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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1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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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盼已久的寒假终于如期而至,虽短暂,但也舒坦。
爸妈每天秀着自己的拿手绝活,香菇鸡汤、红烧猪蹄、糖醋排骨,还有炸带鱼。
我每天中午也是闻着不同饭香,“准时”起床。
刚到家的头两天常常是脸也不洗就上手抓筷子,他们也都不说我,还总一边说“去了胜阳,看把咱们家然然的小脸儿给瘦的”,一边不停往我碗里夹菜。
下午的时候,我会做一会儿习题,然后就跑到客厅跟我妈一起看《人鱼小姐》,直到外文歌词的片尾曲出来了,我妈才想起问我作业都做完了没有。
我说没什么作业,这次过年,就是纯休息。
因为早在放假前的升旗仪式上,我们敬爱的荣校长就说了,寒假比较短,希望同学们回去后好好过个年,休息一下。
此话一出,作业少一半!
不过,也是因各科老师而定,据说八班的作业比较多,我们班就只有生物和数学发了几张卷子,而老杨也只是叮嘱大家每天一篇新概念的习惯不能丢而已。
自从她上次发飙以后,整个人就舒缓柔和了许多。可我们都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好像更重了。
“微型假期”过后,气温很快回升,我背起久违的书包,神清气爽、脚步轻快地走在上学的路上。经过隔壁二小的时候,里面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
想想这篇朱自清的《春》,恐怕是我学生时代继《孟子??告子下》之外,背得最熟的课文了。
于是我也跟着念了起来:“山朗润起来了,水涨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
走进教室的时候,我看见慕小霖、谢忱、蔚飞还有韩其灼齐聚我的座位,慕小霖见我进来,赶紧招手。
“柏喻然,你赶紧的。”
“怎么了?大家情绪都这么高涨啊。”我问。
“知道吗,咱们年级已经有好几个人确定出国了。” 慕小霖说完,就坐在了自己的桌子上,“柏喻然,你说咱们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我点头:“这几年正是留学热,有钱有关系的,一看孩子成绩上不去,与其在国内上个大专,不如送出去镀镀金,等过几年后再回来,身价能翻好几倍,到时候工作也好找。”
谢忱则若有所思:“不一定吧。国内都不好好学,出去就能拿诺贝尔了?人家国外可是宽进严出,你要是纯抱着逃避心理去的,到时候照样毕不了业。拿不到毕业证,回来也还是白搭。咱老杨不是说了么,想学,在哪儿都能学好。只是现在是大势所趋,可能那些家长们也还没弄明白。反正等过几年再看吧,我觉得热度肯定减,就跟抛物线似的。”
“谢忱你去学逻辑学吧!”蔚飞双手一撑,也坐在了桌子上,“还有柏喻然,你学法律,我看你这黑大衣,算是脱不掉了。”说完便冲韩其灼诡异一笑,又对着谢忱摇摇头说:“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谢忱被蔚飞堵得语塞,摆出一副“姑奶奶我怎么了,招你惹你了”的样子,指尖的黑色水笔转得飞快。
“那我呢?那我呢?”慕小霖无意间解了围。
“你上次不是说要学韩语来着,你真是……哎,算了算了。对了,牟雪娇也出国,听说是去澳大利亚,你说奇不奇怪,她不是要考北外吗?”
“蔚飞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还有,从我的桌子上面,下来!”
谢忱做出要凑他的样子。
“没事没事。”韩其灼摆摆手说,然后换了个站姿,“不是去澳大利亚,是去新西兰。”
口气像个局外人似的。
倒是我在旁边一副“假正经”的作鹑鸡状,实则脑子里全是些乌七八糟的八卦细胞,但结果令我很失望,因为大家都变得识趣起来,没有接话,导致我觉得自己有点没劲。
下午放学的时候,韩其灼在我身后小声说:“喻然,一会儿咱俩一起走,我爸说想见见你,他就在外面。”
“什么?!”我一屁股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像韩其灼这种闷声干大事的性格,发挥好了是惊喜,不然,就是惊吓!
上次和他爸爸见面时的场景还在我眼前跟放电影似的一幕又一幕。我本能地摇摇头,但还是很不情愿地跟他走出了教室,结果刚到校门口就又退缩了。
正准备开溜呢,韩父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向我招手。
果然,还是没逃出他爸的手掌心。
车子极其平稳地行驶在去往韩家的路上,而我的心却异常颠簸。
路上他父亲问了我很多问题,比如学习情况,比如大学志向等等,但就是对上次的见面只字不提。
我一边机械性地如实回答,一边从后视镜里偷窥韩其灼,发现他自从上车之后便没说什么话了,这让我更加感到不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这样草率地同意再见一次他爸,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直到后来,韩父拿出那只风筝,才打消了我这浅薄的念头。
当时他接过韩其灼递给他的袋子,用手摩挲着边沿纤薄的竹条对我说:“没想到啊,没想到。”
我有点不好意思:“这是小时候我爸爸做的……所以,您都知道了?”说完,又看了一眼韩其灼。
而他,已经转身往里屋走去了。
整个客厅,就只剩下我和韩父两个人,彼此面对面站着。
“坐吧孩子,就当成自己家。”
我坐了下来,突然就意识到这势必将会是一个十分漫长的对话。
不禁看了眼左手边冒着热气的茶杯,顿觉有点口渴,但还是直了直身子,毕恭毕敬的。
韩父:“其灼小时候,那时我刚刚创业,不能经常陪他。有时候晚上回来,就看见他睡在书房里,手里抱着一本书。你知道,这么小的孩子就…...但那时,我也是没有别的办法。这孩子脾气倔,请了几个保姆,最后都说带不了。”他顿了顿,“后来,我就认识了你阿姨……”
我说:“阿姨她,是个好妈妈。”
“可是不管怎样,这孩子还是有结的。他总拉着我的衣角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只能骗他说,你功课做好了,爸爸就回来了。然后,他就会乖乖地进去写作业。直到后来,我越来越忙,就变成这次你考全班第一了,爸爸就带你出去玩。最后,就成了考到全年级第一。可是,我没有几次是遵守承诺的……”
他有些哽咽,但还是继续下去。
“那天,我终于有时间带他去放风筝。也怪我,别人家的风筝都飞那么高了,我就是给它飞不起来,想想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是……后来,风筝就破了,还好那天遇见你们,而且你们的风筝是飞得最高的,小其灼可高兴了!所以啊,叔叔真的很谢谢你们!”
同样是谢谢,这次却很不一样。
我喝了口茶,温度刚刚好,暖暖的。
一抬头,发现韩父的眼睛里开始有泪光。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是亏欠他的。现在日子好了,就想尽我所能地去弥补。只要是我认为好的、对的,就都想给他。所以我才希望他出国,然后学习管理,不仅是将来帮我打理事业,更重要的,是想把我毕生的心血传承给他。而且我现在也慢慢觉得累了,也想每天搬个小板凳提个小水壶,下下棋、练练剑什么的。”
“可是,您现在正是事业的最佳年龄呀。”我不解。
“要未雨绸缪啊孩子。”他笑,“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希望他今后走的每一步路都是稳的。所以等他从国外回来,还需再跟我实践几年,而当他真正能够独立掌控的时候,我也就真的老了。”
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我突然就理解了韩父。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类感情可以超越亲情,那是一种原始而纯粹的力量,他们释放得越直接,就越让我感到自卑和犹豫,觉得自己那些“小情愫”是多么地浅薄和稚嫩。所以我在心里悄悄对它说,麻烦请你靠边让一下。
我一字一句地说:“叔叔您放心,这次我一定说服他出国,到时您退休以后啊,就下下棋、练练剑,种花养草什么的!”
我承认,自己当时绝对算得上勇敢,虽然下一秒就想一脚给自己踢飞吧。
不过好在韩父比我还勇敢,因为他说:“但是后来我又想了想,还是让他留在你身边吧!”
这下轮到我哑口了。
那是一句怎么也不像是一个家长应该在那个时期说出的话。
我原以为,我们的对话无论开始得多么温情感人,中间又是如何漫长和延伸,都不会再有其他什么更好的结果了。可没想到,竟然“结果”得这么美好又透彻!
我当时情绪复杂极了,既感动又不全是感动,而且第一个念头还是“叔叔您给我开玩笑呢吧?”
我变得扭捏起来:“其实,我们就是特别特别好的朋友……而且,他还经常给我讲数学题来着。”
“叔叔看得出,你们关系特别好”。韩父依然笑得和蔼。
只能说,我真的是成功将那句“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的道理演绎得十分到位了。
而正当我还想再继续“鬼扯”挽回点什么的时候,韩父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又继续。
“其实后来我才发现,自己一直在一个怪圈里打转。曾经的我以为赚到钱了,就能给他幸福,这也是我创业的初衷和最大动力。可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给他买回来的玩具,我不陪他玩,他就不会多看一眼,而那只风筝,他却会经常捧在手心里。”
“因为那里面有你们一起的回忆啊!”我说。
“是啊。就在前几天,这孩子跟我说,小时侯我没有给他完整的幸福,长大了却还要剥夺他想要的幸福,当时我听了,心里突然就有种说不出的罪恶感。所以,我希望他留在国内,考大学,今后无论他想去哪里,我都全力支持,只要他快乐。”
“但是叔叔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你们一定先要好好学习!”
我赶紧点头。
韩父望着我,若有所思:“其实,那天在田野里看见你的时候我就在想,其灼哪怕是有一个兄弟姐妹,也不会这么孤单。”
他说完,便又陷入了沉默里,而且是很久很久的那种。
他的眼睛越来越像是夜空一般的深邃,而当你望向它时,又看见里面闪着星星一样的光。它们浅浅地灵动着,经久不散,像是在诉说一个多么深远悠长的故事。
离开的时候我没有打搅他。他的身影落在咖啡色的沙发上面,空洞地像是要与什么融为一体似的。
我们没有道别,因为我总觉得,我们会再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