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读书》喏言

6、1991年的春天（五）

　　第五章1991年的春天
　　王一流到上海的时候，已经是晚饭点了。出火车站的时候他几乎是被人群挤出去的，初春的上海火车站到处都是人，比兰陵火车站多多了。王一流看着这么多人，吓了一跳，心想：果然是南方最大的城市，这人也太多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去徒巧华那。
　　王一流从内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了一张纸，又核对了一下上面自己早已背熟的地址，然后连忙走向一个在扫地的清洁人员，问：“大姐，你知道这个地方怎么去吗？”那个清洁大姐也算热情，用夹杂着上海话的口音指点王一流去坐公交。王一流闻言，连连感谢，然后顺着指点坐上了公交车。
　　上海的公交车人挤人，王一流废了很大力才在车后面的位置找了个空点的地方站稳，伴随着汽车的开动，上海这个南方最大的城市像是一幅幅画卷一样展开在他的眼前，随处可见的小轿车，鳞次栉比的摩天楼宇，街上打扮时髦的年轻男女，这一切一切都显得和河子浜完全不同，甚至让王一流觉得好像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心想：这就是徒巧华这段时间生活的地方？

　　“西藏北路到了，西藏北路到了，要下车快下车啊！”车的喇叭和售票员的叫喊声把王一流从震惊中叫了回来，他连忙叫道：“有人下，有人下，让一让。”王一流急忙向车门外挤，废了好大力气才从车上下来，只觉得身上都出了一身汗。他深深的吸了好几口气，打量着眼前，好几幢高楼把他的视野分割成了片状，他直愣愣的看着，甚至觉得有些眩晕。等缓过神来，便又是问路，问了四五个人，他从大路转到小路，这才在一个大厦前站定。
　　“师傅，你知道月色酒馆怎么走吗？”王一流对着大厦的保安问道。
　　保安听见王一流的问话，显得很诧异，心想：这才五点钟，怎么就有人来酒馆了？看这寒酸打扮也不像去喝酒的啊。。“喏，大厦后面，有个霓虹灯的门，那就是了。”保安撇了撇嘴，还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小伙子，你这么小就去那啊，前途无量啊~哈哈~”
　　王一流没听懂保安的话，只连连道谢，往大厦后走。大约走了五分钟，就看见了一个门牌，门牌上布满了灯泡，不过还没点亮了，上面写着“月色酒馆”，酒馆的大门也没开，挂着把锁，王一流便只能在门口站着。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太阳都已经下山了，终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噼啪噼啪”的声响，王一流猛地向声音的来源看去，一个穿着长裙，披着皮草外套，留着金色长发，踏着红色高跟鞋的女子慢慢在路灯下走了过来。
　　每天七点半是月色酒馆正式营业的时候，苏晴作为酒馆的老板一般是第一个到。她走到酒馆门前，打量了一下杵在酒馆门口的王一流，发现是一个从没见过衣着寒酸的男子，便没在意，先打开酒馆门牌的霓虹灯，然后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酒馆的大门。
　　王一流看见苏晴正准备走进月色，急忙跑了上来，警惕的苏晴猛的回头，一双丹凤眼直直的看着他说：“有事？”
　　“嗯。。”王一流看着打扮洋气又气势逼人的苏晴，一下变得紧张起来：“我找人。”
　　苏晴：“找谁？”
　　王一流：“徒巧华。”
　　徒巧华？在这个酒馆里，每个工作的人都是用化名，就是同事之间也很少互相清楚她人的真名，还好苏晴是老板，她知道：“找华华的？你是谁？”
　　王一流：“王一流，徒巧华的老乡，他爸妈叫我来找她有事。”
　　王一流全身上下散发着老实人的气息，苏晴点了点头：“那你进来等她吧，她大概还有一会才来上班。”说完，苏晴向着月色里走去，打开了酒馆内的灯。近三百平的酒馆在温润的灯光下呈现在王一流眼前，宽敞的沙发，酒柜上鳞次栉比的酒瓶，极难见到的电视机，简直吓到了王一流。
　　苏晴走到吧台前打开了电视，随手指了指边上的座椅：“你坐会吧。”
　　“嗯。好。好。”王一流急忙呆呆的坐下，惹得苏晴嘴角微微上扬。苏晴倒了一杯酒，走过来，用指甲将酒杯推到王一流面前：“尝尝。华华是我的好朋友，这杯我请你。”
　　“谢谢，谢谢。”王一流忙接过酒杯，唱了一口，一股辣味从喉管直冲脑门：“好辣！”
　　“哈哈！”苏晴发出爽朗的笑声：“你还真有意思。”说罢苏晴起身走向了后台。不一会又有很多年轻打扮艳丽的女孩子走进月色，王一流一眼就认出了里面的徒巧华。现在的徒巧华将长发扎成一束从左肩上坠下，打了耳洞，上面嵌着亮闪闪的耳环，一身白色的长裙，仿佛是另外一个人，但王一流还是一眼认出来她。
　　“巧华！”
　　徒巧华听见有人叫自己，诧异的回头，这才发现坐在角落灯光昏暗处的王一流，快步走过去：“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找到这的？”
　　王一流仔细端详着面前陌生又熟悉的徒巧华，有些紧张：“我托人到处打听。。。对了，你爸也是同意我来的。”
　　徒巧华听见父亲，眉头微微一皱：“我现在挺好的，你回去吧，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说完徒巧华起身就要离开，却一下子被王一流叫住：“巧华，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徒巧华脚步停驻，却没有转身，声音有些冰冷：“我不会回去的，一流重新找个好女孩吧。”
　　就在这时，整个酒馆响起悦耳的歌曲，把王一流的话赌在了嘴巴里。
　　没多久，除了女孩，又有一群一群结伴而来的男人前来，他们或是穿着西装，或是带着金色的手表，就像是电视里才会出现的人，他们熟络的与女孩子们攀谈，手里摇曳着酒杯与香烟，嘴里说着让王一流听不清的话，惹得女孩子们哈哈大笑。
　　王一流的眼神停留在徒巧华身上，看见她老练的为这些男人斟酒谈笑，完全不见往日里的文静拘谨，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苏晴脸上带着笑，眼神却不动声色的将整个酒馆收入眼底，发现还一直看着徒巧华的王一流，叹了一口气，又走了过去：“她不会和你回去的。你不是第一个来这里找人的，但没有一个人从这里带走了人。”
　　王一流看着眼前的美艳女子，突然间觉得有股怒气冒起：“这到底是干什么的？”
　　苏晴掏出一支香烟，深深吸了一口：“这里就是一个酒馆，也是能给这些女孩子提供一份工作的地方。”
　　“这算什么工作？！！”王一流猛的站起来。
　　苏晴微微一笑：“你知道我是怎么遇到徒巧华的话？当时她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呆呆的蹲在路边。如果不是我收留了她，她现在都不知道在哪了。”
　　“这。。”苏晴描述的惨状落入王一流耳中，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是转眼他又坚定说道：“那她可以回家！”
　　“回家？”苏晴听见这话只觉得可笑：“你觉得她回的去吗？”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啊！”，是年轻女子的叫喊声，王一流转头看去，正见一个西装中年男人拉着徒巧华的裙肩，徒巧华满脸抗拒的抵抗。王一流只觉得一股大火从心底熊熊燃起，健步冲到徒巧华身边，一把拽开男人的手：“你干嘛！”
　　那中年男人似是喝多了，醉醺醺的叫嚷道：“你是哪来的小子？！胆子很大啊。”
　　苏晴见状不对，急忙上前，把王一流推开：“老板，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哎哟，大家出来喝酒就是图个高兴，别急眼啊。”苏晴挡在王一流和徒巧华身边，又对徒巧华使了个颜色：“华华，还不快给王老板道歉。”
　　王一流看的真真的，明明是那个中年男人耍流氓却叫徒巧华道歉，又急了，刚叫“为什么”，却被徒巧华一下子拉住，徒巧华上前，低声的说：“王老板对不起。”
　　苏晴对着王老板妩媚一笑：“哎哟，王老板，我来陪你喝点？”说罢对徒巧华使了个眼色：“看你裙子都扯坏了，还不去后面换了。”
　　那王老板此时酒也醒了些，看了看苏晴这老板娘，似想到了什么，也卖了苏晴个面子：“哟，今天苏老板给面子，那我也卖你个面子。”说罢，也就无视了徒王二人，与苏晴推杯换盏起来。

　　徒巧华默默的往着酒吧后面走去，王一流就这么跟着，穿过一个小后门，徒巧华背靠着墙，扯了扯裙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王一流看着徒巧华这副样子，只觉得又心疼又生气，质问道：“你这是什么工作？这就是你说的想到外面看看？”
　　徒巧华歪着头看了看王一流，眼神里似乎还隐约可见当年的神态：“没事的，这只是偶尔状况，我们只是卖酒，不出卖身体的。”
　　徒巧妍话语间的轻描淡写更加激怒了王一流：“什么叫不出卖身体！我看见那个男人把手都伸到了你衣服那！你就是不想回去，也该换个工作！”
　　徒巧华只觉得好笑，也点了一支眼：“我只是个高中生，还没毕业证，在上海也没有认识的人。除了这个我还能干什么呢？就是扫大街人家也不要我呢。”
　　王一流一把夺走徒巧华手里的香烟丢在地上：“那你和我回家，我养你！”
　　徒巧华看出王一流眼神中的真挚，却轻轻摇了摇头：“傻子，回不去了。河子浜，那是个人言可畏的地方。我就是和你回去了，我爸妈只会更抬不起头，就是再嫁了你，你爸妈也容不下我。”
　　“不会的。我来之前去过你家，徒叔也是想你回来的，他还给了我钱，叫我带给你。我也可以和我爸妈说，求求他们，他们不同意我就求到他们同意。”王一流边说着急忙从口袋里掏钱。
　　徒巧华一双秀目直直看着王一流手里的钱，眼神中似有泪光闪动，笑容也更加苦涩：“你还是不了解我，也不了解我爸。他知道我不会和你回去，否则也不会让你把钱带给我。”
　　“这。。。”王一流瞬间愣在当场，却听徒巧华又说道：“王一流，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但你真的了解我吗？我从小读书，知道了外面的世界很大，所以我想考大学，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我想和书里的居里夫人一样，成为一个杰出的女人，而不是在我才十几岁的时候嫁在一个会困住我一生的地方。你，我爸妈，都觉得我嫁给你是件好事，可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我觉得好不好。”
　　“你在怨我？”王一流脑袋“嗡”的一声，只觉得一阵眩晕。
　　“是。我确实有过。”徒巧华点了点头，转身又走回了酒馆。只留下王一流在路灯下，仿若一个雕塑。
　　过了一会，徒巧华揣着一沓钱又走了出来，将钱塞到王一流手里：“这是五百块钱。大约我一个月能赚的钱，你带去给我爸妈吧。就说女儿不孝，不能侍奉在他们身边。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就不要把我工作的事情说出去。”
　　王一流看着手里的钱，一瞬间只觉得讽刺。一个月的钱，却得上自己家半年辛辛苦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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