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何夕》朝岢

7、雪花

　　走在愈加寒冷的校园道路上，两旁的银杏树光秃秃的树枝杂乱无章的指向灰蒙蒙的天空，阳光好像都穿不透厚厚的云层，看起来很大的太阳，能到达地面的热量却少得可怜。偶尔的几只说不出名字的禽类嘶叫着飞过头顶的这片天空，显得极其落寞。
　　吕思宇透过交错纵横的树枝看向灰色的天空和飞禽，有种苍凉的感觉，就是那种冬天特有的，苍凉的感觉。
　　顾霖汐三个人裹着厚厚的红色校服艰难的移步餐厅。顾霖汐用胳膊肘怼了怼顾眠风：“好久都没有吃到你妈妈做的饭了，都一个多月没见了。”
　　“我也不知道啊，这个月因为复习不是都留校了嘛。没送就没送，反正我考完试回家就能吃啦！”顾眠风双手交叉在胸前，互相伸到另一只袖口里，扭起了迪斯科。
　　吕思宇心里“咯噔”一下，清晰地自己都能听见，心脏莫名其妙的慌乱起来，血液疯狂上涌，大脑停滞了一般，整个人没有灵魂一样的挪着脚步。
　　像是遥远地方的大雁又排着整齐的队形飞回来，熟悉却又陌生，似曾相识，又不知道是不是去年此刻见过的同一群大雁。到底是怎么样的想法，无论回想多少遍，吕思宇依旧说不清这个时刻确切的感受。

　　“嘟......”随着结束铃响起，最后一门考试也结束了。接下来两天就是等着老师们不知昼夜的批卷，早日把成绩送到每个人面前。每每谈起双语老师的批卷速度，作为双语人总是感到一些骄傲。路过机房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看到里面老师皱着眉头扶着眼镜盯着电脑，从早饭坐到晚饭，在回宿舍的前一刻赶回班级，进行班会，再送同学们回宿舍。
　　顾霖汐前脚走出教室，顾眠风后脚跟上。顾眠风问：“听说了吗？今天晚上直接开表彰大会，因为明天放假来不及宣布成绩之后再表彰了。”
　　顾霖汐扭头：“那就是说我们什么成绩都不知道就直接去接受表彰？”
　　“对吧，我觉得这样很刺激哎，在不知道自己成绩的情况下去听名次。”
　　吃完晚饭，三人组走到艺术中心的台阶旁，看见门口的升旗广场上已经站满了等着开会的人，三五成群的讨论着，热闹的气氛感到很是兴奋，看起来这次的颁奖形式对同学们的吸引力还是蛮大的，毕竟未知的总是紧张刺激的。
　　进场按班级入座之后，就开始了各项表彰。“标兵宿舍：11栋302”，“优秀团干部：6班顾霖汐”，“各班三好学生......”，“各班进步最大者......”............“最后一项，年纪前50学习标兵”。年级第50的名字第一个响起，直到第10名的时候，6班的同学开始了欢呼，因为第10名轮到了顾眠风，顾眠风站起来没有走，在等顾霖汐。
　　名次越靠前呼声越大，连顾霖汐都忍不住握住了拳头，伴随着有节奏的呼声听着名次渐渐上升。在第四的时候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千凝雪。顾霖汐在心里低低地欢呼了一声。在第二的时候喊到了自己的名字，可惜不是第一了，但在惋惜声之后还是爆发了浪潮般的欢呼声。能隐约听见隔壁班的学生毫不掩饰的羡慕一个班有两个人进年纪前十。
　　“第一名：6班：吕思宇！”
　　安静了片刻，整个6班连着班主任老王都在疯狂的欢呼鼓掌，顾眠风和顾霖汐礼貌的请吕思宇走在前面，吕思宇此刻还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在全场的掌声中，前十走上了领奖台。主任感叹的说道：“6班一门三豪杰，巾帼不让须眉啊，好啊！”
　　回到班级之后，整个班级洋溢着满满的自豪感，老王在回班级的路上腰杆更加笔挺，与其他班主任说话都显得更有底气。
　　第二天回家的时候，老王和每个家长都握着手攀谈了很久，肯定了每个孩子一个学期以来的努力，送走了一个个面带笑容的家长。总之，所有人都开开心心回家过大年。
　　“还是一个人回家吗？思宇。”老王看见教室就剩吕思宇一个人，问道。
　　吕思宇看了看门口，无奈的说：“看样子是吧，又得我一个人回家了。那老师再见。”
　　“好的，路上小心，继续加油！”
　　“嗯嗯，会的。”
　　老王看着提着大包小包还背着书包的吕思宇走出门去，低低地叹了口气，拿起门后的扫帚开始打扫教室。
　　刚走出门，吕思宇的行李就被“埋伏”在门两边的顾霖汐和顾眠风抢了过去，吕思宇惊呼一声。打扫教室的老王听到门外三人的打闹声，欣慰的笑容浮现在略显皱纹的脸上。
　　吕思宇安抚住被吓得乱跳的心脏，问顾霖汐：“你不是去找千凝雪了吗？”
　　“哎，她爸爸妈妈都在，不好说的太多，就小小的告了个别，毕竟一个寒假见不到了啊。这个时候可真不想放假啊......哎，你俩等等我啊！”
　　顾眠风拽着吕思宇，吕思宇拽着行李箱一起绝尘而去。

　　顾霖汐坐在车的后座上，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和拖着行李的人出神，有些是熟悉的面孔，更多的是陌生的面孔。
　　在很多个类似的时刻，常常会出神，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每个能和自己擦肩而过的人都是显得与众不同的，而擦肩而过的那些人，下一秒之后可能就再也想不起来面容。现在在自己身边的人，陪伴了这么久的朋友，可能仅仅一个“珍惜”都不够修饰这份感情。要多么努力多么渴望见到对方，才会相遇相知相熟相守。生命都是有限的，我们心甘情愿用如此宝贵的东西互相交换，把对方镶嵌在自己的生命河流中，像河底的玛瑙石，又像岸边的鹅卵石，长相依偎。
　　像眠风，像思宇，像凝雪，都是生命中的贵客，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才对得起现在美好岁月里的互相守候。

　　假期的时光总是过得格外的快，总觉得这个寒假还没开始履行自己在假期初制定的计划，就在每天的睡梦中和吃饭中度过了一半。顾霖汐终于在10点睁开了眼睛，满意的伸了伸懒腰，睡到自然醒是真的舒服啊。
　　摸了摸床边的手机，还未起床先翻手机是当代年轻人最熟练的操作。眯着眼翻着微信的消息，点进去，顾霖汐朦胧的眼睛瞬间变得清醒，盯着屏幕看了逐字逐句的看了半天，确定还是没有看错，强忍着脑海里翻滚涌动着的震惊和心里搅动的酸楚，立马拨通了顾眠风的电话，响了很久的电话没人接，最终归于“嘟嘟嘟”的忙音。扔下手机从床上跳下来冲进了洗漱间。
　　屏幕上是凌晨2:32顾眠风发来的消息：妈妈得了癌症，医生说晚期了，怎么办？霖汐，我要怎么办？
　　第二天早上，顾霖汐就站在病房门口看着里面温馨的母子二人，其实在前一天的晚上就到了，担心太晚打扰顾妈妈休息，就随便找了个酒店住下。
　　其实，在癌症这种让人束手无措的东西面前，也没办法做什么事情真的能帮到顾妈妈。只是觉得自己待在顾眠风身边，会放心很多。只要自己陪着顾眠风，就能分担很多眠风的痛苦。只是想了很多很多，迫不及待的赶来，只是想着告诉顾眠风，我在你身边，别害怕。

　　依旧处处透露着青春气息的顾妈妈陪着当初还是毛头小子的顾爸爸一起创业，住过十二平米的平房，夏天没有电风扇，冬天没暖气，不仅没暖气，连热水都没有。才刚生下顾眠风，不顾家人反对，坚持和顾爸爸住在一起，照顾每天疲累的顾爸爸和嗷嗷待哺的小顾眠风。有段时间胸闷过，一直拖着也没检查，单纯的以为是生完孩子的后遗症，过了一阵慢慢就好了。又忙着处理顾爸爸生意上的事情，也搁浅了去医院的行程。直到最近，顾妈妈经常感到头晕，而且还经常呕吐，胸闷喘不上气。顾爸爸赶紧带着顾妈妈去医院检查了，医生说，顾妈妈得了乳腺癌。年轻时不会在意的胸闷，天天过度的操劳，早已积劳成疾。
　　当顾眠风向顾霖汐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语气平淡的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淡淡的语气，平静的表情，那份深深藏在心底巨大的悲痛却卷席了二人身旁所有的温度，让炙热的夏天瞬间跌回零度。
　　早晨顾霖汐去医院探望顾妈妈，一进门就看见了趴在病床旁睡着的顾眠风，顾妈妈已经醒了，顺着顾眠风乱遭的头发一下又一下轻轻的抚摸着，眼睛略带晶莹，嘴角带着丝丝微笑。看到这一幕的顾霖汐忍不住眼睛一红，就想退出去，顾妈妈低低温柔的声音响起来：“霖汐来了，坐会吧，阿姨好久没见你了。”顾霖汐轻按了下眼睛之后走了进去。刚坐下顾眠风就醒了，看向妈妈：“妈，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不多休息会，要去厕所吗，我去叫看护。”顾妈妈拉着顾眠风的手，笑说道：“霖汐啊，你看眠风是不是突然之间就懂事了许多，让我这个当妈的挺开心的。”顾眠风这才发现顾霖汐来了，却是朝着妈妈说：“行了行了，等你以后好了我肯定更乖，我去给你买早餐。”顾妈妈笑着点头。顾霖汐正准备说陪顾眠风一起去，顾妈妈开口了：“霖汐啊，眠风去买早餐，你陪我聊聊天吧。”顾眠风看了妈妈一眼，拍了拍顾霖汐的肩膀，自己出门了。
　　“霖汐，离阿姨近点”，顾妈妈拍了拍床边的位子说道。顾霖汐乖乖的坐到旁边来，依旧带着暖暖的微笑，可是今天却不是那么的发自内心的笑出来。顾霖汐稍微绷了下脸色说：“阿姨，您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对我说，您要好好养病，不要说跟我说不吉利的话，托付嘱托什么的您亲口和眠风说吧，我不要听。”顾妈妈笑了笑，摆了摆手：“阿姨的病自己还不清楚吗，阿姨从生下眠风到现在都近20年了，医生说积劳成疾，20年，老天对于一个癌症患者已经够宽慰了，给了我这么久来享受和你顾叔叔还有眠风在一起的美满生活，我也应该知足的。但是我舍不得你顾叔叔和眠风，我也不敢对他们说这些话，我知道你和眠风的关系很好，所以想和你聊聊可以吗？”顾霖汐红着眼睛看着顾妈妈真挚的眼神，按捺下心中情绪，轻轻道：“好，阿姨您说，我听着。”
　　顾妈妈拉起顾霖汐的手，看向天花板，缓缓地说：“霖汐啊，我知道你是个宽容有爱的孩子，一直和眠风也是要好的朋友，你也知道眠风很多时候会不成熟，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像个哥哥一样照顾帮助着他，希望，以后我不在了，万一，万一”，看着顾霖汐的脸色变了，连忙改口道：“你一定要帮助他走过来好吗，你顾叔叔已经是个成熟的人了，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但是，我怕眠风这孩子不听劝，一蹶不振，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什么事都无所谓的，其实心里细腻的很，又很依赖我，我担心以后他会把自己困在自己的圈子里，一直沉浸在离开我的伤痛里，阿姨就求你帮我这个忙好吗？一定帮他走出来，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让他明白离开了母亲，他必须要更坚强的生活下去，可以么？”顾霖汐看着眼眶逐渐发红的顾妈妈，咬着后牙槽认真的点了点头。刚想再劝顾妈妈两句要对自己有信心，要坚持治疗下去，顾妈妈摆了摆手说：“今天醒的太早啦，我想再休息会了，你去陪陪眠风吧，早饭放在旁边就行，我醒过来再吃。”“好的，阿姨，您好好休息”，顾霖汐跟顾妈妈打了招呼，就出门了。
　　轻轻地关门，慢慢的转身，就看见了门外拎着早饭的顾爸爸和顾眠风，两人都低着头，看着地板，听见关门声，顾爸爸抬头看向顾霖汐，努力想在脸上牵扯出一个微笑，最后还是抖了抖脸皮放弃了。举了举手中的早饭，说：“我来的时候顺便买了早饭，我去给眠风他妈送进去。”说完就推门欲进。顾霖汐在背后看见顾爸爸的手在门把上停留了好久，推开那道门仿佛用光了所有的力气。
　　在印象中，顾爸爸一直是个成功的男人，走在路上总是昂首挺胸，像个骄傲的帝王，顾眠风也是从父亲这里继承了这点吧，走到哪里都是开朗活泼的，做什么都自信优雅。可是，刚刚推门的那道身影，连向来骄傲的脊背也弯了下去，显得狼狈不堪。让顾霖汐觉得，那个帝王赌上整个帝国却打了前所未有的败仗，穷尽一生的征战，却一无所有的结束。败给了时间，败给了最强大的生存法则。
　　顾霖汐回过头看着依旧低着头的顾眠风，走上去拍了怕顾眠风的肩膀，也不想说话，就靠在墙上，陪着顾眠风久久的沉默。直到高高升起的太阳把阳光洒进长长的走廊，住院部突然就像打开了开关一样，变得嘈杂起来。金色的阳光抚过顾眠风乱遭的头发，他抬起头，揉了揉脸，拍了靠在旁边的顾霖汐一下，径直朝外走去，嘴里说着：“走，去吃饭了，一天又开始了。”顾霖汐抬起头，活动了一下因为头久久低下而酸痛的脖子和肩膀，眼眸里闪过深藏的忧郁，抬腿跟上顾眠风。两人影子越拉越长，直到消失在走廊尽头。病房的门在此时打开，顾爸爸拎着空饭盒走了出来，小心翼翼的关上门，又瞬间像抽光了所有力气一样，靠在墙上缓缓滑下，蹲在地上，单手捂着脸，身体一抽一抽的，直到完全坐在地上。

　　吃完早饭顾霖汐和顾眠风回了顾眠风的家里，顾眠风嘀咕着收拾点衣服，准备这个假期在病房陪着妈妈治疗，一定要看着妈妈好起来，一定要让医生把那些该死的管子从妈妈身上拔下来，一定要把妈妈从那个充斥着消毒水的难闻病房里带回家来，一定要让妈妈像以前一样健康，一定要让妈妈好起来，我不能没有妈妈......顾眠风从哽咽变成嚎啕大哭，把自己整个人埋在衣柜里，不停的翻着衣服，整个衣柜已经凌乱不堪一团乱遭，可是顾眠风还一边歇斯底里的哭着一边毫无目的的乱翻着。
　　顾霖汐看着顾眠风肿胀的眼睛里布满的血丝，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粘在胸前的衣襟上，连声音都因为不断地嘶吼变得沙哑。从来没有见过顾眠风这样狼狈惨淡的样子，顾霖汐一把把顾眠风从衣柜里扯出来，禁锢在自己怀里，控制着拼命挣扎的顾眠风，乱挥的手指刮到顾霖汐的脸上带起清晰地血痕。顾霖汐咬着牙忍着泪就这么抱着顾眠风，一直到顾眠风瘫在自己的怀里安静的闭上了眼睛，嘴巴在顾霖汐的耳边带着哭腔呢喃：“我不能没有妈妈啊，我没有了妈妈怎么办，我不能没有妈妈......”
　　顾霖汐克制着因为痛哭而颤抖的身体，眼泪顺着面颊滚滚流下，打湿了顾眠风肩膀和后背的整片衣服。
　　顾霖汐看了一眼在床上安静的睡着的顾眠风，原本俊秀的脸因为哭泣变得肿胀，纵横着干涸的泪痕。顾霖汐走出房间轻掩上门，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给吕思宇爸爸打个电话。因为吕思宇没有手机，只能从老王那里要来吕思宇爸爸的联系方式。老王临挂电话的时候提醒顾霖汐“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要打扰吕思宇的爸爸”，思考了一会，觉得有必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吕思宇。
　　“嘟...嘟...嘟...”等到快要没耐心的时候，那边终于接起了电话，但是嘈杂乱哄哄的声音顺着电话线传到这一端的时候，顾霖汐下意识的一把捂住电话看向卧室。顾霖汐走到阳台上：“喂，您好，是吕思宇的爸爸吗？”
　　“不认识不认识。”电话那端传来粗嗓门的回答。
　　顾霖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了一会，刚准备挂掉再确认一下，就听见电话那边传来清晰地女声：“喂，我是吕思宇。”
　　顾霖汐连忙应道：“思宇，我是顾霖汐。我有事跟你说，你到个安静的地方，我什么也听不清。”顾霖汐听见那个粗嗓门的声音吼道：“你们要干嘛？离我远点......”顾霖汐又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霖汐啊，不好意思，等我再给你打回去，我现在有急事。”吕思宇着急的说。
　　“哎，思宇，那你尽快啊，喂？喂？”顾霖汐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又传来嘈杂的争吵声，过了一会，突然清脆的断了联系，“嘟”的声音在电话里一直响。顾霖汐皱了皱眉头，把手机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和衣躺在了沙发上。
　　黄昏的光晕偷渡过不同的窗户照射在不同的人的脸上，一样的金黄色，也是一样的悲伤的模样。新伤旧痕，都在脸上用不一样的表达方式诉说着心殇。
　　客厅的灯亮起来的时候，顾霖汐立马从沙发上坐起来，看见倚在墙上的顾眠风，眼睛依然通红，“不会在梦里也哭了吧”顾霖汐心疼的想着。
　　顾眠风走回卧室，提着收拾好的包裹：“我得去医院了，把爸爸替回来休息一下，你要不然......”
　　顾霖汐站起来打断他：“收拾好那就走吧。”
　　顾眠风凝视着顾霖汐的眼睛：“去了不许说刚刚的事情。”
　　顾霖汐走上前搂住顾眠风的肩膀：“我嘴有那么不严实吗？就因为怕我告密就不让我去陪阿姨了，你可真小心眼啊，我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吗？走啦！”
　　当防盗门在身后磕住的那一瞬间，顾霖汐仿佛听见顾眠风说了一句“谢谢”，顾霖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害怕会控制不住自己太心疼此刻脆弱的顾眠风，害怕自己说出口的“没关系”会带着哭腔，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继续搂着顾眠风向前走，连眼角的余光都刻意的收在了正前方。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大街小巷都洋溢着过年的气氛，病房的角角落落里都被精心的装饰了红色的配饰，充满了新年将来的气息。据医生说，顾妈妈积极地配合治疗，病情减缓了很多，这个好消息让几天来起早贪黑的几人脸上除了黑眼圈之外多了几分欣喜地神色，这可能是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年里最让人期待的礼物。
　　顾霖汐在顾叔叔和顾眠风的极力要求下，回家准备过年。“都是有家人的人，不能因为眠风的妈妈让你的妈妈担心啊！”顾叔叔如是劝说，末了又加了一句“有什么情况我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看着顾叔叔真挚的眼神实在没有理由拒绝，和顾叔叔拉了勾之后顾霖汐坐上了回家的大巴。自从听到顾妈妈身体情况稳定的消息，顾叔叔终于变得精神了一些，也抽时间去修整了头发，将前段时间的变白的头发又染回黑发。顾眠风在顾霖汐的陪伴下，不再每天晚上因为想起顾妈妈的病情就悄悄落泪了，在医院跟顾妈妈聊天的时候，也会偶尔发自内心的绽放笑容。想到这些，顾霖汐慢慢的放松了疲惫的身体，在大巴上渐渐熟睡过去。
　　这些天，无论什么时候，顾霖汐总把手机带在身上或是放在醒目的地方，时不时看一眼手机屏幕，却始终没有等来吕思宇的电话，倒是等来了千凝雪的电话。千凝雪好不容易趁着爸爸妈妈不注意偷拿妈妈的手机给顾霖汐打通电话，却在听见厨房里传来的一点点动静就手忙脚乱的挂了电话，可是临了没忘记很快速的补了一句“我想你了”，没等顾霖汐说话就断了线。顾霖汐想象着那边的凝雪面色通红又慌里慌张的样子不由地当着顾妈妈的面笑出了声，还在心里吐槽千凝雪能把“想你了”这样动听的情话说出民国间谍交接暗号的感觉。
　　后来实在等不下去的时候，顾霖汐主动打过去却是忙音，一直是忙音，永远是忙音。后来，顾霖汐就再不等电话了，也不再打过去。顾眠风看着顾霖汐的是真的生气的样子，也很好奇原因，还想上去安慰一下，顾霖汐只是很随意的说没什么，顾眠风摊了摊手也就不再管了。
　　无论怎样，在知道是很重要的事情之后都应该来问一下吧，更何况自己主动打电话过去还无人接听。顾霖汐越想越生气，翻出来那个电话号码看了一阵，又想起老王那时说的话，总觉得有东西就在眼前，却怎么也抓不住。莫名的烦躁。
　　“儿子啊，来擦一下瓷砖，高的地方我够不着。”
　　顾霖汐扔下手机去阳台拿起抹布用力的擦起瓷砖，明天就是除夕夜了，顾霖汐的妈妈还在细致的清扫这个房间的每个角落。当然，大多数的苦力活都落在了顾霖汐身上，妈妈美名其曰“小孩子年轻就该多做点事嘛”，虽然自己也很累，但是总会心疼妈妈，不舍得再让她多受一份累。所以顾霖汐总是拿着抹布或者拖布上蹿下跳的人。
　　爸爸总在外面工作，就算平时自己平时放假在家也不见得能见到爸爸。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只剩下自己，午饭经常不在家里吃，晚饭总在赴各种局，一天到晚也就睡觉前的几个小时可以见面。类似于除夕的前一天也不例外，还得跑去催债，要不然没办法给工人发工资。顾霖汐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反而每天多见爸爸几次会觉得不自在。

　　千凝雪蹲在卧室书桌旁的椅子上，过年好像只是爸爸妈妈的事情一样，从置备年货到里里外外的收拾家，爸爸妈妈都没有叫千凝雪帮过忙，甚至连千凝雪的新衣服都是妈妈买回来一件件试。这么多年以来千凝雪也习惯了，不会再主动要求做事情了，因为没必要心惊胆战的去忍受爸爸妈妈责怪的语气和埋怨的脸色。坐了一上午，每张演算纸上一半都是顾霖汐三个字，在发觉自己没法集中注意在寒假作业上后，千凝雪决定集中注意力在顾霖汐上。为了缓解屁股的酸痛，千凝雪蹲在椅子上偷偷地翻着顾霖汐写给自己的纸条，脸上挂着傻傻的笑容，还紧张的注意着房间外的风吹草动，稍有动静就光速把纸条压在书底下。别说其他人了，就是让顾霖汐看见千凝雪现在的样子都会怀疑这是某个长得很像千凝雪的女神经。明明白白的把春心荡漾四个字写在脸上，一会歪着头，一会趴在桌子上，一会摇着头咂着嘴在心里猛赞顾霖汐的字，一会又怀疑顾霖汐写这张纸条时不够用心......
　　“凝雪出来吃饭了！”爸爸敲了敲卧室的门。
　　千凝雪连忙拉开抽屉把所有的纸条一股脑刨到里面，跳下椅子踩上拖鞋闻着饭香走到厨房。“凝雪你没发烧吧？脸怎么红红的？”在盛米饭的妈妈抬头看了一眼千凝雪问道。千凝雪摸了下自己脸：“没有啊，可能在房间里坐太久了吧。”心里却在疯狂埋怨顾霖汐，自从在一起之后，自己脸红的频率成几何倍数增长，现在连看张肉麻的纸条都会脸红了。几十公里之外另一个城市里正在卖力擦瓷砖的男孩狠狠地打了个喷嚏，顾霖汐不漏声色的开心：“肯定是凝雪想我了！嘿嘿。”

　　这个叫做除夕的几千岁的老人再一次踩着日历走进了每一个炎黄子孙的时间年轮里，在这天的清晨，各地的华人穿上新衣拿出桃符和剪好的窗花四处张贴，将大红灯笼挂在街头巷口亦或阳台屋檐，扯出长长的火红的鞭炮，任其清脆聒噪的声音伴随着好闻刺鼻的硝烟味传向五湖四海。
　　顾眠风和爸爸买了大大小小的各种各样可爱的灯笼挂在病房中，顾妈妈调侃父子俩这是要在医院卖灯笼。顾爸爸还包揽了医院所有主门侧门的对联和灯笼，并承诺所有加班的医生和护士们年夜饭一定会有饺子。而顾眠风没什么可做的，只能闷声帮阿姨包饺子，还有接受阿姨不断的絮叨饺子皮擀得太厚了。顾妈妈看着忙碌的顾爸爸，私下里嗔怪到：“老顾，其实没必要这样为我大张旗鼓的。”
　　顾爸爸立马恢复了在公司威严的样子：“看看你说的什么话，我为你怎么样了？你可是我老婆，怎么样做自然是由我。”慢慢的又低下语气：“就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你就别再埋怨我了。”
　　顾妈妈眼波流转轻轻地搂住顾爸爸，顾爸爸像安慰小女孩一样轻轻地拍着顾妈妈的后背，温柔的有节奏的抚摸着，直到顾妈妈静静地在怀里睡去。

　　静静的雪静静地落在棉镇的每一寸的土地上，慢慢的蓄起了薄薄的一层，晶莹的闪着光，反射着每一扇窗口溢出的暖色光。五颜六色的□□不时在空中炸响，四散的火焰伴随着洋洋洒洒的雪花一起坠落。每户家庭都不得不把电视音量调大再调大，不想被突如其来的鞭炮声淹没小品演员的声音。
　　顾霖汐放下遥控器，满意的听着冯巩夸张的声音，在“我想死你们了”的金句响起时，也认真地算起来和冯巩“认识”了几年。
　　此时和朋友喝完酒的爸爸摇摇晃晃的打开了家里的门，一身酒气的坐在另一张沙发上，挨着妈妈，妈妈明显的往旁边躲了躲，爸爸毫不介意的四仰八叉躺在了沙发上。妈妈拿起一旁的毯子盖在了爸爸身上，顾霖汐倒了一杯茶水放在茶几上，接着看电视。
　　冯巩的小品还没结束，爸爸就坐起来找水喝。喝完茶水也不睡，眯着眼睛看着电视。过了一会儿，顾霖汐能清楚的感觉到满是烟酒味的气息传向了自己坐在的方位：“儿子，咋们聊聊吧。”顾霖汐心又像往常一样瞬间提了起来：每次这样醉酒后的聊天开头，到最后都没有一个足够体面的结尾。
　　顾霖汐还没想好怎么说，妈妈已经先一步想要阻止了：“喝多了就别说话了，啥也说不清楚，有机会再聊。”
　　“我没醉啊，我清醒得很，我头脑清楚的，我自己知道。”爸爸不满的反驳道。
　　顾霖汐早就摆出了一幅“您说，我听着的”表情和姿态。顾霖汐爸爸开口第一句话直接就让顾霖汐失去了想要接着聊下去的兴趣“我觉得你这次考试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也没有达到我们对你的期望。”顾霖汐扭头看向电视，不想再和爸爸聊下去，而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算是默认吧，承认你说什么都对。爸爸突然就拔高了音量：“你不会尊重人的吗？何况我还是你的爸爸！别人和你说话的时候，你必须得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是起码的礼貌问题。起码的礼貌都没有，学成什么样到社会上都是废人。”
　　顾霖汐扭回头，看着爸爸：“我怎么对你没有礼貌了？你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的问题，你这样的问题我怎么回答？既然你认为我无论什么样子将来都会是一个对社会毫无用处的废人，那你何必在意我的成绩呢？自欺欺人罢了。”
　　“你怎么和你爸爸说话呢？他喝醉了，你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妈妈看不下去。
　　“不，我就这个意思，你别管！”爸爸却打断了妈妈的话。
　　“他就是这个意思，又不是一次两次，每次喝醉都没事找事，我难道是喝醉之后消遣的东西吗？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意思，如果你们觉得我没有达到你们的期望，那对不起，是你们的要求太高了，超出你们基因结合的范围了。我就这么个水平，所以，拜托别拿我充当你们的梦想的续航。”说完就回了卧室，摔上了门，默默的坐在床边，通红的眼睛里快要沥出泪水，还能清晰地听到主持人的声音和父母的争吵声。
　　“你能好好聊天就聊，每次喝成这样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瞎说八道。”
　　“我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行了，行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
　　不是第一个夜晚有这样的夜晚了，只是这次的争吵格外的扎心。顾霖汐也习惯了爸爸妈妈对自己格外高的期望，所以拼命地扎根于学习的土壤，只是当自己遇见千凝雪之后，发现除了学习之外还有美好的事情，美好的人物，于是乎便迷恋上了这种感觉，珍惜这样的感觉。经常地，也意料之中的，原本可以集中注意力的时间现在总会被千凝雪的身影面容占领，所以这次成绩的下降也不能说和自己的“错误”没有一点点关系。再加上以往类似的争吵与指责，让顾霖汐终于不堪负重，爆发了自己的情绪。
　　也不知道在难过些什么，也真的不清楚为什么而落泪。是因为爸爸妈妈的不理解吗？还是因为自己也不清楚爸爸的问题有没有答案呢？不管现在有没有理由，可为什么就是那么的想落泪呢？应该是夜晚的缘故吧。
　　同一片地域而远距离的北边，也有一个女孩在想：“是因为夜晚的缘故吧，才会有坚持不下去的想法。一定是这样的，我，可是不会认输的女孩啊！”在每一个月亮圆满的很美好的时候，总会有人会坐在它的底下久久的伤感。
　　今晚的月亮尤其的美，今晚月儿下的人也格外的多。

　　也有例外吧，顾眠风推着顾妈妈坐在床边上，顾爸爸在一旁给顾妈妈披上厚厚的绒衣。三口之家在这个布满温馨灯笼的温馨房间里依偎在一起。顾眠风在顾妈妈耳边轻语，顾爸爸不开心了，板着脸：“大过年的还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吗？”顾眠风吐了吐舌头，假装扭头赏那惹人忧愁惹人疼的月亮。
　　顾妈妈悄悄地扭头在顾爸爸耳边低语：“风儿和我说明年过年想要吃我做的饭。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团圆饭。”
　　顾爸爸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说的什么话，现在难道不是整整齐齐的吗？”却在片刻之后眉眼都温柔下来：“我也想你做的饭了，以后我天天回家吃你做的饭！”

　　城市另一边的千凝雪一家人像配平的化学方程式一样工工整整的坐在沙发上看春晚，老师爸爸时不时对节目提出自己的看法，老师妈妈有时候会赞同有时会反驳，但两人也是很有原则的只是在理论上的辩论，并不会引入自己的主观感情，更不会上升到吵架甚至人身攻击。这也是偶尔让千凝雪发自内心的感觉现在的“爸爸”和妈妈很合适，因为两人很少有面红耳赤的争吵过。两人都引以为豪自己是育人子弟的园丁，更是处处体现着身为楷模的体面。任何问题出现在这个家里都会由三个人讨论解决。而那些关于千凝雪的问题却也很自然的脱离了小组讨论这一环节，直接由二老商榷决定。
　　但是千凝雪却也因此觉得显得冷漠，任何一个问题都要拿出来讨论得到一致认为最优的解决办法。像极了从法庭要一个公正的结果，冷漠，没有感情。一板一眼一丝不苟，不具备大多数家庭所具备的那种应有的温情。这样的模式还是家庭吗？即使结果是好的。千凝雪欣赏不了这种美感和所谓的结果是好的，所以讨厌去深入这个“异类家庭”，也表现得越来越疏远。
　　坐在爸妈中间的千凝雪，越听脑子越乱，越想越不舒服。想起身换个位置又觉得对爸妈不尊重，于是就乖乖地坐在位置上对着顾霖汐想入非非：自己以后和顾霖汐组成的家庭一定是彼此尊重又不失亲昵的五好家庭。所有自己现在嫌弃的讨厌的，通通不要出现在自己身上和顾霖汐身上。

　　窗外的一片片雪花还在仔仔细细的演绎着自己独特的坠落方式，它们阅尽了世间每一个家庭的故事，也体会了每个家庭的不易与其自己的坚韧，可惜雪花不能说话，也没有感情，它无法告诉任何一个人，也无法向任何人流露出任何的感情，只能无言的化作一片水渍，用自己短暂的生命为每一个人祈求着明年将会是丰年。
　　因为天地间只有雪花知道所有人的故事，所以才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