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他不见了》沈为卿

39、归乡

　　心惊胆战的过了年，帝王并没有对裴家做什么。
　　当然，也没有放出“裴皇后痊愈”的消息。
　　看样子，之前所做的，仿佛只是个警告。

　　但裴大老爷吓破了胆子。
　　裴长思在做皇后之前，不仅是家中长女，更是西京出了名的才貌双绝之人。
　　她对许多事颇有见地，不似普通闺阁女子。
　　因此裴大老爷对这个长女的话，也总能听个几分。

　　这也是裴晏和裴朗努力联系上裴皇后的原因。
　　而今，裴大老爷终于改了决定，即使亡羊补牢，也总好过一错到底——裴家开始放弃一些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例如权利，例如财赂。
　　原先裴大老爷对裴长念的婚事不甚满意，如今瞧来，倒是正中下怀。

　　房蓉蓉也因祸得福，本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农女，此刻却成了裴家毫无野心的代表——西京世家，谁人亲事不是联姻手段，哪家有野心之人，会给嫡子娶个毫无助力的农女。
　　饶是裴夫人依旧把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却也奈何不了她。

　　如果日子能这样过下去，倒也算得上平静顺遂。
　　裴家不再鲜花着锦，但也总是帝王母族，不至没落。
　　然，总有人不甘心如此。

　　来年开春，在裴大老爷千叮咛万嘱咐的情况下，裴二老爷还是把裴长嫣的名字，加入了选秀列表。
　　没人知道帝王看到名单时是震怒，还是窃喜。
　　等裴家接到消息，裴长嫣已封了妃位，且有名号，为四妃之一。

　　接完圣旨，裴大老爷回到书房就一屁股跌坐在了胡床上。
　　裴家两兄弟更是面目凝重，对视一眼，双双叹了口气。
　　以裴家的人脉手段，即使裴长嫣入了选秀名单，也总能在送到帝王跟前截下来。
　　更不会直到封妃那一刻才知道此事。
　　这分明是有心人从中作梗。

　　能是谁呢？
　　裴二老爷要有这天大的手段，就不至于连个官都能被二侄子给撸下来了。
　　除此之外，还能有谁？

　　裴朗深思了一番，出了一身冷汗。
　　也许，帝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裴家。
　　又或者，想过放弃，只是裴二老爷实在不争气，主动把理由和借口递了过去。

　　而今，裴长嫣已经封妃，裴皇后依旧杳无音信。
　　裴家真真的陷入了绝境。

　　书房内，裴大老爷枯坐了半晌，突然开口，“安排一下吧。”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像老了十岁似的。
　　裴朗心有不忍，“爹，要怎么安排？”

　　“阿恒，他是裴家的希望，他不能出事。”裴大老爷歪歪的坐着，双眼无神，“还有女眷，都安排一下吧。”
　　阿恒，便是裴朗之子，因年龄幼小，还未起大名，只取了个乳名，叫阿恒。

　　“爹。”裴朗的双眼一下就红了，“还没到那一步。”
　　帝王虽封了裴长嫣，却没有对裴家做出任何举动。
　　只要裴长嫣老老实实的，不要贪心，不要生子，是不是……

　　“别想了，没用了。”裴大老爷轻轻地摇头，“帝王的心，要是能被轻易猜透，他还配做帝王么。”
　　裴家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太晚察觉到帝王的不满。
　　是他的错，是他贪心，是他得意忘形。
　　连累了裴皇后，也连累了后代子嗣。

　　裴大老爷无力的倒下去，胡床微微晃动，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裴朗还想再说些什么，裴晏冲他摇了摇头，率先走出了书房。
　　裴朗紧随其后。

　　待得走远，他才忍不住道，“大哥，难道真的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裴家百年世家，就真的没救了？”
　　“百年世家？”裴晏冷笑，“百年世家覆灭的比比皆是，父亲太过刚愎自用，裴家败落，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裴朗握紧了拳头，片刻后，轻轻松开。

　　他想起阿恒吱吱呀呀的样子，想起那团小东西在他怀里咬手蹬脚的模样。
　　那一腔的愤慨，便都化作了绕指柔。
　　“我会送蓉蓉跟阿恒走的。”他平静道，“裴家的风雨，我要跟爹和大哥一起扛。”

　　裴晏猛地回头，深深地望着他。
　　片刻后，点了点头。
　　身为裴家人，遇到风雨不能退缩。
　　但保护孩子和女人，又是男人的责任。
　　裴朗，终于长大了。

　　裴朗回到碎玉轩的时候，房蓉蓉正在给阿恒擦洗手。
　　他是个调皮的孩子，总爱咬手，房蓉蓉几次制止不得，只好改成常常为他擦手。
　　避免他因此生病。

　　“呀，呀，啊。”裴朗一进屋，阿恒就察觉到了他，发出啊啊的叫声。
　　才几个月的奶娃娃不会说话，但已经会表达自己的喜悦。
　　“相公回来了。”房蓉蓉惊喜的站了起来，才想扑过去，却发现怀里的奶娃娃已经比她更早的伸出了双手。

　　裴朗走过去，将娘俩一并揽入怀中，一言不发。
　　“相公，可是有忧心事？”房蓉蓉柔声问他。
　　裴朗没说话，房蓉蓉便也不再问，任他静静地抱着。

　　良久之后，裴朗才长叹了一口气，道，“蓉蓉，我送你回十里镇吧。”
　　“什么？”房蓉蓉一惊，眼圈霎时红了，“可是相公嫌弃了我？”
　　“傻娘子，在想些什么。”裴朗失笑，揉了揉她的发顶，“只是你出来太久，可有思念过岳父岳母？”

　　说起张氏和房忠义，房蓉蓉不说话了。
　　想么？
　　亲爹亲娘，谁不思念，不想见呢。
　　尤其是在有了阿恒之后，她开始懂了父母的苦心，懂了父母对儿女的一腔疼爱，更思念张氏和房忠义了。
　　可如果代价是和相公分离，那她还是不要见了。

　　裴朗怀中，房蓉蓉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
　　“相公，我不想和你分开，阿恒也不能没有父亲。”
　　“傻娘子。”裴朗无奈，只要解释道，“是这样的，裴家最近有些事情，我怕有些人拿你和阿恒做筏子，想着先将你们娘俩送走。等到裴家事了，我会去接你们回来的。”

　　“筏子？”房蓉蓉不是太懂这些事，但也明白，自己可能成为了裴朗的累赘。
　　她低下头，双眼含泪。
　　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如果相公真的有事情，那就送我们母子走吧。只是相公，你一定一定要记得来接我和阿恒，没有你，我们活不下去。”

　　“好。”
　　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个字。
　　裴朗紧搂着小娘子，微闭双眼，许久都没有讲话。

　　这边裴朗在安置房蓉蓉母女，那边，裴大老爷也安排了木姨娘和裴长念。
　　至于裴晏，孤家寡人一个，竟是最清闲的。
　　于是，裴朗把安置裴夫人一事交给了他。

　　本以为，裴夫人惧怕裴晏，必是听从安排的。
　　谁知她竟疯狂的拒绝了，不仅如此，还要求木姨娘等人也不得离开。
　　“既是裴家人，裴家遭了难，我的思儿遭了难，谁都别想跑。”
　　“一个，一个都不许走。”

　　可任凭她怎么歇斯底里，该走的人，还是会走。
　　春日艳阳天里，木姨娘和裴长念被一顶朴素的小马车接走。
　　隔天，房蓉蓉抱着阿恒也上了一辆马车。
　　与她一同出行的，还有吴妈妈和红柳，以及一个奶母。

　　驾车的马夫是裴家的小厮，十分机灵，知道不能招人眼，待房蓉蓉将将坐稳，便一扬马鞭，咕噜噜的走了。
　　甚至没能让房蓉蓉同裴朗道个别。

　　马车很朴素，为了隐藏身份，外头尽数用的普通料子。内里却又一点都不差，生恐房蓉蓉娘俩路上吃了苦头。
　　小厮也是个灵巧的，专门捡了人多的地方走，避开了官道。
　　就像，这一马车的人，只是某个普通人家的少奶奶，带着孩子回家省亲似的。

　　好巧不巧，马车路过了外城那家火烧铺子。
　　房蓉蓉馋虫上来了，叫红柳买了几个回来。
　　当然不是刷酱的普通火烧，而是夹了驴肉的。
　　晶莹剔透的肉冻和切的厚实的驴肉被剁碎，混了些尖椒及香菜，夹在刷了酱的芝麻火烧里，轻轻咬上一口，外酥里软，简直香掉人的舌头。

　　房蓉蓉蓦的想起大半年前，挺着大肚子初入西京，吃个不夹肉的火烧却险些吐了，又因为花钱买的不舍得吐，硬生生忍下去的场景，不由得眼眶微红。
　　那会子，她就觉得这里不适合她，只是为了寻相公，不得不硬着头皮过来。
　　而今，不到一年，她又匆匆离去，竟像是验证了她的那番猜想。

　　“少夫人，莫要多想了。”红柳给她揉了揉肩膀，“咱这回就是去省亲的，等过上一段时间，二爷就会接咱们回去，到时候，裴家度过了危机，您还是二少夫人。”
　　“我不是担心这个。”房蓉蓉笑了笑，却也没再说些什么。
　　有些苦楚，只有亲身经历过了才能真正体会。

　　从西京到安阳郡，本就需要一个月的时光，又因为照顾到小阿恒，走得更慢了。
　　足足一个半月，一行人才到了十里镇。
　　所谓近乡情怯，大概就是，明明路过了房家，却不敢掀帘看一眼。
　　一直到小厮将车赶到裴家小院跟前，房蓉蓉才缓和过来，让红柳开了门。

　　长时间无人打扫，小院已呈现破落之势，又因刚过了春天，泥砖瓦缝之间处处都是生机勃勃的青草。
　　这里，是她和相公的小家，是他们相爱相知的地方。
　　房蓉蓉抱着阿恒，内心忍不住的激动。
　　就在她准备抬脚走进去时，忽听闻一道声音响起，“你是，房……房家那个跟人私奔了的闺女？”

　　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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