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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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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紫栾殿让我感到陌生不安,我仍答应住在天界,这样便能时常瞧见徊颜君。
徊颜君虽为人清雅和煦,款款温柔,据我所知却没什么知交朋友,可能大家都被他温柔中的疏离挡住了心路,就像他眼里的那抹翠色,极浅极静,波澜不惊,仿佛三千世界都与他毫无瓜葛。
可到最后,他却爱上了风柔公主。
羽纪仙子依旧雷打不动送来吃食,红红火火得来,心心碎碎得去,这美味佳肴几乎全落尽了徊颜上仙书童的肚子里,连一面都未曾见到。
我知晓她的苦,她也懂我的无奈,两个可怜人却无法慰藉。
辰隐仙君倒时常来看望我,他总是那么无忧无虑快乐洒脱,和这个规矩森严古板肃穆的天界格格不入,每每见到我,便眉飞色舞同我说起三界的艳文逸事。
有一天他神神秘秘跟我说:“狐族的王死了。”
“所以风柔要成为女君了吗?”我一边执扇,一边淡淡问他。
她是狐王长女,继承王位是理所应当的。
辰隐仙君道:“你怎么不问我狐王是怎么死的!”
他对我冷淡的反应颇为不悦,气急败坏地凑过来。
我顺着他问:“那狐王是怎么死的?”
他终于满意地笑了,这才告诉我后续:“这天界一向与狐族交好,最近却因魁泽地界的归属闹了些矛盾,这狐王也是小家子气,竟赌气不允徊颜上仙与风柔公主这桩婚事了。”
辰隐仙君眼底含笑,低声凑在我耳边,似乎有些幸灾乐祸:“现在呐,人人都说是徊颜上仙杀了狐王呢。”
“无凭无据这般胡说,你的脑袋不想要了吗?”
我沉下脸来训斥他,可他完全不怕我,依旧嬉皮笑脸没个正型,我有时候想辰隐仙君难道就是凭这副模样在天界沾花惹草,勾搭仙娥的?
“这狐王死的时候可只有徊颜上仙在场!如今三界对此事众说纷纭,这桩婚事若是真吹了,华垚你不欢喜?”
我犹豫许久,认真告诉他:“我欢喜,却也不欢喜。”
辰隐仙君叹了口气,唠唠叨叨自言自语:“你们这些人真麻烦,欢喜就是欢喜,不欢喜就是不欢喜,哪有既欢喜又不欢喜的,那到底是欢喜呢还是不欢喜呢?像我就明明白白,月宫里的白兔妹妹,你们雾兮山的小松鼠精,还有......”
我笑了笑,让侍女临嫣把他赶出了门。
三月以后,婚事如期在九重天上举行。
二人穿着鲜红的喜服,在白皑皑的一众仙家里,美丽夺目,仿佛天生一对。
如今娘已是天后,她同天帝并肩坐在云霄殿最尊贵的宝座上。
而我虽有了一席之地,却依旧只能遥望他的背影。
羽纪仙子缺席了。
婚期定下那日,她痛哭流涕,愤然离去。
狐族性魅,风柔更是族中美人,一袭火红嫁衣衬得美艳得不可方物,绕指柔上心肝,男仙家们撼于神颜,屏气凝神。
一拜帝后,二拜天地,三拜苍生,如此礼成。
是夜,我在酒席上喝了不少仙酿,头疼得厉害,想着出来吹吹深夜的凉风,便半坐半躺倚在天河的凉亭旁。
远远地,我瞧见九曲玉桥之上,徊颜君正牵着风柔。
我听不见说话声。
二人交缠在一起,拥抱,亲吻。
我全然瞧着,眼里心里连头发丝都痛得很。
我屏住呼吸,背过身去,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倏然间却听到嘤嘤哭声。
循声望去,我赫然看到几股殷红的血流正顺着九曲玉桥的暗纹流淌,一滴一滴坠进黑夜里的天河,那血像是一朵极盛的红莲绽放在徊颜君身下。
他早已晕厥过去,神色苍白如纸,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寒光乍现。
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把刀,那是第一位狐王的肋骨所制。
远古的狐王身陨之后,留下三根肋骨。其中之一便制成一把上能弑仙,下能屠魔的匕首,就算是仙家如徊颜,只要被捅到要害,一样也会仙身陨灭,魂飞魄散。
我踉跄着跑过去推开风柔,她抬起头,无奈心痛惊恐的表情轮番在她美丽的脸庞流转。
我施法护住徊颜上的魂魄,可他还是身形散去,几近烟消云散。
“你为何杀他?”
我急红了眼,恨不得捅上一刀让她也尝尝这寸断的滋味。
“他杀了我爹爹!”风柔公主朝我一边哭一边吼,血与泪交融着滑落在她脸庞,“一个是我爹!一个是我最爱的人!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
只一会儿,徊颜上仙就只剩下一团浮动的紫气,他的仙身彻底消散了,三魂七魄也化作点点荧光,各自飞往四海八荒。
我想不出其他办法,只好拼命追逐其中一魄。
我害怕天地间再无徊颜上仙此人。
终于我在玄月升起时,在凡间的村庄追到一魄,小心翼翼把它捧在手心。
可是只这一魄又有什么用呢?消散的三魂七魄又如何能重聚一起。
我想不出任何办法,只好小心地把它收在衣袖里。
待我回到九重天上,徊颜上仙之死已人尽皆知,风柔也被压入天牢。
我难过愤怒却还带着最后一丝希望。
究竟怎样才能使徊颜君复生?
我生怕自己误了这要紧的时间,只好一边托辰隐仙君帮我打听,一边白日亲自去拜访各仙家求法,夜晚便混在天心阁中将上古仙籍翻了底朝天。
可那些上仙们也只会摇摇头,然后一声叹息地告诉我,既然已经魂飞魄散,那魂魄元神早已与天地相融,就算你找回来了,三魂七魄又如何才能化乱为整?只要这三魂七魄里有一个不是徊颜上线的魂魄,那召回来的又是谁?神仙虽长生不老,也终有大限之期,上古大神女娲娘娘最后还不是身陨了?
这是天地万物的法则。
一个,两个,三个,当母亲也这样告诉我时,我终于忍不住愤然离去。
“这孩子怎么这样?没说几句就生气了?脾气倒是越来越大了!”娘亲嗔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泪如雨下。
沉隐仙君几番来找我,许是见我日渐消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告诉我。
“这是我在整理太上老君藏书阁时无意看到的故事,不一定是真的,你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他喘了一口气说,“梦实录里记载着一件事情:上古时期曾有一妖物,专吃小孩,无恶不作,后来遭到道徒讨伐,性命垂危之时,便抛弃肉身,将三魂七魄藏在凡人的心头血里,道徒们寻了几十年都不得,以为他死了,直到多年之后,妖物吸食光宿主的心血,重新占领肉身,才重新引露了气息。我以前也见过凡间小妖杀人专吃心头血来提升功力...但......这跟徊颜上仙的情况又不一样,而且这三千世界讲究平衡,若要以命换命,又该如何?破坏天地的不规则是要付出代价的,也难怪那些老匹夫们不愿意告诉你......”
只要是办法,我便去试一试。凡人的心血尚有如此功效,若是神仙的呢?
我按耐住内心的狂喜,佯装平静送走辰隐仙君。
临走前,他还是不住地叮嘱我:“你千万别冒险,徊颜上仙是天帝的侄子,看在天帝的面子上南爻上神总会帮一把的,一切等南爻上神出关了再说也不迟!”
我终于有了笑脸,不置可否让临嫣送他出门。
屏退左右,宽衣解带,我摸住心脉,匕首的刀尖轻轻在胸口划过,我深吸一口气,对准心脏便往下扎。
幸好我是个神仙,不然就真的要把自己捅死了。
我一边忍着疼痛默默吐槽,一边用茶盏接着血,我吐出徊颜上仙的一魄将他养在心头血里。
果然是有用的!
这一魄竟幽幽现出灵光。
风柔公主弑了上仙,按律本该处死,但她是狐族之人,狐王刚死,若这狐族公主又死在天界手里,怕真的要引起天狐之战了。
于是双方达成协议,风柔被夺去继承王位的资格,囚禁于荒蛮之地,狐王则由妹妹凰宛继承。
这位新任的女君模样寻常,能力却不凡。上位没几年先是肃清政敌,接着公然与天界叫板,划清界线,这些年三界各族艰难维持着和平。
九千多年过去了,我终于在荒海之境找到徊颜上仙的最后一魄。
这样他的三魂七魄便齐全了。
现在就差重新给他寻个仙身。
于是,我去找辰隐仙君,托他去问师父太上老君有何办法。
结果我一进屋便困在阵法里。
他道,这是五星连角阵。
我一看就只是他自创的阵法,说来可怜,我如今也是堂堂天界公主,竟是辰隐仙君试法第一人。
他嘲笑我十万余年修为竟是一塌糊涂,我懒得理他,干脆徒然坐于地上,他自知无趣便主解开仙术。
“华垚,你也该找个师父好好学学了,”倒了杯茶递与我,他故作忧愁,“虽说你现在是公主了,可万一以后找了个爱打人的郎君,你打不过他可如何是好?”
“多谢辰隐仙君关心,”我知道他是关心我,就是嘴巴损了些,便诺耶他,“仙君自己倒真要好好想想,听说你父君替你许了门亲事,新娘可是西海水君的独女,你娶了他便是东西合璧,亲上加亲,只是我听说这姑娘可是打遍西海无敌手,辰隐仙君日后可要受苦了,真是可怜呐。”
“我不回家,我爹难不成还上天来抓我?我放着这天上爱死爱慕我的仙娥不顾,会傻到去娶那个女人受气?”辰隐仙君似乎并没有因婚事影响心情,他眉目含笑,炯炯有神,看来心情甚好,笑眯眯问我,“华垚找我何事?”
我将徊颜上仙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拿扇指着我,生气道:“你你救他做什么!这婚事是他自己要娶的!就该自己担着这后果!你竟然真拿心头血养这个不知好歹的......都怪我多嘴跟你说这些......”
他的声音渐弱下去,我替他斟了一杯碧螺春,他这般关心我,我竟有些高兴:“仙君勿气勿气,没你说得这般严重,不过是耗费一些精元罢了,若能早日寻到办法替徊颜上仙重塑仙身,我过几年也就复原了。”
辰隐仙君生气归生气,还是尽心替我寻到了办法。
彼时哪吒三太子在凡间肉胎陨灭,他的师父太乙真人以莲藕为本替他重塑真身。
如今若要一劳永逸,替徊颜上仙先魂魄合一再重塑仙身,除了当年太乙真人的仙术,还需要芳蒻谷里的不老泉。
这可能就是一种缘分。
羽纪仙子曾经为徊颜上仙伤透了心,流干了泪,如今却要借出不老泉来救他。
我将徊颜上仙魂魄残存之事告之她,原以为她要么因爱生恨不肯相借,要么会乐极狂喜重燃希望。
可当她听到这个消息时却意外沉静,只是这握着玉盏双手轻颤了几下,袅袅的水雾氤氲了双眼,她低声说,“过几天我要嫁人了,他很好,很喜欢我。”
那你喜欢他吗?
我如鲠在喉,终是没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