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花折空枝》温柔珊瑚心

11、第 11 章

　　我失忆了。
　　临焉告诉我，是我向孟婆讨了碗孟婆汤喝。
　　看来，我有非常想忘记的人和事。
　　我倒不想窥探过去，我只对身边的人感到好奇。
　　曲瑶仙子是我好友，羽纪仙子也说是我好友。
　　有一天，一个面若桃花，嬉皮笑脸的男人也来紫栾殿寻我。
　　他娴熟地叫着我的名字，摇着一把鎏金折扇，露出一口灿烂白牙，笑得春风得意，他自称是辰隐仙君，也是我的好友。
　　我的紫栾殿可真是热闹极了。
　　辰隐仙君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他父君三天两头到天界寻他，太上老君那里是去不得了，只好在我这里躲着。
　　曲瑶仙子也时常过来，两人一见面便要斗嘴，争出一个高下。
　　大多数时候，辰隐仙君总躲着曲瑶仙子。一听今日曲瑶仙子会来，脚不沾地就溜了。
　　娘好像有些生我的气，最近不怎么搭理我。
　　我从娘的寝殿出来，在天河边偶然发现几条小鱼，便拿着一根麦穗杆逗它们玩。
　　不知不觉间，身后站了一个人，我玩了很久的鱼，他便站了许久。
　　我捻着麦穗杆着转过身。
　　那是个相当好看的青年。眉峰沉俊，鼻梁秀挺，薄唇绿眸，着一身白衣飘扬，如碧如玉。
　　他看着我，沉静的目光中似有波澜涌动，道：“华垚，是我对不住你。这几日我想了许久......“
　　我打断他：“你是谁？”
　　他微微错愕，问我：“你......当真不记得了？”
　　“我不记得的人多了去了，”我耸耸肩，继续说，“你不会也是我以前的好友吧？曲瑶仙子怎么没跟我提起过？”
　　他径直走过来，抓着我的手腕，低声道：“跟我去个地方。”
　　我一路随着他走，渡过忘川河后，竟然来到了奈何桥。
　　奈何桥边，一女子发丝凌乱，掩面痛哭。
　　“我好恨呐！我恨你负了我.....可我.....我还是不想忘记你呀.....“
　　“喝了你就不痛苦了！”孟婆粗声粗气地捏开她的嘴。
　　女子试图挣扎，鬼差一左一右钳住她，孟婆便将一碗汤灌了下去，那一瞬间，女子扭曲的表情竟变得舒展起来。
　　孟婆鬼差见到我们作揖行礼，低眉顺眼问：“徊颜上仙，找小的何事？”
　　徊颜君问：“你给她喝了孟婆汤？”
　　相当肯定的语气。
　　孟婆委屈的模样和方才的凶神恶煞判若两人，她道：“那是华垚公主自己讨来喝的，我等不敢不给啊！当日小的也劝过华垚公主.......谁知她竟说......该记得的人自然会来找，该忘记便要彻底忘了。”
　　听及此话，徊颜上仙竟一时失了仪态，他目光灼人：“可有解法？”
　　孟婆道：“这......这孟婆汤是上古留下的药方，就是怕凡人忘不了前尘往事，不愿投胎，专门洗去记忆的！哪有什么解法啊！不是小的不愿帮忙.....是......是在没有办法呐！”
　　我冷不丁插上一句：“既然是我自己要忘记的，你为何偏偏要让我想起来？”
　　这话说完，空气突然凝固了。
　　鬼差和孟婆看看我，又看看徊颜上仙。
　　我被这么多目光盯得十分不安，便道：“没什么事情，我便回去了。”
　　我同徊颜上仙一前一后沿着天河边走，本来施个法术就能回家的，他偏偏要走，我只好在后面跟着。
　　我一边走一边低头数着他的脚印，他不知何时停住了脚步，我没发觉竟一下撞到他胸口。
　　我头晕眼花，蹙着眉，捂着额头，只听他低声道：“华垚，是我错了。”
　　我露出些不耐烦的神色来，虽然他长得好看，但老跟我道歉作何，我说：“好好好，我知道了，不管你以前作过什么，我都原谅你，行了吗？”
　　他漂亮的面容扭曲了一下，叹了口气：“华垚，你......同以前还真不一样。”
　　“哪有！”我马上反驳他，“曲瑶仙子和辰隐仙君都说我跟以前一样一样的，就你这般胡说！那你说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他像是被我问倒了，不再言语。
　　我在他转头沉思的间隙悄悄溜走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
　　那天起，每一天，我都能听到美妙的琴声从隔壁院落传来，倒是没再见过这奇怪的仙君。
　　辰隐仙君不耐烦道：“天天弹天天弹，老子在这里住了半个月，弹了半个月，耳朵都快起老茧了!“
　　我道：“这不是挺好听？你会弹吗？”
　　辰隐仙君瞪我一眼，饮一口酒，高声唱道：“世上若有后悔药，我定买一颗来吃。”
　　“他是不知道自己中了迷情咒。”临焉冷不丁说上一句。
　　我疑惑地看着她。
　　“打住打住！”辰隐仙君跳起来，嚷嚷着：“过去的事情还提他干嘛！”
　　临焉冷哼：“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曲瑶仙子还不是你欠下的债！”
　　我两眼放光，看起好戏：“原来曲瑶和辰隐君还有这样一段故事，怎么没听你们提过？”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起了争执，我捂着耳朵走开了。
　　这琴音相当好听，我不知不觉间竟跟着它走进一座府邸。就在紫栾殿隔壁，但我未曾去过。
　　这座院落真奇怪，我一路走进去，竟无侍者阻我，只是纷纷退至过道两侧，恭敬低着头。
　　花园里有方碧湖，湖间有座凉亭，雪白的帷幔轻轻扬起，是一个男人在弹琴。
　　这......不是前些日子遇上的徊颜上仙吗？
　　他手指一停，琴声戛然而止，抬头看我。
　　他的眼睛是翠色的，颜色极浅，此刻和旭日下的湖色融在一起，清风徐徐，水波不兴。
　　他朝我笑了笑：“你来了。”
　　这是在欢迎我？
　　我时常听仙娥们聊起徊颜上仙，都说他清雅和煦，温柔款款，今日的模样倒是十分契合，同前些日子一个劲儿跟我道歉的样子不一样。
　　我道：“我只是觉得这琴声不错，不知不觉便走了进来，你家侍者也不提醒我，我并非有意要扰你弹琴。”
　　他道：“无妨，我正好也弹累了。”
　　他徐徐起身，抖落白衣上的树叶，迎面朝我走来，道：“那日，是我吓着你了。”
　　他又在跟我致歉了。
　　我勉强挂出一个微笑：“无妨，我没放心上。”
　　他朝我又走进几步，我往后一退，后背便撞在凉亭的柱子上。
　　我叫道：“徊颜上仙！我知道！我知道我失忆跟你有关系！是不是以前我喜欢过你.......但我现在不喜欢你了.....”
　　他许是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番话，沉默地看着我。
　　我被看得十分不自在，补充道：“我没有恢复记忆.....我猜的.......每次我在得时候......有人提起你......他们就言辞含糊，面色闪烁，我......我是不是很聪明？”
　　我无话可说，最后竟以这句话结尾。
　　那徊颜上仙竟然还回应了一个字，嗯。
　　天哪，我的刘海都快抓乱了。
　　我叹了口气：“徊颜上仙，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咱们做个朋友不好吗？”
　　为了你选择失忆，那你一定害我很伤心，我又何必要想起来呢。
　　徊颜上仙轻声道：“我......不勉强你想起来......华垚，不要阻止我对你好，好吗？”
　　我讪笑道：“你对我太好了。”
　　他皱眉问我：“你讨厌我吗？”
　　我细细想了下，一边走，一边答：“我倒是不讨厌你，但你别总与我这般亲近，朋友之间还是应该保持距离的，对吧？”
　　说罢，我又溜走了。
　　这几天我总有意无意向临焉打听以前的事情，按理说徊颜上仙这样风神俊秀又温柔款款的人儿，我以前喜欢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那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徊颜上仙暧昧的态度令我吃惊又好奇。这些事我若向曲瑶仙子打听，她必定闭口不谈。临嫣不一样，她总是有意无意为徊颜上仙说上几句好话。禁不住我威胁恐吓软磨硬泡，临嫣犹豫许久，终于告诉我。
　　“有个小狐狸喜欢徊颜上仙，就对他下了迷情咒，上仙也因此爱上了她。后来她误会父亲的死与上仙有关，就在新婚之夜谋害了徊颜上仙。你呢，对上仙也是爱死爱慕，便不顾一切救他性命。徊颜上仙一死，迷情咒就解开了，他复活之后便与那小狐狸和离，但对你的情意总是视若无睹置若罔闻，后来你们俩还为了他下凡。不过你在凡间死了以后，就想通了。等你想通了，徊颜上仙便后悔了，“临嫣不说下去了，顿了一顿轻声道：“他......也是后来才知道迷情咒之事的。”
　　“我以前还是这般情深的人啊！”我听得有些怔住，虽是我自己的过去，但从旁人嘴里说出，我一丝一毫都不记得，便没太多感触，我支着下巴自言自语，“那我今天岂非狠狠让他伤心了一把。”
　　真是太解气了！
　　翌日，我去跟娘亲请安问候的时候，碰巧遇到了天帝。他带我走进书房，似乎有话要与我说。
　　他道：“我......”
　　这个措辞让我微微有些吃惊，天帝在承袭帝位之后很少说“我”这个称谓了。但他还是继续说下去：“我同徊颜向你致歉。”
　　又一个向我道歉的！这舅侄俩还真像！
　　我忙道：“天帝，您严重了！以前的事情......他们都告诉我了......我......我并没有生徊颜上仙的气......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天帝缓缓地在书房踱步，不似白日威严，背影竟有些佝偻，像是个沧桑的老人，跟我说着故事。
　　“徊颜的娘，是我的妹妹......”提及此处，天帝眼里泛起一股极少的柔情，“我唯一的一个妹妹。她在最好的年华遇上了心爱的人。两人成婚生子，一直都很幸福。可有一天，她的夫君却爱上了别人，还珠胎暗結。他娘悲痛欲绝，便自尽了。那时起，我便将徊颜养在身边。从小他就特别懂事，虽然谦和有礼，雅正方端，却总是同人不太亲近。我知道，他是在害怕，害怕有一天会像他娘一样伤透心，更害怕成为父亲那样始乱终弃的人。”
　　我愣愣地看着天帝，一言未发。
　　他叹了口气：“华垚，你还不明白吗？那时他心里并非没有你，只是他对风柔有愧，他觉得自己成了父亲那样的负心汉。他......恨自己。”
　　我道：“是他让你来告诉我的？”
　　天帝摇摇头。
　　因为你心疼他，所以来告诉我？到底是亲侄儿，也没见心疼心疼我这个名义上的女儿。
　　这番故事虽情深意切，十分感人，我还是忍不住吐槽。
　　一番感人肺腑之言后，天帝终于肯放我走了。我迫不及待地开门，却迎面瞧见一张好看又惨白的脸。
　　徊颜上仙不知站了多久，他面色苍白，眼尾微红，周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许是未料到我会突然出来，还没来得及换个神情，我们就这样面对面遇着了。
　　他看了我一眼，却对从屋里踱步而来的天帝，冷然道：“您为何同她说这些！”
　　天帝微愠，指着徊颜上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若不说，你就要一辈子不说了吗？”
　　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十分尴尬，小心翼翼道：“这......你舅舅也是关心你！”
　　他像是没听见我的话，依旧冷着一张脸，继续道：“这是我与她的事情，舅舅还是莫要操心了。”
　　那一瞬，天帝的脑海里仿佛现出一道熟悉的女声。
　　“那是我与他的事，兄长还是莫要操心了。”
　　接着，是那人自尽的画面，红血飘洒，故人逝去。
　　“好好好!你的事情!我再也不管了!你跟你娘一样......“天帝未把话说全，他甩着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我看着天帝离去的背影，又回头去看徊颜上仙。他还是笔直地立于门口，神色说得上苍白沉郁。
　　我看到一滴泪流了下来。他背着我转过身去，意图离开。
　　我忽然觉得心中酸涩，竟忍不住有些心疼他。
　　他的步子刚一跨开，我便不由自主从身后抱住了他。
　　我轻声道：“我在这里。”
　　他没有再要走的意思，却也未曾转身，我从后背抱着他，双手环在他腰间，他的身体很温暖，织物上还有淡淡的冷香。
　　我在他身上猛吸了几口香气，松开了他，他徐徐转身，那滴眼泪早已不见，只是眼角仍红了一片。
　　他沉道：“华垚，谢谢你。”
　　我笑：“无妨无妨，这回总算不是同我道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