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物是人非时》小蔡同学

3、青春

　　为了逃避那些追逐她的高级男生，顾云笙决定在本班里为自己找一个挡箭牌。

　　目光逡巡一周后，顾云笙选中了前排一名温文尔雅、安静白皙的男孩儿。她观察到他从不主动跟女生说话，于是情急之下顾云笙只能采取主动出击了。
　　可顾云笙一时又想不出妥当的方法。正巧那个下午辅导员来统计学生信息，等信息册传到她手上时，顾云笙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就死死记住了男孩儿家的电话。等月假回家的时候，这才用街角的公用电话拨通了那个号码。
　　顾云笙忐忑不安的心跟随着，话筒中的提示音一起一伏，等待的时间仿佛整整过了一个世纪。然后她突然听到话筒另一端传来男孩儿“喂”的一声，她像是被惊醒了一般，慌乱之中挂掉了电话，转身跑出了电话亭，像个小偷似的羞红着脸藏进人流之中。
　　可顾云笙没有死心，既然不敢当着面告诉他，她又决定把自己想说的话写在卡片上送给他。只是她又怎么好意思亲自送呢？万一被他拒绝那多么没有面子。
　　最后顾云笙竟然给班上的每个同学都买了一张卡片，包括女生在内。为此她偷偷地清空了自己的储钱罐。当然所有卡片上都是千篇一律、抄到手僵的问候语，只有给他的那一张，顾云笙费尽心思、绞尽脑汁写满了一堆肉麻情话。

　　顾云笙才刚刚展开攻势，他就缴械投降了。出乎意料的是，她还收获了全班同学对她的好感，在遇到高年级的男生来班上滋事骚扰，全班同学都会站出来保护她。
　　顾云笙成了整个校园里让人瞩目的公主。

　　平日里他最喜欢穿一件黑色的长袖衫，搭一条张扬的红色碎花裙子。顾云笙总是走在他的前面，只要回头看着他，向他微笑。那时候他们不再说一句话，身边的风变得轻盈起来，风中还裹着幽暗绵长的花香。

　　真正让顾云笙对他另眼相看付出真情，是在遭遇那场惊心动魄的车祸之后。
　　那年学校的新年联欢晚会，结束的时候夜已深了。他始终等着她，陪着她坐最末班的小公共汽车回家。
　　在一个不起眼的十字路口，一辆货车呼啸而来。货车司机喝了酒，连车灯也忘了开。顾云笙赶紧掉头去看，发现大货车像一座山那样向他们倾轧过来。在两车相撞的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离别，残疾，死亡…
　　那个男孩用尽全力将一脸呆征的她扯到了自己身后，随后顾云笙真切的听到了天崩地裂的一声震响，顷刻四面车窗上的玻璃像天女散花一样在天地飞溅。她闭紧双眼，只感觉脸上热乎乎的，还能听到有什么东西对着她的下巴你滴嗒嗒的下掉。

　　他不顾自己的腿伤，拼命地呼救，央求路上的行人先将她背到医院去。医生说，幸好来得及时，不然她娇美的脸上会留下疤痕，他望着顾云笙得意地笑了。
　　但他左腿里面被植入了铜板，走路也落了些小毛病，他不愿意让她知道，在一起的时候就故意走的慢慢的。可疼总是瞒不了自己，一遇到阴天下雨的天气，就会泛起隐隐的酸痛，像极了一颗过期多年的牙齿。

　　他开始以为自己配不上她，有意地疏远顾云笙。
　　顾云笙却依旧大大咧咧的，喊他去爬山，去踏青，去吃冰淇淋。他有时候会寻找各种理由拒绝她，也有实在推脱不过的时候，他就勉强跟着她出去一次。
　　顾云笙走在他的右边，喜欢把手放进他右边的口袋。隔着口袋，他其实能感受到她的体温。他也喜欢她把这手这样放着，仅仅这样放着，他就能感觉到这个世界很是温暖。

　　等毕业找工作的时候，他答应了顾云笙一起去北京。可等到聘书领回来，她如愿以偿，而他却只能去到上海。
　　顾云笙不知道是，他根本就没有面试自己喜欢的那家公司，他以为只有与她生活在不同的一个城市，才可能让她忘掉自己，去开始新的恋情。

　　那个夏末，在分别的站台上，他与她一窗之隔，他微笑着说：“你一个人在北京不容易，如果遇到更合适的，千万不要顾及我。”
　　顾云笙假装听不清他的话，其实她听得清清楚楚，“砰”的那一阵巨响还让她悲痛欲绝。两年来，她对他的伤残故意视而不见，对他的疏远也表现得漫不经心，她以为时间会抹淡一切。她叫他去爬山去踏青去吃冰淇淋，她把插进他的口袋，都是为了让他明白，她和他还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可是今天分别时的这句话，让她终于明白，他早已决定放手了。
　　列车驶离了他们朝夕相处的城市，她的泪才滑落下来。

　　就这样，顾云笙和他的关系真的渐渐断了。
　　最早的时候，偶尔哪个节日还会收到他一张贺卡，到后来连一张卡片也没有了。
　　在最繁华的都市里，顾云笙也交往了男朋友，毕业，求职，供房，生育，离婚，跳槽，没日没夜的加班，想起他的时间更是越来越少了。
　　记不得什么时候，在朋友的电话里，突然谈到了他，她才知道，他后来跟一个美国女孩结了婚，如今住到大洋彼岸去了。
　　事过之后，顾云笙再回忆起那个电话，仿佛和自己夜里的梦一样，恍恍惚惚，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失眠的某个夜里，顾云笙从床上翻身起来，无聊之中打开了电视机，里面正演着一部电影，名字叫《初恋这件小事》。
　　水水拿到阿亮学长的电话号码后，在家打通了电话，直听到阿亮在电话里“喂”了一声。水水跳了起来，激动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然后在房间里大跳大喊。
　　看到这儿，黑暗中顾云笙突然就泪如泉涌。
　　多少年过去了，他应该早已记不得当年有个女孩儿打过这么一个电话。
　　可是对于顾云笙，他轻轻的那一声“喂”，即便是远隔重洋，和深不可测的时光，也总是能唤醒电话亭中少女纯真的情怀，和人世间最单纯的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