。
眼前一片漆黑,跌坐在地上,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光绪二十四年八月初五,正大光明殿,上谕:
“……现在国事艰难,庶务待理。朕勤劳宵旰,日综万机。兢业之余,时虞丛脞。恭溯同治年间以来,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两次垂帘听政,办理朝政,宏济时艰,无不尽美尽善。因念宗社为重,再三吁恳慈恩训政,仰蒙俯如所请,此乃天下臣民之福。今日始在便殿办事,本月初八日朕率诸王、大臣在勤政殿行礼……”字字血泪,声声悲戚。
同日下午,召见伊藤博文,太后垂帘,事先拟定的《问答节略》并没有实行,一场期盼已久的贤者会晤变成了无关轻重的嘘寒问暖。血泪溢,无处啼,空向长天心哀叹,造物者可曾闻音……
八月甲午,杨深秀、杨锐、林旭、刘光第、谭嗣同、康广仁俱处斩。
“望门投趾思张俭,直谏陈书愧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慷慨悲歌,永世流芳。
荣禄复为军机大臣,管兵部事,兼节制北洋诸军及宋庆军。裕禄调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乙未,以康有为大逆不道,构煽阴谋,颁朱谕宣示臣下。罢巡幸天津阅操。丁酉,籍康有为、梁启超家。
往事成空,痴梦方破。
盈盈一水,两处情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