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辛恒

54、成人世界

　　15.成人世界
　　忙于做题的高中生对职称是什么，并没有明确的概念。只隐约觉得是一种功名利禄的东西。只是没想到，这东西把牛魔王玩得团团转，牵连的九班一众人马又要填表还又要做演员。
　　表是有标准答案的。演员也是有固定台词的。这个世界真是太好玩了。
　　在听课的前两天，牛魔王就开始了演练。
　　演练第一步：找好了“托”。安排了几个脑袋灵光、伶牙俐齿的同学回答问题。问题和答案是事先预知的，甚至卡好了时间点，“讲到这一块的时候，我会问这样的问题，你要记住”。好，记住。
　　演练第二步：塑造集体形象。在让大家充分熟悉内容的基础上，牛魔王进行了细节上的悉心调教。背都直起来。好，直起来。头都抬起来。好，抬起来。“集体齐声回答问题时，声音要响亮，要整齐，要有气势”。好，要响亮，要整齐，要有气势。
　　演练第三步：再三强调重要性。声情并茂，唤起共情心与同理心。为此，她不惜坦白了自己的身世。“我是农村长大的孩子，当时家里穷，就读了个大学专科。虽然我学历低，但是我任教时间不短了，可还是一直评不上个像样的职称。就因为我专业不对口，吃了很多亏。你们还小，还不能理解人到中年，很多不如意……”。这么励志又悲情的故事按理来说挺感人的，可鉴于之前的体验，不少人对此早已关上了内心感动的阀门，牛魔王一出一出又一出，疲惫与厌恶感早已麻痹了大家的感知器官。
　　或许这个世界所谓的黑暗也不过如此，说些不真不假的话，做些不真不假的事，目的都是为了对抗生活的不如意。似乎一切罪恶都情有可原，一切原则都可被妥协，一切底线都可被践踏。简称，成人世界的难。

　　被浸泡在题海里的非成人们几乎已经放弃了反抗。他们认定，主权者若就是这种模样的话，稚嫩的人自然要识时务，方能成为安全无虞的俊杰。奴性也好，劣根性也罢。真的无能为力。
　　为数不多的计算机课上，乔一凡趁老师不注意，偷偷联网登上了久违的□□。
　　打开后，都是红点点。消息最多的就是反牛魔王联盟的那个群。九班的现有成员也加入了这个群，很多新人加入，再加上群成员布满各个班，消息来源十分广泛，群里热闹极了。她不断上翻浏览着页面。
　　“现实里的童话”发了一张截图，图片内容是一则新闻，新闻标题是：《学生因举报违规补课被劝退》。该学生表示，自己愿意做一只出头乌，让这个世界多一点光；就是喜欢管闲事，做得不对的就会说。校方之后回应，此举系班主任所为，已经查处，涉事班主任已被开除。
　　“独孤求败”：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灰色世界”：只可惜我们的铁中并无勇士，只剩怂蛋
　　“洪荒少女”：世间只剩说谎的人和真眼瞎。我恨。
　　“现实里的童话”：花非花，雾非雾。只因没好处
　　“灰色世界”：大不了不念了，让渣滓远离铁中，可以挽救多少祖国的花朵，无量功德
　　“独孤求败”：我想说，在这里，没戏
　　“现实里的童话”：附议。死了个MY都没能把她怎么样，补个课的罪过真是太轻了
　　“灰色的世界”：那些勾当明明就发生过，为什么不可以被揭露
　　“现实里的童话”：我们没有靠山。家长和老师是刀，我们只是鱼肉。
　　“洪荒少女”：作壁上观的家长们。我恨。只要成绩能进步，管的严就是好老师，打是疼骂是爱，那说明老师重视你，我呸。
　　“灰色的世界”：在接受教育这条路上，家长的胳膊肘永远往外拐，不信任自己生自己养的血肉，和灵魂的工程师们统一战线
　　“洪荒少女”：呸的工程师，明明是荼毒生灵的刽子手
　　“小丑八怪”：一班最近出事了，你们造吗！
　　“灰色的世界”：不造！快讲！
　　“小丑八怪”：麻子被打了，土豪捅了长舌妇，血流成河
　　“洪荒少女”：然后？
　　“小丑八怪”：土豪毕竟土豪，警察那边做了笔录就放了人，但学校坚决要开除他
　　“洪荒少女”：然后？
　　“小丑八怪”：土豪爹娘在和LYZ搞
　　“灰色的世界”：搞？
　　“小丑八怪”：在年级组纠缠好半天了，口气十分张扬，如果非要开除土豪，LYZ也得走
　　“洪荒少女”：why？
　　“小丑八怪”：详情未知

　　乔一凡理了理，如果麻子是顾诚，土豪是许恩迪的话，那就是许恩迪为了顾诚捅了人？以在未央上学的经验，许恩迪痞是痞，但他绝不至于残忍到“血流成河”的地步。再说，许恩迪和陶泽顾诚这些人简直血海深仇，怎么会为了顾诚捅人？按首字母代号来看，想必MY是莫莹，LYZ是李玉柱了。开除许恩迪，为什么李玉柱也得走？
　　一串问号接连出现。一凡于是发消息向悦光询问，但知道她不一定会回复。果然到下课，还是没消息。于是她直接跑到一班问。
　　按理来说，这一点都不关她的事。但总归好奇心理作祟，而且也不是小事儿。她隐隐觉得事情肯定闹大了。
　　她在门口探头探脑，瞧不见悦光。一班果然学霸班，课间都不见得有个人出来，都像尊佛般坐着，零星几个在趴着睡觉，交头接耳说小话。
　　她也不好意思进去找，踌躇几下正要走了，迎面却撞到了陶泽。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却感觉到上次和他见面仿佛是在上个世纪。久违重逢。
　　他抱着一摞作业本，差点被乔一凡都撞翻。
　　“没碰疼你吧？”
　　他说话的声音，和所有人都不同。温润中夹着清爽。刹那间，高一课间操出洋相的回忆又泛上心头。当时所有人都在嬉笑她，而他却问：“你眼睛怎么了？不舒服吗？”
　　“找悦光？”
　　她没说出来话，点点头。
　　“她请了病假。”
　　“她病了？”
　　“没有。她是去医院。为了照顾许恩迪。”
　　“许恩迪没事吧，我才听说最近…怎么回事？”
　　“一下说不完，马上上课了，今天晚饭时间，我去找你。”

　　一种说不明白的感觉。像是领了奖状，像是得到了表扬，像是吃了可口的糖果。她不想承认那是兴奋，或者激动。但她确实很开心。
　　虽然也隐隐担心和陶泽走在一起会被牛魔王、同学们看到会怎么看怎么说，但她发现她终于也可以做到像悦光那样满不在乎。那些不重要。不管得到什么样的惩罚，都值得。
　　她在卫生间里打量着自己的脸，没有原先那么肥了，但也算不上漂亮。她是最普通不过的长相，说不上什么好看。可就算是这样一张脸也不应该只配自卑吧。她鼓励自己，放下那无用的自卑。人有属于外貌的成分，也应该有超脱外貌的成分。
　　他们一路从教室走到食堂，一起吃了饭，之后又去了操场。一路聊着，说不完的话，连中间的沉默间隔都是美好的。有时一前一后，有时肩并肩。她有种犯上作乱的快感。像那次一起签单子买鸡蛋灌饼一样，搁下那些框框架架，放下那些铁链枷锁，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不羁也肆意。
　　从陶泽那里她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许恩迪能从八班转到一班，确实是李玉柱收了一万块的红包。这次打架事件给学校造成很多负面舆论，学校为表决心，许恩迪肯定是要开除的，申公豹传达校领导的指示“别说是富二代，富几代都没用！就是天王老子的儿子做出这样的事，照样开除！”事情着实严峻，但许恩迪的一双父母纵横商场多年，也绝非吃素之人，事已至此，便破釜沉舟，捅出了李玉柱收受贿赂的真相。
　　“肯定不光许恩迪一个。收一个也是收，收两个也是收，也不知道他到底收了多少好处。”陶泽说着。
　　“怪不得周末补课的时候，他满嘴都在讲赚钱，股票，债券之类的东西，太有经商头脑了，这简直是被教书耽误了的优秀资本家。”
　　“听说崔老师走了？”
　　“是啊，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走，没说原因。崔老师人也太好了，还自费给大家买资料，我真的是头一次听说有老师免费给一个班的学生买资料。”
　　“我觉得可能是这样。牛老师要补课，崔老师不同意，所以就让李玉柱给你们班补。崔老师毕竟一辈子的老教师了，肯定咽不下这口气，这种屈辱怎么能受得了，自己教的学生让别人来给补课，所以……不得不走”
　　“你别说，有点道理哎。反正就是很诡异。李玉柱补了一次课后，崔老师立马就走。崔老师这么慈悲为怀的人，肯定无法忍受补课赚学生钱的这种行径，很可能真的是这样！”
　　“我估计，牛老师也危险了”，陶泽若有所思地说着。
　　乔一凡闻言瞬间激动：“牛魔王？为什么，也有人举报她了？”
　　“没有。但是我总觉得李和牛的关系不一般，如果李出事的话，牛也就危险了。”
　　“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李玉柱收了红包，牛魔王也可能？但是我觉得，如果谁花钱来牛魔王的班上，脑袋绝对有坑！”
　　“那你一直待在九班，你脑袋上有几个坑？”陶泽笑着调侃她。
　　一凡作势又要拍他，马上意识到又不文雅了，顿了顿后又说：“牛魔王最近忙着评职称呢，我说，如果她这种人真的能评上职称，我真觉得这世间没天理了。老天爷是瞎的。”
　　“她带的班成绩确实好，这是没法动摇的。”
　　“成绩好？种种恐吓、侮辱、威逼、利诱，只要成绩好，再下三滥的手段对于一个老师而言都不过分是吗？她根本没有站在学生的立场上为学生考虑过，她的心里没有一点真诚的爱。我们这一届死个莫莹，下一届不知道死个什么莹。教书育人，成绩好就说明一切了？如果都是些学习好的、心却被扭曲了的死人，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