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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雷霆乍惊风波起(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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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房门,夏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投射进来。雨后,空气如洗,带着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携手而出,深呼吸一口这难得的清新,相视而笑。
一切,依旧如常。
最后一个相依的晚上,最后一次比肩而立,最后一次共迎朝阳。
昨夜,“兵谏”幻想破灭后,康有为、梁启超在伊藤博文帮助下连夜逃往日本,带着那壮志未酬的遗恨,带着那无可奈何的圣旨,还有那块摩挲得退了色的金色怀表……
谭嗣同誓要为变法献身,执意留下。
卯初二刻。
景仁宫。
“珍儿,”光绪回身,握起肩上的手,“你怕吗?”
反握了他的手,坚定地迎上那双多了几分沉重的眼睛,笑容胜似身后的朝阳,“不怕!”
“朕该去中和殿看祭社稷坛的祭文了!”
“好!我送你!”
十指紧扣,掌心相贴。这最后的温度究竟还能陪伴自己多久,已经不重要了。踏过潮湿的路面,拂过墨绿的叶子,努力将这最后的温存感动,连同身边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刻在脑海里。这只需片刻的一段路,竟走了半个时辰。
殿门前。
“珍儿,等着朕!”灿灿的朝阳映着明媚的笑脸,竟显得不那么真实似的。
“好!等着你!”笑容绽放,如荆棘中盛开的玫瑰。
放手,看着明黄色的背影缓缓走上台阶,渐行渐远,渐行渐远……
东方一片火红,金色的背影消失在大殿里。
这一别,何时再见,何时再见……
泪水,倾泻而下,脸上的笑容,却依旧明媚。相知相许,此生,足矣。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颐和园。
天未大亮,太后便起驾回鸾,落驾西苑。
中和殿。
依旧认真地看着祭文,风波袭来,是迟早的事,又何必自己先乱了阵脚。
不知过了多久,几个侍卫太监禀报,荣禄领一对兵士来见。
“臣荣禄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浪将起,大势将去。
窗外的朝阳,梦幻般地绚烂下去,早起的鸟雀,正忙忙碌碌地为等在巢中的幼崽觅食,阳光下,黑亮的羽毛泛着金色。
“荣中堂带着兵士,这么早来见朕,有何贵干哪?”放下手中的祭文,他,从容冷静。
“启禀皇上,臣奉太后之命,请皇上于申时摆驾西苑瀛台拜见太后,太后……有要事相商!”
窗外,一只小鸟“啾啾”地掠过窗棂。
殿外,一对士兵分成两列,夹道“迎驾”。
走上早已备好的龙撵,晨曦将天地换了金装。
申时,中海瀛秀园门外,光绪跪接太后。
未及,鸾驾至。
紧随车驾,进了瀛台正殿。
太后扶着李莲英的手,铁青着脸,在金座上坐下,
“皇上,这一夜可睡得好啊?”
“劳亲爸爸念着,儿臣,休息得不错!”
“哼!是吗?我昨晚可是一夜没睡啊?”
“亲爸爸怎么不爱惜身子……”
“我倒是想爱惜,可我睡不着啊!”太后声音阴冷,旁边的宫女太监吓得一哆嗦。
“有人要杀我!忘恩负义的人要害我!”桌子被拍得啪啪响,茶杯几乎要蹦了下来。
光绪静默地跪着,只怕事态,会比自己所想要严重得多。
“你怎么不说话了?”她逼问到他脸上。
“‘朕今命尔等妥速筹商,设法相救,十分急灼,不胜企盼之至’,什么事这么万分火急啊?敢情是要天下大乱了?这才一日不见,可是要改天换地了?”太后的声音在他耳边震响。
这和密旨内容大相径庭,可见是有人做了手脚,或者,根本就是欲加之罪……
“刺杀荣禄,包围颐和园,谋杀太后!你好大的胆子啊!”慈禧太后怒不可遏,薄薄的嘴唇似乎也失了血色,“我将你抱上皇位,含辛茹苦抚养你二十多年,又费劲苦心培养你,你如今大了,翅膀硬了,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居然听信小人之言来谋我,你于心何忍哪!”说到最后,太后竟然哽咽起来。
“儿臣无此意,这不是儿臣的旨意!”
不及躲闪,一个耳光打来,“你这个傻子,今天你杀了我,明天还会有你吗?”
“你小时候怕打雷,我抱着你;你生病了,我日夜守着你,给你尝药喂药;你想掌权,我撤帘归政;你要变法,我放手让你折腾;折腾坏了,我给你收拾残局,我哪一点对不起你了,你要杀我!”太后颤抖着,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声泪俱下。
“忘恩负义!我竟养了条白眼儿狼!你就不怕遭天打雷劈吗!二十年养育之恩竟比不过几个小人的离间之言,你昏了头了吗?看来所传非虚,你真是病的不轻啊!”
病?所传非虚?光绪茫然抬头,她这是要……
“既然病了,那就不要理政了,你今后除上朝外,就在瀛台静养吧!”
一句话,让所有希望胎死腹中。
“亲爸爸……”难道,从此后,就真的是具行尸走肉了?
“瀛台是个好地方,适合疗养,朝政上的事你暂时不用操心了,我替你撑着!”
阳光刺眼地灿烂。
“还有那些乱党,不能留着他们祸害大清国了!旨我已叫人拟好了,你用玺吧!”
一张“圣旨”从李莲英手里传到太后手里,又从太后手里飞到光绪眼前。
“亲爸爸,他们都是我大清的栋梁之才啊,求您饶他们一死吧,朕罢了他们就是了!”他无望地求着。
“斩草不除根,祸害无穷大!你用玺吧!”
这轻轻的一句,宣判了所有的梦想死刑……早知今日,又何必心生希望
锥心的一幕幕一遍遍重演,心,早已麻木了吧……
捡起圣旨。
“杨深秀、杨锐、林旭、谭嗣同、刘光第、康广仁等保国会乱党祸乱朝政,意欲谋反,即刻捉拿归案,于八月十三日在菜市口斩首弃市!钦此!”
字字如匕首一般插入心扉,光绪摇着头,像是要摆脱掉这噩梦似的现实,可这一字字,一句句,就这么残忍地摆在眼前。心里一阵绞痛,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看来皇上真的病得厉害了!李莲英,你替皇上用玺吧!”
“嗻!”肮脏的手拿起了玉玺,血红的方印扣在了圣旨上。
刺目的血红让人恍在地狱。
“还有那个日本人,也是乱党推荐的吧!甲午一战,倭寇让我大清吃了多少苦,你竟然还如此厚待他,不怕遭天下臣民唾弃吗?”
已听不到耳边说的什么,恍惚中嗡嗡作响。光绪绝望地瘫软在地上。
“不过你既已下旨召见,就不要再更改了,明日见他时,我帘后听着就是了!”
地上的光绪,木然如石。
“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亲爸爸……”
有人在回答,只是,这声音,是自己发出的吗?
“你以后安心养病,别的人就不要见了!我即刻让人把瀛台收拾出来,你就留在这吧,有人照顾着你!”
别的人就不要见了,这是什么意思?谁是别的人?更大的不祥之感幽幽包围了过来,光绪有一种被人抛出宇宙的恐慌,漫无边际的黑暗,似要吞噬一切。
“亲爸爸,儿臣,还有最后一个请求,望您成全!”他报着最后一丝希望叩首,泪水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说吧!”
“珍儿与朕心心相印,让她来陪着朕吧!儿臣,别无所求!”
“不行!这些事与她脱不了干系!有她在你还怎么安心养病,对她我自有安排!”太后绝然地说着,走出殿去。
“亲爸爸,您要把珍儿怎么样?求您饶了她吧,她什么都不知道,亲爸爸……”他起身追了出去,却晃晃悠悠地倒在了门口,胸中的刺痛似乎穿透心肺,寸步难行。
太后疾步走着,身后的哀求声渐渐模糊,“小李子,摆驾景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