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读书》喏言

2、1998年的春天（一）

　　第一章 1998年的春天
　　1998年的2月初春，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长冷，就像以前寻常不会结冰的运河，在这时候也泛起了些许薄冰。
　　兰陵青年报的摄影记者许文龙今天起的格外的早，天不亮就和自己的妻子李文芳出了门。

　　“老许！相机带了吗？今天要陪武-市-长去河子浜，可不能马虎了。”李文芳大声的叫了一下，显得很兴奋。她是一年前才因为夫妻关系借调到青年报的，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获得正式编制，这次上面的主编特地给了她机会，让她做摄影师随从市里专管教育的武-市-长去河子浜报导东方小学，如果这差事办好了，编制也就有下落了。

　　“早带了。也亏得是去河子浜，要不然这事还轮不到你呢。”许文龙笑着推出一辆自行车，示意妻子上来。
　　河子浜在兰陵市最偏远的角落，公路也没有，只有走水路才能到。报社里的老人家们都不愿意大冬天去受这个罪，才给了李文芳这个机会。

　　“不就下次乡嘛。这有什么，要我说，都是你们城里呆久了才落的一身资本主义的坏毛病。”李文芳和许文龙是糟糠夫妻，一起从乡下考出来的大学生。就是读了几年书，身上也难免有些剽悍之气，许文龙也是宠她，二人夫妻感情在打打骂骂之中倒是挺好的。

　　“好了，说不过你，这就走吧，总不能让领导等我们。”说完，许文龙脚下一用力，小凤凰自行车就窜了出去，两人在晨雾之中消失了身影。

　　大约骑行了半个多小时，夫妻两人来到了兰陵市郊的一个大码头上。因着快到春节，所以码头上人并不多，船只也少。就见码头的岸上两个人影很是显眼的站在那，年长的看上去五十多岁，年轻些的看上去三十多，都穿着一身黑色的棉袄，带着大毡帽，围着围巾。

　　许文龙看见这两人，忙招呼老婆下车，两个人连忙跑了过去：“武-市-长，没想到您这么早就来了。”

　　老者叹了一口气：“昨天没睡好啊。又把那报纸上的文章看了一遍，是我们失职啊。”
　　许文龙夫妻听到这，都叹了一口气。他们都知道那文章是什么，这文章还是青年日报上刊登的，这几天在整个兰陵市都掀起了轩然大波。而且，奇特的是，它既不是领导写的，也不是文豪写的，而是出自河子浜一所小学的二年级小学生。

　　“我们学校的屋顶上这几天老是发出吱吱的声音，那些低年级的弟弟妹妹们都有些害怕。说是雪再大一点，万一房梁掉下来就完了，干脆就不来上学了。
　　可我不怕，我想读书。就是雪再大，天再冷我也想读书。因为我的姐姐告诉我，愚昧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事情。”-《房梁上的吱吱声》。作者：河子浜东方小学六年级学生徒巧妍。

　　才调动到兰陵市分管教育没一个月的武-市-长当晚就看到了这篇文章，一连从头到尾看了五六遍，一晚都没睡好。早上起来的时候，就连忙上报了市-委，召开了紧急市-委-会-议，然后就有了这次下乡河子浜考察的活动。

　　“小许，你是本地人，你去过河子浜吗？”武-市-长看了一眼许文龙问道。

　　许文龙点了点头：“去过。早年那里还没有水泥码头，后来丁-书-记来后，决定要支援偏远地区交通，就在河子浜建了一个小码头。当时码头建成的时候，还是我去做的报道。”许文龙是乡下读书人，格外喜欢跑这种别人不乐意的报道。

　　“丁-书-记是位好-同-志啊。”
　　武-市-长赞叹。他虽然才来兰陵市没多久，但也是做过功课的。丁-书-记是当年-平-反从基层做起的干-部，一贯是务实的。也是他大力推动，才使得兰陵市有了现在较为完善的交通网路。中央“要想富，先修路”的指南方针被他深刻的贯彻着。

　　再到现在，丁-书-记又根据中-央-指示要大力推动基础教育，才有了武-市-长被破格从一个县-委-干-部调动到兰陵，主管教育。

　　“市-长，船来了，咱们上船吧。”秘书在一旁看了看时间，知道船要开动了，出言提醒。武-市-长点了点头，招呼大家伙一起上了床。船只便开始“砰砰砰”的冒出一股黑色烟雾，在大运河的水道上运转起来。

　　船只向乡下行驶，不一会身后就已经难看见什么城市的影子了，只有两岸荒芜的稻田。天也或许因为远离的城市的关系，变的蓝了起来，远处隐隐还能看见光秃秃的小山，就像水墨画似的。

　　武-市-长一行人坐在船里面，看着窗外的景色，不一会，忽的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孩子的欢笑声。开船的师傅知道今天船里坐的都是大人物，忙上前低声的训斥孩子们不要吵。武-市-长倒是笑了笑：“别那么拘束嘛。小孩子爱玩是正常的，来到伯伯这里来。”

　　船夫是个看上去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但已经是半大孩子的爸爸了。他拘束的笑了笑，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娃娃，推了他一把：“领-导叫你去呢，说话。”

　　小孩子倒是不怕生，走上前，瞪大了眼睛看着武-市-长，显得很是天真。

　　“你叫什么？”

　　“稻子。”

　　“稻子？是个好名字。”武-市-长摸了摸稻子的头：“几岁了？读书了吗？”

　　稻子：“七岁了，还没读书。”

　　武-市-长：“你有什么理想吗？”

　　稻子：“开大船。”

　　“开完大船之后呢？”武-市-长又问。

　　稻子：“结婚。”

　　武-市-长：“结婚之后呢？”

　　“生小孩。”

　　“生完小孩呢？”

　　稻子：“继续让他们开船。”

　　听到这，许文龙和李文芳的脸色都有些变化，武-市-长倒是看不出什么，继续问道：“你难道不想做点别的工作吗？考个大学”

　　“乡下孩子，读书够用就行。”这下回答的是孩子爸爸。开船是在这年代是一份很稳定的工作，需要一定的学历但不用太高，大学就完全用不到了。
　　却不想孩子突然听见读书，大声的叫了起来：“我也想大学。村子里的巧妍姐姐就一直叫我大学！说大学可有意思了！”

　　巧妍？
　　听见这个名字，大家都下意识地想起了写那个文章的小女孩。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孩子爸面色却突然一沉，大声骂了起来：“叫你少和徒巧妍玩！她的姐姐就是读书读傻了，才不愿意嫁人，跑出去不回来。你是不是也想学她气死我！这两姐妹都不是好姑娘。”

　　徒巧妍！
　　听到全名，大家这才去确定这应该就是写文章的那个孩子了。毕竟徒这个姓氏太过少见了。

　　“小孩子还是应该读书嘛，要是能读到大学不就能做更多工作了。”武-市-长心下叹了一口气，又问：“爱读书怎么就成了坏姑娘了？”知识分子家庭只有不爱读书是坏孩子的，这还是第一次听说爱读书成坏孩子的。

　　那船夫狠狠的碎了一口：“也不怕领导笑话。徒巧妍的姐姐，徒巧玲原本是河子浜第一个高中生。老徒看着女儿成了女秀才一开始可高兴坏了，连忙把她订婚给了村子上最有钱的富农。却不想结婚前天，徒巧玲就跑了，至今没有回来了。徒家这就成了河子浜最大的笑话！我这几年也想，孩子还是早点工作，接我的班就好了。”

　　这！！
　　女高中生不是该继续考大学嘛？怎么就要嫁人？
　　还有，虽说农民兄弟地位不低，社会平等，但就武市长和许家夫妇都觉得，女高中配个农民，实在是低配了。。。怎么到了这船夫嘴里，却。。。

　　想到这，武-市-长的心里更是思绪万千，忍不住从怀里掏出一只烟，皱起了眉头，又说一次：“孩子还是应该好好读书的。”

　　许文龙：“您能开船，也是读过书的，怎么也这么想？。”

　　船夫怯怯的拉过孩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我的种我还不知道？笨的要死，还不如早点出来接班，也免得书读太多，脑子读坏了。”

　　许文龙的老婆李文芳这时候终是忍不住：“可不试试看，你怎么就知道他读不好？！万一就考上了呢？”

　　“这。。。”船夫看见李文芳大着嗓门，一时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武-市-长看了看李文芳，做了个压手的动作，示意她不要激动，耐心的对船夫说：“书能读还是继续要读的。我看这孩子也是机灵的，这次我们去河子浜就是要去支援教育。万一呢？万一你小孩考上大学，你脸上不也有光嘛？”

　　大学？！
　　那不是考状元嘛？
　　船夫简直想都不敢想：“我哪有那命做大学生的爸。这怎么可能呢？？”

　　武-市-长笑了笑：“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你就不想有一天，你孩子读大学进城里工作？”

　　城市户口对于船夫什么的杀伤力可是巨大的。
　　船夫看了看很有气势的武-市-长，反复琢磨着他的话。

　　却又听李文芳这时候说道：“我和我们家老许以前也是农村的，现在都考了大学在城里过日子呢。”

　　“那我试试？”船夫犹豫了一会：“总归我的稻子是男娃。如果是要嫁出去的女娃，我是肯定不乐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