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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3 ...

  •   王叔,孟姬来信。”
      韩非抬头:“呈来!”
      潮翁含笑奉上信件,听得他尾音跃动,心里略有感叹。
      多少年了?
      王叔这般鲜活模样,当真是太久未曾见过了。
      韩非匆匆扫完,从“敬呈王叔”开始,又细细看了一遍。待看完,他眉眼一舒,把信纸展开按在案头的圭臬之下,不由畅然微笑。
      其实不是什么好话,她几乎算是客客气气不带脏字地骂了他一顿,说他预设太多,未加说明,且诸般断言说得似定可推之四海,其实俱为一家之见。
      求真一道,他自知忠言逆耳,本来就不至于因此生气,何况这还是她说的——他不仅不生气,而且还极为欣喜。
      她愿意理他,还写了如此一封长信。
      如此诚恳。
      如此……毫不掩饰她那些,他从未触碰的往昔。
      他提笔,照着她信上一笔一划地临摹,在简上落下两字。
      “逻辑”。
      相当奇怪的写法,她在后面注了音,他念了两遍,觉得发音极为怪异。
      “旧时先师传《形式逻辑》一卷,待我近日默出,敬呈先生,传诸一览。弟子愚昧,先生若有所得,敢请再授二三。”
      形式。
      逻辑。
      指尖在空中虚点了点,他突然想到什么:“潮翁,为我将书房中公孙龙那一卷简取来。”

      “阿简,如今……”
      韩王后搂着韩青要,欲言又止。
      她对面坐着个青年男子。华服裹身,冠带高束,眉眼生得与韩王后有两分相似。
      此刻他阖眸端坐,头发纹丝不动,若不是手指还在轻扣桌面,几乎要让人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韩青要撇撇嘴,在王后怀里挣动几下,又被按住。
      他这位舅舅,真是架子够大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明简缓缓睁开眼睛,说了第一句话:“二王姬当为韩非执拿。”
      韩王后面色一白。
      那么久没回来,也不曾听禁军传来新郑有女子出事的消息,肯定是被抓住了。她心里其实也有数,只是暗地里盼望着是不明来路的强人,总也比被韩非抓住强上百倍。
      可明简就那么肯定地说出来——
      想到这位幼弟自小敏锐聪颖,她们的消息也都传过给他知道,明简的判断,或许不会有什么差距了。
      她没办法再自欺欺人,盼望韩非没搜出来虎符,或者干脆是二王姬把虎符弄掉了。
      又想到申续的态度,韩王后几乎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从赐婚韩璟到逼娶韩戍,从禁军插手到魏雪冒险,再到而今拉拢申续里应外合……怎么桩桩件件都能因为一个可笑至极的理由失败了?是天意再也不站在她这一边了吗?
      “他们会把阿銮放回来吗?”韩青要突然开口。
      韩王后打她一下示意她闭嘴,韩青要委屈地扭扭身子,向明简投出倔强的目光:“他们会把阿銮放回来的对不对?”
      “你何时对那个”
      “是,”明简轻轻点头,“不过应当在二三日后,好让我们怀疑二王姬是否还是我们的人。”
      韩青要眸光一亮:“等阿銮回来,虎符又在他们手上,我们说是他们偷的不就好了!”
      到时候进王叔府一搜,还能剩下韩绮不成,看她还能不能缩在家中!
      韩王后一愣。
      明简出乎意料地有耐心:“若是他们不承认,又不让我们搜,该如何?”
      “那就广告四方虎符失窃,这样就可以全城搜索了,难道只有他们不让搜吗?即便最后搜不到,说了虎符失窃,谁还敢用它!”
      韩王后闻言怒道:“毋作儿语!虎符失窃传诸六国,为动摇国本——”
      她突然住了口。
      明简意味深长地看了韩王后一眼:“不是正中长姊心意。”
      这话说起来就太难听了。
      再是这么想,韩王后也不好意思承认,讪讪地笑了笑:“阿简,你觉得此计可行?”
      “止损之策,尚可用之。”明简收敛了表情,语气不带半分烟火气,神情清清淡淡,甚至有几分文雅之气。若外人得见,完全无法想到他是实权的将领。
      韩青要与韩王后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兴奋,韩王后忙道:“那我这便去找大王?”
      “长姊且慢,”明简顿了下,“申续之外,可还有其他人足用?”
      “申续当真——”
      “荔安君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韩王后点头表示了然,心中流过一串名字,却越想越觉得尴尬:“……除却魏留,大约……没有了。”
      原本有申续站队,王室的势力也算不容小觑。然而今申续倒戈,如此一算,王室的筹码就单薄太多了。
      拨去脑子里魏留那张油腻的胖脸,饶是明简修养再好,也不禁眉头紧皱。
      原本以为再翻不起波澜的一潭死水,才过了几年,竟然就这般棘手了?
      长姊这些年又在做什么?
      他看向韩王后,后者心虚地别开脸。
      他略叹了一口气,换了话题:“我要见见,那位旅贲将军。”

      “王叔,申续迟来拜见。”申续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初见尊者的礼,稍显隆重,但在场几位都没有异议。
      韩非上前虚扶他一把,同样端正回礼:“上将军多礼,是韩非未曾早日上门拜望,在下惭愧。”
      韩非姿态合宜,申续心里些微的不舒服也尽散了,还有些感叹。
      这几年大大小小的场合,他和韩非见面其实不算少,但从未有过这样交流的时候。而今走近了,他才对同袍议论深以为然——长得是真的好看,以前怎么就没发觉呢。
      韩非近来对交谈者偶尔走神的情况已经不在意了,按经验来说多见他几次就能习惯,他很淡然,毕竟这也算是对他姿容的肯定,在不漠视他内心的情况下是锦上添花——
      所以她!怎么就!不能!好好看看他的!外表和内心呢!
      韩非犬齿轻磨,那是最近他一想起这件事就会做的动作,按这个频率,磨平也就是这两个月的事情了。
      “原本相邦言已至此,续也不该多说什么。只是续并非孑然一身,娇妻稚儿羸弱,不敢逞匹夫之勇,是以……”这样婆婆妈妈的,申续自己都不齿,一时有点说不下去。
      韩非神色一缓,眸光飞快掠过硬撑着一张笑脸的张平:“非感同身受,上将军若有顾虑,还请道来。”
      感同身受?
      王叔如今不是只有一个庶女在膝下吗?
      申续有点疑惑,也不好问,想了想还是决定直入主题:“不知王叔如何救出拙荆遗楚的恩人?”
      韩非轻飘飘的眼神再次掠过张平,带着十足的警告意味,语气却还算得上温和:“非当年游历诸国,幸有楚地故友。他虽非宗室权贵,寻常一国人,尚可照拂无忧。”
      申续执意要见自己,张平自然是兜不住把一切都告诉他了。人其实是张良的师门救下的,无忧也是真的,牵扯到申续,韩非心中其实十分感念张平一腔心意。只是这种硬要让他说圆谎的事,往后还是少些的好。
      “那便太好了!”申续喜形于色,起身忙要行礼,韩非抬手示意他坐下。
      “俱小节耳,予尊夫人的信不日将至,上将军可放心无虞。”
      即便不行礼,申续还是诚诚恳恳道了好几句谢。而他心中也明了,小节了了,就该谈大义了。
      申续缓了缓心绪,合手拜下:“先请王叔恕罪,续是领兵的粗人,不耐虚与委蛇。相邦所言续想了许久,今日来此,是为求王叔求我水火之中!”
      “同为韩国计,自当携手并行,又何来我救上将军之说。”
      “同为韩国”的话似乎是触动了申续,他嘴唇轻抖了一下:“正是如此,都是为了韩国。”
      声音带着点倔强,似乎在说服自己。
      韩非饮了一口甜汤,看着碎裂的花瓣在水中舒展,染出一种漂亮的淡红色。他看了片刻,顿了顿,问申续:“非知将军顾虑所在,也将解决之道具告之,然,将军欲何以待非?”
      他说的是“待”,而非“谢”。
      申续心头微酸,起身拜下:“臣愿为大韩竭忠尽诚,肝脑涂地!”
      张平微怒,就要起身说什么,却被韩非阻止。
      这是个忠直之臣。
      他虽不大认可忠直之臣,但如今境况,也不是不能用。
      韩非扶起申续:“多谢了,上将军。”
      申续看他,视线里三分凌厉不加掩饰,想知道他有没有半分勉强。而韩非也看着他,不躲不避:“为了韩国。”
      都是为了韩国,所以你可以不效忠韩非。
      因为顺利的话……很快二者就没什么区别了。
      申续长舒一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长长揖下。
      张平连忙让两人入座,活跃方才有些凝滞的气氛:“前几日那杯茶我喝着恰好,于上将军或是淡了些。今日的甜汤里化了蜜渍的月季,也是孟姬亲手调制的,去岁制得,而今就剩了这么些。不是太甜,却是香味十足,上将军不妨尝尝,也问孟姬讨一些,送予府上伯姬?听闻孟姬与伯——王叔?”
      张平犹疑着看向脸色冷了八个度的韩非。
      韩非拿过那罐腌渍的月季花瓣,默默放到案下。
      张平愣了。
      申续也愣了。
      韩非轻咳一声,维持着端然脸色:“今岁无多余,不给她留着,她该闹我了。待明岁时节,遣仆婢一起多做一些,再奉将军府上。”
      申续连道客气不敢。张平默默看着韩非,心说闹个锤子,当我不知道孟姬根本不在家?
      不过这番话出来,申续看着手中盏里的一点缓缓晕开的红,带了些兴趣。他小小喝了一口,尝到一股沁甜味,稍微偏甜了些。
      果然是小姑娘喜欢的东西。
      韩非稳住神色,灌了好几杯下去,放得太多,喝完喉咙都有股被糖黏住的感觉。他轻咳两声,拉回主题,声音被甜得有点哑:“虎符在我们手上。”
      “……”
      这下甜汤都是末节了,申续一脸震惊:“当真?”
      张平见韩非实在不太说得出话,补充道:“当日从二王姬手中得到的。”
      具体细节就不多赘述了,诸侯眼皮子底下劫持王姬也太骇人听闻。
      “那明简——”申续稍微有点迷茫,这是不是说自己最近纠结那么久的事情其实早就解决了,他那么折腾自己纯属庸人自扰。
      韩非道:“不可小瞧明简。何况,尚有瑞雪姬之事。”
      申续不太明白:“魏雪之事还未明了?此贼妇人在他国王城持弓射杀宗室淑女,王叔留她一命已是给足面子,楚国还敢以此事为凭?”
      持弓射杀。
      韩非眉头忍不住一跳,听得有点难受:“当日之事没有如此简单。明简若有心,不难发现有韩人参与其中。于楚,他们本也不想讲道理,更是辨不分明了。”
      张平脸色不太好看。
      张堇已经被严加看管,可留下的事端,到底是结不完了。
      申续冥思苦想,终于觉出点味道来:“故而,明简只要有稍微合适的理由,必然出兵?可虎符不在他手,算起来是与全韩开战啊。”
      当然,楚国半点不虚和韩国全规模开战,但楚国要伐韩必定是吞并之战,而今除却韩魏卫,百年间都是小打小闹,楚国真敢开这个头?
      何况齐地窥伺已久,韩国也不是分几万人就能随意啃下来,过去是而今也不是,楚国就真的不怕腹背受敌?
      韩非轻轻摇头:“楚国暂时不会有这个底气。”
      张平想到什么,忍不住冷笑一声:“不过是仗着嫁了个女儿来当王后,就想着让女婿举国奉上,千百年来还没见过这种道理。而今卖国的路走不通,就想着能咬一口是一口了。”
      申续同他一起咬牙,放下祖制的负担后一心一意地鄙薄起王室的作为:“卑鄙无耻至极!”骂完还是说回正事:“那明简究竟会如何做?”
      韩非没回答,张平看着申续,也摇摇头。
      事情就尴尬在这个地方。
      诸方所限,他们注定无法先发制人。而明简住在宫内爪子收得好好的,连魏雪都没去看,他们半点抓不着他的马脚。
      申续想了半晌,试探问道:“引蛇出洞?打草惊蛇?”
      张平正要说什么,突然潮翁进来禀报,在韩非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闻毕,韩非遣潮翁出去,对着二人轻笑一声。
      “不必了,蛇探头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名家真算是中国古代逻辑学的顶峰了,可惜后来几乎没人再讨论了。
    韩非是不喜欢那种富贵不能淫的忠直之士的,因为他觉得他们没有弱点,君主就拿捏不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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