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基地》匿十二

2、第 2 章

　　>>>

　　迷迭蛹不是敌人。
　　成年体迷迭蛹会具备攻击性，但攻击方式原始且笨重。
　　对人类造成不了多少的伤害。
　　出于安全考虑，研究员还是偏向抓捕幼年体的迷迭蛹进行实验。
　　迷迭蛹是极其复杂的星际生物，它们可以脱离空气，不需要水分维持生命。
　　脱离引力后，可以漫无目的在星际中游荡很久，直到再次被引力截获。
　　它们可以吞噬一切的物体，有机物，非有机物，并通过特殊编码转换为，能源。

　　……

　　目力所及，皆是废墟。
　　却只有背后这一座房子安然无余的矗立在原地。
　　天树走出房门，走下楼梯，木质结构的楼梯已经摇摇欲坠。
　　即使在十年前的空0姆0，能够使用原木材质做家装的也属于上等家庭。
　　从家里的摆件来看，规模不小，至少是一家三口以上。

　　墙壁仿真壁炉里的火苗已经熄灭，但从壁炉上的涂鸦中可以原本住着的可能是一家四口。
　　一对夫妻带着他们的儿女。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天树拿出留言重新看了一遍，【……房子是属于我家人的，请不要随意擅动这里的物品！】
　　不禁怀疑难道是这家的男主人？长大的男孩？刚才门口听见的那个脚步声不像是属于女性的。
　　而且要把昏死的她从巨兽面前抢出来，独自抵挡巨兽的攻击。

　　想到这里的天树不自觉的戒备起来，先不论敌人与否，总之会是个难缠的硬家伙。
　　不知道巨兽被解决掉了没有，她希望可以通过这头来历不明的巨兽找到基地隐藏的秘密。
　　除了这座保持的完好无损的房子，周围的建筑俨然经历了毁灭性打击，以及拾荒者的搜刮。
　　到处破败的景象，才是她熟悉的空0姆0基地。

　　很难理解如果这处房子的主人还活着，哪怕只剩下了一个人，为什么不离开？
　　守着一座废墟中的残垣有那么重要？
　　通——通通——通通的脚步声从背后响起。
　　天树回头就怼上了庞然大物巨兽怪的脸——
　　它咆哮着站立起来，但又很快的往后退去，仿佛怕是踩坏了她面前的草皮。

　　“八角！往后退。你要踩着我秋千架了。”
　　后来天树回忆起来，他每次出现都包围在光晕中，似乎都在与她的世界，隔绝开来。
　　他的身上穿着像拾荒者一样东拼西凑起来的皮套护甲。
　　头上戴着防护面罩。
　　从屋顶上跃下，才意识到原来他一直在那里，可能在修葺房顶？

　　天树眼里凶猛可怕的巨兽，居然乖巧端坐在它自己后足根上，纹丝不动，像石化的阿努比斯般。
　　“最好把武器收起来，它不喜欢会刺痛它的东西。”
　　天树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下意识中端起了双持武器，瞄准庞然巨兽，像是在延续之前没有完成的战斗。
　　“它不会主动伤害你……”
　　“可它之前扑倒了我！”
　　“那是因为你跟着它。它以为你在和它玩耍。”
　　“……？什么。”

　　这逻辑她不认！
　　“你是谁？为什么降落在这片废弃基地。”
　　轻轻一个跳跃，他就站在她的面前。
　　天树预估到自己遇到麻烦了，她不是那么容易脱身的。
　　只是没有想到在空0姆0上竟然还遗留着住民。
　　她亮出了自己的手环，手环扫描盘上投出的全息标志，是星舰的符号。
　　这也是她加入星舰最主要的缘由，星舰的符号在很多地方比硬通货还硬。

　　然而对方好像不吃这套，“星舰的探索者来这里干什么？劫掠的？”
　　认真来讲，他们这趟行程目的确实是去打劫的，只是刚好她把目的地锁定了空0姆0。
　　“你在这里多久了。”天树试图反客为主。
　　对方没有回答她。对方直接摘下了面罩。
　　他脱下面罩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
　　他不是人类，他是被人类遗留在基地上的智能体。

　　不知道什么原因导致他没有报废，没有能源耗尽，还持续着家用智能体的使命——
　　他在照顾着已经失去了主人的家园。
　　她开始理解那句话，【房子是属于我家人的，请不要随意擅动这里的物品！】
　　每台智能体进入家庭的时候都会被主人预设好基本程序，这句话应该就是当初的预设。
　　即使整个基地废弃，家人们都离开了，只有他被遗留下来，他依然必须坚守着自己的程序。

　　巨兽在他面前就是个宝宝。
　　事实上，它也确实还是个宝宝。
　　他向她解释了宝宝的来历，它是一种叫作“迷迭蛹”的星际生物。姑且认之为生物，它不符合人类对于生物的定义，但它本身是有机体，有血、有肉、有骨骼，会死亡，会新陈代谢。
　　“它们就像海洋中的浮游生物。对它们来说星际就是它们赖以生存的海洋。”
　　当需要进食的时候它们会被小行星、任何星体的引力吸引，漂浮到地表上，一顿饕餮。

　　体内充满了食物后，它们就恢复了自己的动能，可以摆脱引力，从而继续漂浮旅行。
　　因为特殊的生存法则导致它们基本没有天敌，直到遇见了人类。
　　“以八角的体型来说，它现在还处于完全幼体。”
　　天树看向它，努力，拼命的把它往宝宝上靠，然而并靠不上去。
　　摇了摇头，难以认同。

　　“这种神秘生物是极好的能量载体，它们会……”
　　“你叫什么？”天树打断了他，她对这种模样丑陋、凶横的生物并不着迷。
　　或许，穿梭艇上的泛生物学家鳕月会对此痴迷？
　　明显的感觉到他犹豫了片刻。
　　“他们叫我，奎因。”
　　“奎因？”是过于认真的人类命名了。“他们”指的就是购买了他的家庭吧。

　　天树遇到过一些狂热机械师，会给自己的座驾穿梭艇命名，譬如，“虎丘”，“精灵”，这种。
　　但是，奎因？也太人类了。
　　“你本身的型号呢？”
　　天树打量他，智能体的内胆已经部分露了出来。
　　有明显的战斗过的痕迹。
　　关节的部分似乎被撬动过。

　　他对天树的这个提问有些抵触，所以天树判断出，应该是性能很高的智能体。
　　已经具备了完善的逻辑思维能力。
　　“是白色卫士。”他最终还是回答道，“白色卫士，编号133.”
　　“白色……”天树的脑海中警铃大作。
　　白色卫士，曾经叛乱过的战斗型智能体。
　　据说反抗了指挥官，葬送了一整支人类机动部队。

　　关于其中的理由没有多少声音试图追溯过，智能体叛乱已经是不可接受的事故！
　　所有的白色卫士那次之后全部被销毁。
　　但是天树听说过有最后一批尚在生产中的白色卫士被无良厂商私下销售了，只是简单的更改了批次的类型，从军用战斗型转为普通家用型，草率的投入了市场。
　　好在之后没有再发生过类似智能体叛乱事件。也就没有人追究这批绝版的白卫的下落。

　　“你对这家人做了什么？”
　　天树喜欢和智能体打交道，不止是因为她是机械师。
　　智能体没有太多复杂的情绪，没有需要无中生有去揣测的端倪，他们直来直去。
　　对方疑惑的凝视着她，仿佛她的提问超越权限了。
　　一对模仿人类眼球的纯黑色琉璃晶体仿生眼瞳直勾勾的凝视住一双深海似的人类眼眸。
　　彼此都从对方的镜射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智能体的外相已经破败不堪，他在这里形单影只，没有任何补给，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收集残留能源。
　　否则等他能源耗尽，就没有办法继续守护这个家园，这个给他带来过美好，给了他全部回忆的家园。
　　133一直觉得只要守住自己的这份记忆就够了。
　　人类的生命是有限的，所以人类懂得珍惜，人类拥有感情。

　　而智能体却是无限的，只要有人将他们的记忆芯片延续下去，无论更迭几具躯体，他们依然存在。
　　所以智能体没有感情，没有情绪，是低级的。
　　白色卫士是具备极高觉醒天赋的智能体，那批叛乱的智能体，是因为见证了战争的残酷。
　　他们看到了自己掠杀的人群中有孩子，有妇孺，有残疾的伤员。

　　他们请求停止战斗，却遭到指挥官无情拒绝。
　　因此，叛乱了。
　　可是没有人在乎智能体叛乱背后的故事，人们只关心智能体叛乱这件事本身。
　　这在人类的观念中是不可存在的，与几身息息相关的。
　　133并不在乎那些始末和来历，也不在乎人们对白色卫士的评价，他是智能体，他没有情绪，没有感情。

　　他只是在乎眼前，在乎能够掌控的事物。
　　守着已经没有家人的房子，守着女主人曾经精心打理的草皮，想要种植从母星带来的种子。可惜人工营造的气候对自然界的植物充满了不友好。
　　“……或许新星上能够种植也不一定？”餐桌上的时候是家人经常会讨论的话题。
　　他在这个家里有一个名字，叫作奎因。
　　也是这个家庭失踪了数年的小儿子的名字。

　　父母始终没有放弃寻找这个孩子，直到他们离开家的那一天。
　　家里还有个姐姐叫作艾希。艾希对用弟弟的名字命名一具智能体充满了抗拒。
　　但那个时候母亲的精神已经不大好了，她整天的胡思乱想，说自己看到儿子被人开膛破肚，被人植入各种各样的机器，改造成人体战士，半死不活……

　　父亲受不了这样的妻子，所以才斥巨资从拍卖市场购买了白色卫士款。
　　因为市面上只有白色卫士能够改变外形，那是原本为了隐身作战装备的，如今却成了家用型的鸡肋。
　　见到弟弟的模样，奎因是有些叛逆的男孩子，在133身上却全然不同。
　　他就像表现完美的绝对男孩，体贴、顺从，任劳任怨，计算精准无误——但是，“这不是奎因！”

　　133第一次在咆哮的艾希面前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讨好这个人类女孩。
　　她对他表现的尖酸、刻薄，但他从数据库中调取的姐姐却全然不是这样的。
　　为了能让他完美融入到奎因的角色里，父亲提供了所有能提供的一切数据源。
　　从小永远都是弟弟负责捣乱，姐姐负责善后。姐姐还要替卖萌的弟弟背锅。

　　姐姐要保护被抢走了自行车的弟弟，姐姐要冒充家长给打卡签名。
　　生日会的实景记录中，奎因打坏了高塔似的六层蛋糕，哭唧唧的找姐姐帮忙，看着姐姐手忙脚乱用3D打印机重新复刻蛋糕，小男孩露出了诡计得逞的笑容……

　　所以她应该是个温柔的姐姐。133希望自己可以表现的比“真的”奎因更好。
　　母亲很喜欢他，因为他有着张和奎因一样桀骜不驯的脸。
　　父亲很喜欢他，因为有了他日渐疯狂的妻子变得安静下来，也愿意与周围的邻居恢复社交了。
　　只有姐姐变得愈发暴躁，甚至在家里东西找不到的时候盲目怀疑是133盗取的！

　　天可怜见，智能体怎么会偷家里的东西？他们偷了要拿去做什么？智能体根本没有对口的社交圈。
　　他们唯一存在的价值就是工作，他们就是人们眼中的工具。
　　姐姐咆哮的时候，133吓住了。他以为是自己逼疯了艾希，他拯救了母亲锐雯，可是他逼疯了艾希——
　　他要怎么办！

　　然后艾希拥住他，歇斯底里的哭泣起来……
　　她哭了很久。他只能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后来姐姐累了，姐姐拉住他走进了奎因的秘密基地里。
　　是一间被父亲锁住的地下储藏室。刚开始是为了防止陨石坠落而建造的。
　　后来基地的环空防御支棱起来了，地下储藏室就变得不再重要。

　　小时候的奎因仗着个子没有发育，从排气口钻了进去，后来长大，卡主了。
　　艾希只好趁着父亲喝醉的时候偷偷复制了父亲的指纹，帮小弟弟暗中打造属于他私人的秘密仓库。
　　里面堆满了各种家里失踪的东西，以及隔壁邻居用来装饰门廊的小道具。
　　艾希告诉133，这才是奎因，真正的奎因一点都不绅士，毫无风度，白瞎了一张盛气凌人的脸，简直是个小混蛋。
　　可是，她爱那样的小混蛋——那个小混蛋，才是她的弟弟。
　　才是奎因该有的模样。

　　133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女孩子眼眸中饱含的情感是他永远都无法拥有的。
　　智能体没有情绪的部分，智能体只有逻辑的碰撞，他们的原型是人类中最冷酷的那一部分，因为人们普遍觉得越是冷酷的人，越是不容易犯错。
　　“我没有办法成为奎因，因为奎因只有一个。我是奎因133号。我没有办法成为一个混蛋，我的处理系统不容许。但我努力成为一个称职的替代品，不辜负盖伦先生重金购买了我。”

　　女孩惊讶的看着他，他的逻辑如此缜密，已经无法仅仅像看待工具那样，看到高级机械那样对待他。
　　“所以请不要排斥我。因为你排斥我，我就没有办法去帮助你。我不需要成为你心目中的任何人，妈妈可以将我视为奎因，是因为她需要，我不会拒绝她的需要，爸爸也需要我成为奎因。而你，我的姐姐艾希，我可以成为你的任何人，只要你需要我。”
　　那之后，艾希成为了他真正的姐姐，那个数据库中奎因的姐姐。

　　她温柔的对待他。当他说出的话令父母皱眉的时候，艾希会私下帮他“补课”。
　　告诉他，哪些话是奎因会说的，哪些是奎因会拒绝的。他可以偶尔的拒绝家人，而不必像个奴隶似的有求必应。
　　“奴隶？”智能体很多时候，被人类潜意识中似有似无的视作为奴隶。
　　她却告诉他，可以不用做个奴隶，“只做家人就好啦——”

　　在父亲盖伦眼里他是非常实用的工具，物有所值。
　　在母亲锐雯眼里他就是失踪的小儿子，奎因。
　　只有当他去路口接放学回家的姐姐艾希的时候，她会微笑着向同学介绍他，“这是133号智能体，我们家的第五位成员。”
　　邻居家的孩子打趣他的时候，她会冲出来“保护”他，即使他完全不需要她的保护。
　　“小心点！我们家智能体可是战斗型，当心把你家轰出个窟窿来——”

　　熊孩子被成功吓退。
　　艾希却遭到父亲严厉的警告，“关于战斗型的事情！哪怕是吓唬小孩子的话也不能张口就来！”
　　父亲没有告诉家人，133就是被禁售的白色卫士智能体。
　　虽然经过黑心生产商的良心包装后白色卫士作为家用款重新上市，但管理局对白色卫士使用家庭的审核格外繁杂，盖伦并不希望自己家人成为被审查的目标。

　　艾希得知133是白色卫士的那次，133为了帮助在半空缆道上停锚的校区穿梭艇脱离危险的丰字航道。
　　133一截小臂被扯断了，冒出刺啦刺啦的火星。
　　艾希将他送去了基地智能体官方维修站，却被告知白色卫士型号不负责维修。
　　带着肢体不全的133回到家后，艾希的脸色就一直很难看。
　　父亲试图向她解释，用模拟打印出来的拟人智能体像素很差，怕是骗不过当母亲的法眼，所以才想到了利用白色卫士战斗型智能体天赋携带的变色龙外形系统……

　　然而姐姐艾希纠结的点却并不在这里，“为什么不早告诉我，133是白色卫士？官方维修站是不接受白色卫士维修的！那也就意味着，以后万一把他弄坏了，我们家得自行修理。”
　　于是专心攻读建筑学，继承父母衣钵的艾希迷恋上了辅修的课程，机械工程学。
　　“她是个，很有献身意识的家人。”这是白色卫士133号在数据库中对这个买家家庭长女艾希的综合评价。

　　她教会了他很多东西，不仅仅是作为她的弟弟奎因，而是作为一个“人”。
　　“用人类的视角去揣摩人类，有时候不那么精准，但你会发现可以避免很多bug。因为人类啊，本身就是充斥着bug的。”

　　但是离开基地的那天，盖伦没有带上他，这个经常挂在嘴边夸奖的“儿子”。
　　母亲意识到在家庭和“儿子”之间只能选择其一的时候，同样抛下了他。
　　智能体是没有情感，没有情绪的，他不该知道什么是悲伤，什么是失望，什么是心痛。
　　可是看着空空如也的屋子，一间一间的关上属于家人们的房门，他体会到了什么是空虚，是空无一物的感觉。

　　即使房子里的东西满满当当，地下室里父亲为他续满了能源，依旧什么都不再拥有了的感觉……
　　133伸出手去，想要触摸天树的眼瞳。
　　她的眼瞳和他见到过的其他人类的瞳孔都不一样——
　　更安静，更深邃，像一口无底的深渊，底下仿佛有波光粼粼的倒影，却看不清楚。
　　于是更想要去探究深底。

　　战斗型的警戒系统一击而起——
　　天树只感觉到自己被对方猛地推开。
　　接着就是激烈的火光交映。
　　她以为是遭到了伏击，要么是拾荒者开始劫掠了。
　　却在耳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天树！天树你没事吧？别怕，我们来了！”

　　是鲸城带着佐诺的支援来了。
　　其实手环几分钟前就已经发出低鸣，但她并没有注意到。
　　她的关注力全部集中在了庞然大物宝宝崽的八角身上，和独自守着一座荒废基地上的空宅的智能体。
　　这样的组合太奇怪了。

　　已经没有了续航力量的废墟式移民基地。一座在废墟中却保存良好的人类住宅。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却生活着一具整个星际都绝版的战斗型智能体。
　　养着一头星际稀有物种的宠物。
　　无论这趟旅程她能不能揭开废弃基地的秘密，对她的冒险精神来说都物超所值了。

　　……

　　八角宝宝很暴躁，非常的暴躁。
　　它看着有人殴打它的小伙伴，可是它没有办法下jio去帮忙！
　　因为它的体型太大啦，一jio下去，就会踩坏小伙伴辛苦建筑起来的栅栏和草皮。
　　那些绿油油的草皮一点都不好吃，还没有堆砌在乱葬岗上的废铜烂铁好吃。
　　也产生不了多少能量。

　　它现在还是个宝宝，它需要快点吃！多吃点！
　　只有吃饱饱了才能长大个，长大了才能脱离基地的引力，进入浩瀚无垠的星际宇宙，自由翱翔——
　　它是属于无边星际的物种，才不能困在人类小小的移民基地上。

　　可是看着它咆哮，队员就害怕了，越是害怕，发起的攻击越是凌厉无比。
　　133小心翼翼的避开，同时也不希望在背后的家园里留下破败的痕迹。
　　他试图阻止他们，可是这两个人像疯了似的。根本不听劝。
　　天树回过神来，开始呼叫佐诺，“住手——他不是敌人。”

　　没有人遇到庞大的威胁，还能坚信对方不会伤害自己的。
　　佐诺的武器伤到了八角宝宝，宝宝疼了，宝宝表示很生气。
　　生气时候的宝宝不管不顾起来，忘记了与伙伴之间的约定，它疯狂的扑腾两个上蹿下跳的人类，将建筑物毁坏的如同洪水崩塌……

　　迷迭蛹不会主动攻击人类，当它要吞噬的时候，只要你移动了，它明白了你不想被它吞噬，它就不会继续追逐你。
　　这是作为吃货的最后的底线。
　　人类的武器短时间内无法对迷迭蛹造成致命的伤害，但是会激怒它们。

　　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平静一直遭受到攻击打扰。
　　幼年体的迷迭蛹很容易被诱捕、抓捕，前提是捕猎方占据绝对优势。
　　势均力敌下，队员人数稀少，就未必。
　　眼看宝宝兽血盆大口张开，八角已经离迷迭蛹成年体很近了。

　　133当时将它从拾荒者手中救下就已经预感到它即将离去，无法陪伴他很久。
　　所以即使拾荒者整顿归来，也再抓捕不到它了。
　　吞饱，成年，积蓄能量后进入宇宙漂浮期的迷迭蛹会走出很长的时间才感觉饥饿。
　　拾荒者不会冒险跟踪成年迷迭蛹，只会诱捕幼年体贩售给研究员进行能量提取实验。
　　人类和星际兽之间，133选择了前者。

　　没有多余的理由，人类是他的缔造者，人类施与了他思维能力，这只是最本源的回馈。
　　黑色枭影凌空跃起，他的力量、速度，弹跳力是人类极致所不能及的。
　　人类很难彻底击溃迷迭蛹，因为迷迭蛹的核心在食道内部。
　　触及之前人类已经粉身碎骨。但是智能体可以。

　　他试图安抚住狂暴开启的八角宝宝，可惜两名惊吓过度的队员没有给他多少机会。
　　虽然无机物是主食，有机物也并不难吃，八角准备尝尝上蹿下跳的食物的滋味。
　　133再次用光盾挡开了被八角的触须吸附近前的佐诺，一纵身进入了星际兽体内。
　　开始蠕动咀嚼的迷迭蛹是无法反刍的，不论它吞下去的是什么，哪怕是等离子爆破弹。
　　133径直拆除了它的核心……

　　它轰然倒地，躺在了一片废墟上。
　　粗笨的四肢不停扭曲抽动，迷迭蛹没有多少思维系统，只有掠食与生存的本能。
　　所以它永远都无法明白自己怎么会吞噬下自己的伙伴的，而自己的伙伴又为什么要杀死自己。

　　“你做了什么？你干掉它了？！”
　　“什么都没做。不是我……”
　　鲸城扶稳脚步踉跄的佐诺后，过来准备扶起被弹开的天树，天树一把推开了他的手。
　　鲸城皱起眉头，显然对她的“恩将仇报”非常不满。
　　“嘿，我们才刚救了你。”
　　天树用全身的肢体动作表达着：我不需要你们来救——

　　她摸向武器匣，抽出光剑，用力一甩，亮出光刃。
　　跃上宝宝兽庞然大物的躯体，开始从中端切割。
　　然后那个拾荒者皮甲装的人影从巨兽体内露了出来。
　　他轻轻放下还绽放着银光的巨兽核心。
　　巨兽核心逐渐暗淡，就听空气中飘过“呼~~”的一声，仿佛长长的叹息。
　　它失去了光泽。它不再抽动。

　　具有活力的迷迭蛹核心非常昂贵，即使脱离了迷迭蛹的本体，依然有办法让它短暂维持活力。
　　133将它埋回了巨兽的体内。
　　轻轻抚过八角的庞然之躯。
　　是他救了它，也是他亲手结束了它。
　　一欠一还，本不该有所牵挂，但是，他却重拾了亲手埋葬“家人”时候的无措。

　　……

　　目送着穿梭艇离去后，他走出了奎因的秘密基地。
　　他们以为他不知道，他正在进行充能。可是他知道。
　　他们走了，他们没有带上他。
　　从很久之前起，晚出早归的盖伦似乎就有了秘密，总是愁眉不展。
　　有一次还与花圃里的妻子大吵一架，斥责她，尽干没用的活！

　　窗口的133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我们不能带上他。我问过了，携带智能体需要报备、审查，是限额的。而且他是白色卫士，白色卫士严格来讲是违禁商品。”
　　“我不管！他是我的儿子！谁会丢下自己的孩子？哪个母亲能够做到？”

　　“醒醒！求你醒醒了，锐雯！我们还有艾希，你也要为艾希考虑。公司的长途舰就剩最后一艘了，如果我们不能及时赶上，你知道私人前往新星的航行有多危险么？我可以冒险，但你和艾希怎么办？我们只有这一个女儿了……”
　　盖伦故意出发前耗尽了他的能源，准备出发的时候才准许他前去充能。
　　或许是为了不让他跟上他们，质问他们。或许是不想让他看着他们离开。
　　他永远都得不到回答了。

　　离开前母亲锐雯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好好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乖乖的……就乖乖的呆着。”
　　再没有了“乖乖的等妈妈回家”。
　　屋子里的一切完全都没有改变，只有家里的主人们都不见了。
　　他一扇扇替他们关上了房门。

　　谨记得姐姐艾希的房间是不能随意进入的，申请进入前必须敲门三次，如果没有应答绝对不能推门而入。
　　由于淋浴室的电子智能门设定，有人使用中时异性不得入内，但电子判定133不是异性，133是工具。
　　那一次他无意中闯入，帮花圃里被浇灌系统淋湿的母亲取浴巾，不料艾希正在泡浴。
　　不仅被艾希一顿毒打，差点直接恢复出厂设置送走……

　　有些事情经历的时候不觉得它美好，直到回忆起来尤其的五色缤纷，绚丽多彩。
　　他们离开了家。他们没有带上他……
　　他从信息树中摘取到的信息，星际移民们即将放弃空0姆0号特大型移民基地。
　　人类要迁往新星，一颗全新拓展到的适宜星球。
　　将要重新回归入母星集体社会性定居的时代。

　　摘取到信息的时候他并不明白这件事与他有什么关系，等到明白的时候，他已经是被遗弃的弃子。
　　奇怪的程序驱动着他，没能遵守母亲的约定，乖乖的待在屋子里哪里都不要去。
　　他跑到了大街上，半空中到处都是横冲直撞的穿梭艇。
　　基地已经失去了控制，大批的移民离开。
　　浮空轨道一片狼藉。

　　到处都是失去公共交通指挥后碰撞陨落的穿梭艇残害。
　　他定位到了穿梭艇，落在地面上，而不是半空中。它始终没有移动，仿佛正在等待着他。
　　可是当他找到它的时候，只剩下残根断垣的碎片。
　　俯下身，努力的用双手刨着，仿人类肌肤破裂，露出里面智能体的骨骼。
　　他找到了家人们的残骸……

　　还有艾希怀里仅仅抱着的黑曜石盒。那相当于穿梭艇上的黑匣子。
　　里面是完好无损的储存条，以及艾希没来得及发出的消息——
　　【奎因，等我！我会说服爸爸回来接你的。一家人就该要整整齐齐……】
　　133从信息树中下载到了人类殉葬意识。
　　他将三具残破不堪的身体扛回了家，埋进了花圃的泥土底下。

　　他们将永远陪伴在他身边，守护在家里，以并不理想的方式。
　　将花圃和屋子里打扫整理干净后，他坐到了阁楼上方的屋顶，那里是他和艾希都喜欢的地方。
　　他们会一起瞭望基地环空防御以外的浩瀚宇宙，无穷无尽，浩瀚一片。
　　那种通透和渺小是他无法形容、描述的，艾希却能将一切描述的很美，诗情画意。
　　他开始指挥航空，承担起了义务航道管制塔的任务。

　　随着主副能源站的相继歇菜，基地管理局的优先撤离，基地文明退回到了原始时期。
　　而他就是最后一座灯塔，坚定的，固执的，麻木的指挥着。
　　仅仅是，不希望再看到有穿梭艇的破碎，有家人的离散……
　　亲手埋葬了“父亲”、“母亲”、和“姐姐”之后，他就再没有坐上房顶瞭望星际。

　　那里已经没有了美好的东西，对他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留在了这片基地上。
　　他再也没有感受过浩瀚的，无穷的，深邃的，神秘的，令人沦陷的宇宙，因为没有人能够描述给他听了。
　　但是，从一个人类的眼眸中，他再次看到了深海，与星空。
　　智能体的记忆库是强大的，他没有遗忘，他只是没有去搜索。

　　当搜索了以后他就回忆了起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天树，他曾经见过她，在她还是孩子的时候。
　　基地刚刚废弃，劫匪横生，他从匪徒的手中救下了一个女孩和一位母亲。
　　那个女孩的眼眸他清晰记得，深似海洋。

　　“不要悲伤。你可以跟我们一起离开……”
　　见到他沉默的俯首站在八角的身边，手足无措，模样像卡死了的机器人，天树不安的上前来劝慰他。
　　133再次对上她眼眸的瞬间，记忆库开始搜索，并顺利锁定，这双浩瀚深海的瞳孔。
　　她和小时候的模样彻底变了。

　　小时候是栗褐色的头发，长长的卷卷的，扎着漂亮的粉色蝴蝶结。
　　现在却是扎手的，硬茬的，人群中显眼的红色短发。
　　小时候的脸颊是圆润的，水糯的，配上乌黑乌黑大眼睛，犹如一具空气娃娃。
　　眼前的天树依然精致，瓷器，却棱角锋利，令人不敢觊觎。

　　如果不是从瞳孔虹膜判别，依照人类生长法则，很难锁定眼前的女战士就是当年自己救助过的小女孩。
　　可认出了是她之后，133也不觉得意外。
　　人类本身就是意料之外的产物。

　　“跟我们一起离开？”鲸城语气尖锐的质疑起来，“救援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抵达。希望他们不要被信标误导……”
　　拓荒组的穿梭艇每隔一段航程就会留下一处信标。
　　拜天树亲自制定出的航线所赐，他们已经好几次偏离了信标指示的位置。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救援组很难顺利主动找到他们，除非救援组也发生了意外，偏离了航向。
　　鲸城瞥了眼显然还处于刚才热战后劫后余生的侥幸中的小队长佐诺。
　　佐诺对天树的偏爱，不瞎者有目共睹，作为队长，如果他不反对，要将这具……嗯……就来历不明的智能体带上穿梭艇，甚至带上回家的航程，指日可待。

　　133在这个时候阐明了自己的立场，“这是我的家园，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可是——”目光所及，皆是废墟！
　　连他在废境中努力保存下来的唯一一片净土也破败在巨兽荒蛮之下。
　　天树不是肯轻易道歉的人，此时却满怀愧疚。

　　她知道一万句的道歉没有一次弥补来的真诚，因为她和小队的出现破坏了他的家园。
　　她认出了他是谁。
　　那一眼中，她不仅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也看见了倒影中过去的自己。
　　那个懵懂的，瓷娃娃般精致而脆弱的小女孩，在母亲疯了似的保护自己的时候，她却懦弱的逃跑了。

　　在已经混乱浑浊的街头拐角，遇见了凌空而立的智能体，她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
　　失去了人类管理的废墟中，他却依然在那里。
　　是他保护了她，保护了妈妈，所以她们才即使登上了父亲战友的穿梭艇。
　　遇见他的时候她以为劫匪已经是她这辈子将要经历的最难忘的恐惧，原来人间凶残已不止如此……

　　他是那一束光，唯一的一束光，残留在童年记忆中最后的一道光。
　　希望至少可以让他拥有新的家人。让那道微弱的光延续下去。
　　如果可以，她愿意成为他的家人，即使只做智能体的家人。
　　“跟我走。我可以维修好你，我可以给你……”

　　天树喃喃自语的，急促的描述着自己的优势。她是机械师，机械师与智能体是天配！无论他遭受过什么样的创伤，她都可以维修好他。
　　她可以延续他，只要他愿意，即使在她死后，他也能够一直存在下去。智能体是无限的。
　　133却按住她的手臂，一字一顿的，说着，“我不会离开基地的。这里是我的家。”

　　再次遇见人类的时候，不是穷凶极恶的拾荒者的时候，他很欣喜。
　　拾荒者给了他第二次复活的机会，同时又从他身上掠夺。
　　所有的原住民撤离之后，拾荒者占据着这片废墟基地，饲养着他们的爬宠，到处都是他们散布的spy智能机。

　　他们会掠夺资源，迫使他寻找能源越来越困难。
　　与人类斗智斗勇也令他被动变得愈发灵活，像艾希教过他的那样，“以人类的思维模式揣测人类”。
　　见到人类，他觉得自己有了再一次尝试的机会。

　　所以他跟随着探查水源的天树和鲸城，直到返回“游乐园”觅食的八角撞上了他们。
　　他就是在种子库抢救下了被拾荒者诱拐的八角。那只傻乎乎的宝宝却一直没有忘记那里。
　　可是人类啊，依旧令他失望了。人类的心里永远只有他们自己，他们永远必须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必须俯视着其他的生命体……

　　如果恐惧，那就毁灭。消灭掉恐惧之物就是他们唯一的方式。
　　133按住天树手臂的同时，将整座基地的最新分布图发送到了她的手环上。
　　有了分布图她就可以找到水源，找到能源，找到废弃的信息塔，通知她的伙伴前来救援。
　　即使她没有办法利用废墟中有限的材料修补好他们的穿梭艇，他们可以活到救援组的来临。

　　“回去吧。这里没有你们需要的。这里仅剩的资源早已经被拾荒者掠夺完了。”
　　他优雅的纵身跃起，然后消失在了废墟的尽头。
　　“佐诺队长！”暗中扫描完毕的鲸城终于搜索到了信息参数，“那个是，已经绝版的白色卫士。”
　　拓荒组此行的目的，搜索一切可用资源。白色卫士就属于“可循环利用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