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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78 ...

  •   礼乐奏起,一行人缓缓自南门进了这巍峨韩宫。
      宫内张灯结彩,一片簇新的绿,两边错落有致地摆着名贵花草,虽是凛冬却生机勃勃。
      铭今日作为韩宫的接引人,端步走在宁昭同面前引路。铭阿姑今日穿了新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朝着宁昭同笑得欣慰而满足。
      她有心想搭两句话,可总也没找到机会。
      婚礼第一项事宜是祭拜宗庙,庙外依旧是宗亲两列,她仔细分辨了许久,却也没看出与韩非即位当日有什么差别。
      众人见仪仗停在了门口,纷纷拜下,便凸显出阶梯上的韩非与祭司。
      她站在门口远远望着,隐约觉得,或许是因为他气质太干净,这层层叠叠的礼服裹在身上竟然也不显累赘,反倒将一杆劲俊瘦骨裹得越发挺拔。
      韩非今日没有戴冕,眉眼露在天光下没有半分遮掩,见她一人薄纱掩面缓缓步来,不由得带上一点笑意,将满怀惊艳都融化在里面。
      她走到他面前,念了颂词,大礼拜下,漆黑的长发如海藻蜿蜒在沉肃的绿上,长裙长袍铺陈开来,像盛放的花。
      韩非屈膝,忍住把她搂进怀里的冲动,手上用力把她牵起来,面上还一派端然地念出晦涩的颂词,以祈合顺安康。
      她忍不住轻笑一声,朦胧的纱遮住了大半张脸,韩非只看到一双笑眼,睫毛弯弯。
      他觉得……真漂亮。

      宗庙是一贯的冰凉阴暗,祭司的唱词也是一贯的又臭又长,甚至身边的人也还是那一位,但她跪在正中,却觉得和即位大典当日的体验几乎完全不同。
      扬着的嘴角怎么也按不下来。
      真的很有趣。
      明明那日跪在这里还在犹豫结婚的事情,到了这天反而又忍不住想起当日。
      随着祭司的提示,二人恭敬地拜下,衣角纠缠覆盖在一起,两重沉绿上绣着寓意美好的文饰,叠出绚烂色彩。
      还有梳得极顺滑的头发,还差一点就能靠在一起,余光瞥见了,她心里痒痒的,特别想去拉一把,把它们拴在一起。
      察觉到她的走神,韩非移了下广袖覆盖住她的衣袖,轻轻戳她一下。
      宁昭同连忙跟随提示再次拜下,这次却仗着广袖的掩映,胆子颇大地抓住他的手,面上还一派正经地看了韩非一眼——然后又忍不住轻笑一声,垂下头。
      她在想,这满室的牌位里有没有过像他们这样的一对,颇少恭敬,却是真正在向先人告知他们的幸福与恩爱。
      有自然好,没有,那他们便举世无双。
      “咳咳,”祭司抬袖轻咳两声,沉声道:“礼毕,大王王后请起。”
      她利落地放开手,韩非却反手抓了回来,牵着她起身。
      他光明正大地打量她片刻,突然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轻咳一声:“王后。”
      她姿态堪称柔顺:“大王。”
      一点羞涩烧起来简直抑制不住,为了避免自己脸色太红,韩非艰难地放开她的手,转身沉声道:“去正殿吧。”

      拜过先祖,就该宴请宾朋了。
      当然,嫌活得不耐烦了才真敢当自己是大王的宾朋,所以礼殿里坐席的依旧是那几位脸上褶子都能夹死苍蝇的宗室长老,并几位相貌和蔼可亲的老妇人,加上真的活得不耐烦的张平韩璟等人……哦,还有携夫人出席的卫侯卫秋。
      丝竹声响,奏起古老的曲调,唱天命永归,子息繁茂。
      王后缓步入殿,身后跟着两列提着花篮的少男少女。
      “大王姬”薄纱覆面牵着新王后的一边裙角,另外一边裙角则是面无表情的深渊先生拎着,为了跟上宁昭同踩着高跟鞋的小步子,他显得分外滑稽。
      卫秋坐在上座,看着缓步而来的华服少女,整个人都惊了。
      主要惊讶在两件事。
      第一是:“妹妹,咱别嫁了,跟我回卫国吧,姐夫养你一辈子!”
      第二是:“深渊是个暗卫啊姐姐诶,你就让他这么出现在人前了?”
      韩王说,卫侯的话百分之九十都是屁话,如果不想闻到奇怪的味道,最好是忽略掉。
      所以韩王后微笑着朝卫秋与梁音行了一礼致意,却一言不发。
      梁音抱歉地对着韩非说道:“韩公毋要在意你姊夫的戏言。”
      “怎么就戏言了,我不是夸她呢,”卫秋不满地嘟囔,“这绑带款真好看,衬得小宁这腿长得跟妖精似的。”
      韩非冷冷看他一眼:“闭眼。”
      梁音闷笑一声,一把捂住卫秋的眼睛。
      而宁昭同终于走到他面前。
      韩非屏息,朝她伸出手。
      她却不去握住,笑盈盈地牵展开裙幅,转了半个圈:“好看吗?”
      本就是身段窈窕的妙龄少女,高跟高腰线,纤秾合度到简直过分。更不论她此刻足尖轻动,华丽的裙摆摇曳出漂亮的弧度,声线轻快地向他发出询问……
      韩非觉得心跳猛地加快了频率,满脑子都只有“好看”两个字。
      卫秋哀嚎一声抱住梁音:“啊啊啊不行!师兄你能不能等等我换个妹妹!这个那么好看嫁过来我太亏了啊——”
      梁音一把捂住他的嘴,朝着周围抱歉地笑。脸色铁青的宗室老头们想到卫地的铁骑,好歹是没有当场骂出声来。
      没听到韩非的回答,她略微有点不开心,收拢裙摆:“那赶紧把祝祷词念了去给太后敬酒吧,起得太早有点累了。”
      卫秋拨开梁音的手:“一大姑娘能不能矜持一点,才几点啊着什么急!”
      “屁话那么多,你是不是不打算活着走出韩宫了?”宁昭同呵呵。
      卫秋看她这样心说好像真生气了,连忙示意自己这就闭嘴,拉着梁音退开,留了二人在原处。
      她颔首看着韩非。
      韩非眉眼里全都是温柔笑意,小声道:“特别好看。”
      她顿时笑靥如花,把手塞进韩非手里,由着他拉着自己走到礼殿的上方。

      耽搁了那么久,亲礼终于正式开始。
      一位胡子花白的宗室长老手执长卷,抑扬顿挫地念着晦涩的词句。
      原本该有的祭舞祭曲都因为嫌麻烦一切从简掉了,所以虽说长老已经中气十足,还是显得有那么一点滑稽的单薄……不过也无所谓了,卫侯一个人就能撑起来。
      最后一颗唾沫从空中落到卷上,祝祷终于完成。长老合卷笑得温和,向韩国的新王与王后送上祝福。
      韩非和宁昭同牵着手微俯身算作致谢,而后旁边响起几声零散的掌声。
      端谨坐着的来宾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卫侯夫妇,而卫秋毫不在意,塞过来一把扎好的鲜花,挑眉道:“来来来妹妹,抛个花,传递一下你能找到师兄这样好男人的绝世运气。”
      宁昭同愣了一下,抱着花看了一眼韩非,失笑:“你以为这大殿里没结婚的有几个人?”
      卫秋凑过来,悄悄指了一个方向:“那个长得最帅的,啊,穿铠甲的那个,看起来很年轻啊,也结婚了?”
      几人看过去,而后王后和大王对视一眼。
      “他……还没有。”
      卫秋闻言一拍大腿,端着杯酒就过去了,半点没有一国之君的矜持。
      梁音整理了一下衣袖,对着韩王和王后叹气:“卫侯他……有一个妹妹。”
      那你就要撬我家旅贲将军?!
      韩非怒了,夺过宁昭同的捧花,走过去一把塞到韩璟怀里。
      卫秋还在拼命说卫地有多好隐约提及自己妹妹有多漂亮,而韩璟抱着捧花茫然看着面前的大王和卫侯,颇有一点搞不清今天谁是新娘的疑惑——以及,大王和卫侯,在他面前,吵起来了。
      害,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吵架,那叫辩合。
      虽然“卫侯是不是天底下最无耻的人”这个辩题听起来真的好奇怪,而且两边的论据都好有道理,不过卫侯好像并不介意背上这样的骂名?
      这,就是强者的世界吗。
      韩璟觉得自己领悟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卫秋这次还是没能待多久,满打满算不到一天,用过婚礼当日的午宴就拉着梁音上了辆其貌不扬的马车,从东门悄悄地回程了。
      在此之前还塞了一张字迹潦草的暗卫使用说明给她,让她以后少让深渊出门抛头露面。
      宁昭同暂时顾不上噎他,婚礼过后还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做,她和韩非要一同去拜见简长太后。
      不对,无论从什么意义上来说,都该改口叫简太后了。
      新王大婚的喜悦明显是没有染到芳荷殿中,满宫冷冷清清,小道上甚至还有雪水泥泞的痕迹。
      野草从角落里艰难地探出头来,一点绿意不够青翠,倒是更显衰败了。
      韩非让潮翁带着随侍等在殿外,握住宁昭同的手,走进了正殿。
      看到一应东西都还算完善,韩非莫名地略微心安,只是走到殿中,衣裙摩擦的声音响得有点过分,又让他有点在意。
      老妇人坐在殿中,朝着荇女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
      待殿中只剩三人,韩非轻声道:“儿携新妇来拜见母亲。”
      宁昭同还没去掉面巾,简太后眯眼朝着她打量了许久,还是没办法确定:“是韩绮吗?”
      她微微颔首:“难为太后记得。”
      简太后神色淡然地摸着案沿,语调却有着满腔说不出的东西,像是愤忿,又像是嫉恨:“是难为你们!——韩非,你还真让她成了韩王后!”
      “同同与我没有血缘,”韩非抬眉,“母亲应当是最清楚的。”
      “没有血缘?”简太后哈哈两声,“我与阿然便有血缘了吗?!何以我便要因此被囚在这芳荷殿中,不得外出?!”
      韩非握紧了拳头。
      宁昭同坐到简太后的对面,垂头自顾自理着袖子:“如果您委身桓惠王时不是釐王妻,又有谁会置喙?”
      “一派胡言!自我嫁来郑地,是否是釐王后,岂是我能选择的!”简太后狠狠一拍桌子,倾起上身逼视她。
      而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缓缓抬起眼睛,直视她:“您真的没有选择吗?”
      “你什么意思?”
      “我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因为我的丈夫会因此难过:他的生母竟然是这样的女人,”她顿了顿,“但,您先别忙着把责任都推给别人——您当真没有别的选择?”
      简太后脸上肌肉微微抽动,是在按捺自己内心汹涌的情绪。
      “您其实有很多选择的,不是吗?代嫁的贵女?随媵的妾室?甚至你的家族也会倾尽全力帮助你——可是你舍不得作为太后的一身荣华,你没有勇气为自己想要的未来去做一些努力,所以,你只能三十年后,坐在这里,向我发泄怒火。”她指着自己,态度温和,却说着最尖利的话语。
      简太后目光黯淡下去,抓紧了案沿,滑坐回去。
      而她继续道:“从我自己的角度,我并不赞成您与桓惠王这样的感情,当然,更多考虑我也无需同您多说了——我只想问,您不觉得愧疚吗?”
      简太后扯了下嘴角:“我愧疚什么?”
      宁昭同看向韩非,朝着他伸出手。
      韩非沉默着跪坐到她旁边,她紧紧握住他的指尖,就像想就此试图驱散他满心冰冷。
      “如果釐王曾经对您交付信任,那他绝不愿意看到他的嫡子和自己的王后有这样的私情;如果桓惠王真的爱过您,那您一直端坐位子上无所作为,一定深深伤害了他;如果,您曾经也憧憬过自己孩子的美好未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声线放轻,“您就该在韩非出生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掐死他。”
      她在说什么?
      掐死韩非?韩非都……没有反应?
      一席话让简太后觉得难堪,又觉得荒谬绝伦:“我辛辛苦苦东躲西藏怀胎十月生下他,又从阿然手里抢回他一条命,你竟然说我做得不对,应该一早就掐死他?”
      “对。”一个字掷地有声。
      “韩非,你听听,你娶的王后说你三十年前就不该生下来!”简太后大笑。
      韩非垂下眼睛。
      “生下来,除了面对完全陌生还充满恶意的世界,还剩什么呢……”她语调极轻,近乎叹息,“如果不是申萌,他会在逼仄的房间里变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但总归不会让你满意……而你竟然,还包庇了杀死申萌的凶手。”
      他攥紧了她的手,力道大的她微微皱眉,却没有开口。
      简太后诧异抬眉:“这个你也知道?”
      若无其事的语调让她眉头蹙得更紧:“与您说话,真是让人厌倦不已。”
      “年老无用,无怪乎王后厌倦。”简太后哈哈大笑。
      她轻轻摸上韩非的脸,看到他眼眶有点泛红,引着他缓缓站起来,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韩非深吸一口气,说好。
      两人也不多道别,自顾自地朝门外走去,简太后见状跳起来癫狂地骂着什么,却也没换来二人的转身。
      她紧紧握着他的手,走前半步,用力推开了门。
      天光乍明,冬阳和煦。
      几乎刺得他要流下泪来。
      “别怕,”她抱住他,低声道,“父母之爱如同禀赋,不必奢求……你还有我。”
      你还有我。
      有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而有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往事不可追,他童年那一角阴霾的黑白天空,就让她来细细绘就,余生数十个春日的繁花盛开。
      让她来。
      用她赤诚的爱。

      【END】

  • 作者有话要说:  前传就到这里啦,中篇会开新地图。
    笑死,第一部叫大王姬,结果只当了不到十章的大王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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