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控小短篇》临无

50、青史不传名（26）

　　春夏秋冬，四季流转，又是落雪时节。

　　帝旭不太喜欢冬日，更不喜欢下雪，那会让他想起自己这一生最无助绝望的时刻。

　　那是一个与今日一般无二的雪夜，当他风尘仆仆地赶回霜还城想要分享胜利的喜悦时，却不见妻子的身影。

　　漫天飞雪，在灯火通明的夜晚，无所顾忌地落着，恰似如今。

　　不同的是，那晚他听到了很多很多的哭声，是父是母，是妻是子，是儿是女……身份虽不同，伤怀却一样。

　　犹记得那年冬日的霜还城，缟素迎着风雪，将城里映衬地一片悲凉。

　　帝旭后来，再也没有回去过。不是不想，只是不敢罢了。

　　他是堂堂帝王，却也抵不住心伤，妻儿的无辜殒命，让他终此一生，都在绝望与愧疚中度过。

　　他想寻求一个解脱，可为什么连这点愿望都达不成呢？

　　他不是帝王吗，坐拥四海，执掌天下，权势财富，应有尽有。

　　既然如此，怎么就连自己的生死都掌握不了？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陛下，您喝醉了，臣带您回去休息。”

　　深夜寂寥，有人踏风雪而来，在霜平湖的凉亭中，找到了独自喝着闷酒的帝王。

　　帝王此时酒意朦胧，他瘫坐在地上，抱着栏杆，眼神虚虚地落在湖面。

　　湖面还没有完全结冰，依旧水波荡漾着，雪花落在其上，很快被浸入成了其中微不足道的点滴。

　　帝王的鎏金色长袍一大片坠在了湖水中，眼看着有蔓延向上的趋势时，来人急道：“陛下，此处天寒地冻，您千金之躯，不宜久留。”

　　说着，就要扶着帝王起身，却被抓住手腕，一把拉过。

　　这是一个极近的距离，对帝王来说却有些远，他极力地辨着眼前人的相貌，一团模模糊糊的银色让他歪了脑袋。

　　被酒意侵蚀的混沌的大脑在思索，然而并没有什么头绪，只好伸出手去触碰探究一番。

　　胡乱摸索中，他似乎碰掉了什么东西，沉闷的一声响中，眼前人微微低头的样子让他有些熟悉。

　　在模糊的记忆中搜寻后，帝王脸色一变，猛地推开了来人。

　　“滚开，别碰我。”帝旭撑着栏杆想要自己站起来，可惜酒予以身体的滞塞让他动作失了协调，脚下一个不稳，险些翻身落入湖中去，幸好来人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

　　“放开朕。”稳定身形后，帝旭的酒意清醒了大半，他甩袖欲走时，带动脚边的酒瓶子滚动了一地。

　　“你不是偷摸着离宫了吗？还回来做什么？”帝旭迈过地上的酒瓶，坐在了亭中的木凳上。

　　他揉着脑袋，看起来有些精力不济，“方诸，朕的禁足令对你形同虚设也就罢了，这个时候出现在朕面前碍朕的眼可就非常可恨了。”

　　帝旭并没有任何一眼看向来人，他只是淡淡嘲讽着，如同内心深处嘲弄自己时一样。

　　“陛下，臣找到了解除柏奚的方法。”

　　面具重新戴在了脸上，方诸站在栏杆处未动一步，身后是沉沉夜色和纷飞的大雪。

　　帝旭突然感到自己有些冷，寒意随风侵袭向他的身躯，他想要抵抗这股冷，便分不出多少注意力在其他上面。

　　更遑论，方才耳边的声音比起呢喃自语也清晰不了多少。

　　“你说什么？”帝旭听到自己轻声地问道。

　　方诸走了过来，他解下了自己的青色大氅，动作自然地披到了撑着桌子缓缓站起的帝旭身上。

　　“陛下明明听见了，却还要再确定一遍，是认为臣会欺骗陛下吗？”方诸亲昵地将大氅的系带系好，抬眸在帝旭仍存三分恍惚的目光中浅笑出声。

　　见咫尺之间帝旭眸色逐渐清明，方诸突然握住了帝旭的手，冰寒透骨的温度传来，让人惊诧不已。

　　方诸忍不住暖了暖，却还是无济于事，只能商量着道：“此处冷寒，陛下可否移驾？”

　　“你很冷？”帝旭犹疑着问，倏而他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寒暑疼痛灾厄的感觉，他是难以察觉，可方诸，他并没有自己那么迟钝。

　　不过，这能怪得了谁，还不是对方自以为是过了头。

　　“冷也是活该。”帝旭没好声气地哼了一声，拂袖离去时，赠给方诸一记冷睨。

　　方诸从容接受，同时又抬脚跟上帝旭，一边走一边唠叨个不停。

　　帝旭听的很烦躁，数日不见，对方似乎改变了一些，变得过于聒噪了。

　　“行了，闭嘴，朕不想听你讲这些废话。”回到金城宫时，方诸还在讲着自己宫外一些乱七八糟的经历，帝旭却已是听的不耐烦了。

　　他挥手打断了方诸，冷冷地看着对方，“找到了什么办法，直说吧。”

　　帝旭确实如方诸所言听见了，他的耳力一向不错，更何况方诸说的还是他一直以来关心的事情。

　　能回到金城宫再问已是克制自己了，帝旭说不出此时是个什么心情，要说期待，倒也没有多少，反而玩味更多些。

　　他倒是很想听听从方诸的嘴里究竟能扯出些什么子丑寅卯来。

　　油盐不进了十几年，现在突然堂而皇之地说他找到了解除柏奚的办法，这样的转变，实在是让他心里瘆得慌。

　　他凝视着方诸，不自觉地会想起一些旧事，是他恼恨无比却又无能为力的旧事。

　　方诸不知帝旭所想，只微微低头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一边呈上一边徐徐开口，“鲛人之泪，羽人之血，魅灵之丹，三者相合，可解世间一切诅咒。”

　　“柏奚亦如是。”方诸将盒子放在案前，抬眸时定定地看着帝旭，眼神幽深，“臣已寻齐了这三物，陛下可愿一观？”

　　询问的语气淡淡，可打开盒子的动作却是干脆利落的很。

　　帝旭还未细想些什么，就被一颗从盒子中飞出环绕殿内四处乱窜的珠子吸引了目光。

　　不得不说，那珠子确实非常漂亮，莹莹蓝光中，裹着点点红白，似融非融，若梦若幻。

　　帝旭仿佛被引诱似的伸出了手，一旁的方诸见此，眼中蓦然含了无限情绪。

　　他其中，最无法抑制住的是期待，他期待着融入鲛人血和羽人泪的魅丹进入帝旭身体那一刻。

　　但显然，这不如他所设想的那般顺畅。

　　帝旭到底还是在自己身体莫名迟钝时嗅到了一丝不寻常，他看着握在手中的珠子，光芒依旧，触肤时却透骨寒凉。

　　身体叫嚣着危险，帝旭下意识地甩开了手中珠子，下一刻，还不等他愠怒责问方诸，那诡异的珠子便直直地扑面而来。

　　毫不意外地，突然控制珠子的除了方诸别无他人。

　　“你究竟想干什么？”帝旭愤恨至极地看着方诸，对方面具圈住的一双眼睛说不清到底含着什么，却无一例外地让他感到厌恶。

　　被这般怒目而视着，方诸欲将那魅丹打入帝旭身体的姿态毫无所动，只是心间悄然颤了一下，眼底却更加冷硬了三分。

　　帝旭得不到答案，眼中逐渐覆上悲伤，最后，是彻底的颓丧。

　　任由混沌占据大脑，帝旭终于垂下了眸子昏睡在御座上，与此同时，他的眉心最后一点亮光闪过，刹那间便失了踪迹。

　　方诸将这所有的一切尽收眼底，他尝试着做出些反应，比如握紧成拳的那只手放松下来，亦或者是嘴角扬一扬，眼睛眨一眨……然而，他最终却连迈开脚步上前看看都感觉到无比困难。

　　分明已经如愿以偿，可是方诸半点欣喜都没有，甚至，他连期待都在那悲戚之色浸满的双眼中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