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祀》云如遇

5、探异

　　虽然想着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都不太可能是个平安夜，但是没有想到变故来的如此之快。

　　在城门关闭的最后时刻里，城内竟是没有任何的异样，城门上的士兵换岗，行街中的商贩收摊，城东听不见城西傍晚的鸡鸣狗叫，但是就如此安然无恙的，城门关了。

　　太阳渐渐下山，夜色渐浓，夜间商铺里挂起了灯笼，但始安夜晚的活动的人实在是用一双手就能数的出来，那些有小孩的人家更是各个门窗紧闭，连大气都不敢喘。

　　戌时渐渐过去，亥时将至，此时城中大街里已经看不见什么人了，除了一些大户人家门口的灯笼将熄不熄，晃晃悠悠的挂着，再有的光亮也不曾看见。

　　乡间倒是有一星一点的火光，出于某种和谐的共识，这种小小的鬼火如果不对人们生活有什么影响，是允许在夜间出来活动的，所以多到深更半夜，山林乡野就被禁止通行了。

　　苏屿晚间正守在城西乡野，看着树林里鬼火一点点的摇动，气息突然有了些许变化。

　　终于有些东西要出来了。

　　觉以蓁的声音密语入耳，带着一丝不明觉厉的激动：“嘉禾君，有东西往城门方向去了。”

　　城门在城东方向，正是觉以蓁守着的地方，苏屿盘算着先问清是什么东西再决定自己要不要过去，不然再度如今日下午那般便不好了。

　　苏屿问：“是什么东西。”

　　觉以蓁答：“很多很多，看不清楚，看上去是要出城。”

　　顿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越来越多了，嘉禾君，你来一下吧。”

　　如此而言，让苏屿更加疑惑觉以蓁遇到的到底是什么厉害的东西，便加了速往城东城门赶。

　　临近城门，果然有一大群黑压压的东西，规模庞大，几乎占据了一半城东大街，黑绿色的妖气萦绕，一步一步，十分之缓慢地朝着城门处移动。

　　始安城被设了禁制，除非是一代妖王级别的妖，否则若想要出入城门，必须要经过城门。世上妖王有千千万万，但令人闻风丧胆，就算是在天廷也威名远扬的妖王，决计不会超过五个。

　　苏屿终于赶到这群妖怪的后面，妖群前方和上方都有妖气阻挡，但是后方却把他们的原形看的清清楚楚真真切切。这张牙舞爪，妖体相连的妖群，正是他白天才收拾过的树怪啊。

　　他越过妖群，看到了站在城墙上的觉以蓁，果然从他的视角，只能看到一团并不真切的黑绿色雾气，且这雾气仿佛蔓延不止，没有尽头。

　　苏屿道：“山姜君，我方才从后方而来，这还是白日里那群树怪，大抵是今晚打算全族冲出城门。”

　　觉以蓁皱眉：“城门不可开。”

　　城门外有异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蓄势待发，就等着他们开了城门，好一拥而入。

　　苏屿看了看那越来越逼近的妖群，掏出一张火符，半笑着开口：“退不回去，那就，灭了。”

　　突然之间，那团黑绿色的妖气里白光一闪。

　　一道白色的影子再次从他眼前划过。

　　“山姜君。”

　　觉以蓁自然也是看到了那倒白色的影子，那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影子，倒像是一个身影，只是他身手极快，让人看不清具体的动作。

　　那道影子往妖群前进的反方向而去，闪的迅速，仿佛稍微眨眼，他就会就此消失在视线中一般。

　　心下打定主意，苏屿忙使了一张追踪符跟上去，留下觉以蓁独自呆在原地，又听到苏屿的密语传音：“山姜君，我去探一探那白影，这群树怪交给你了。”

　　觉以蓁正打算再细问一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妖群，不，应该是树怪，就已经抵达城门口了。

　　“既然如此。”觉以蓁微微笑，“就先解决了你们吧。”

　　苏屿跟着那道白影一路东南而去。

　　万幸的是追踪符赶上了，否则依它的速度，苏屿先前还是非常担心会不会追不上就此跟丢了。

　　那影子似乎是有意等苏屿追过来，因为刚开始时它飞的实在是很慢，每当欲要被抓住的时候就不见踪影，待到苏屿抬头时，它已经高高飞在天上了。

　　如此的，捉弄人。

　　那也确确实实不是一道影子，在某一次慢下来的时候，他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只白色的猫头鹰。

　　一只浑身雪白，速度极快，只能夜行的猫头鹰。

　　那不是普通的猫头鹰。

　　但是苏屿竟然分毫察觉不到那只猫头鹰身上的妖气，不仅仅不是妖，连修炼成精的气息也没有。

　　但是它身上的种种，都绝对不是一只普通的猫头鹰应该有的样子。

　　它带他，来到了离水江畔。

　　离水是条江，贯穿始安城，有着“天下第一水”的美名，白日里在离水江畔坐船游行的人有极多，但是到了夜晚，离水又变得死气沉沉，诡谲无比。

　　苏屿再抬头，那只猫头鹰竟然凭空消失了。

　　倒也并说不上是凭空，而是它飞到了离水的湖面上，大有继续往前飞的势头，但是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

　　江边没有船。

　　离水以其清、净、美而闻名，无论是观光客还是这里的农民，游离水坐的都是竹筏而并非乌篷船。

　　但是一般到了晚上，竹筏都会被主家栓好在岸边，更有甚者直接拖上了岸。

　　夜晚的离水，和白日里见到的不大一样。白日里的离水，戢戢清见石，碧水微澜，是一派好景色。但是夜晚的离水，除了黑，苏屿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词。

　　这般的，死气沉沉。

　　离水是和始安城周边的群山一起闻名的，在民间有诗而论“群峰倒影山浮水,无水无山不入神”，是谓离水与山密不可分。

　　苏屿抬头看那猫头鹰最后飞向的那座山，不由得一惊。

　　那山怨念可以说是四溢，一座山几乎要容不下这般强大的妖气。这妖气浓郁的可怕，还有一些相较于这强大的妖气而言几乎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一些鬼气，因为实在是太少了，基本上可以说是没有。

　　没有道理。苏屿心道。

　　南方没有这么强大的妖，是了，这般妖气，绝对够的上是妖王了，但仍旧不足以称霸一方。在南方神君的管辖历史中，也决计没有这种类型的妖王，否则依南方神君的性子，这妖一定早已不得好死了。若是存在，且就与始安的人民一水之隔，他们岂不是都怕的瑟瑟发抖了，一定会时刻警醒其他人不要惹怒到他，又怎么会在白日里仍然有人悠哉悠哉的游船离水呢。

　　如果他们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妖，那么这妖便是近期才妖力暴增的了，而最快速简洁的方法，便是吸人精气，食人血肉。

　　听上去有些残忍，所以人妖的关系才会如此复杂，传闻妖怪以人为食，人无力反抗，只能拼命的修仙拜神，企图对抗妖怪。

　　对于山那头的妖怪而言，妖力要暴增，那些初出的婴儿无疑是十分好的一个选择，婴儿性纯，精气也纯，被吸食后转化的妖力便也越纯越多。

　　而南方神君近日里正忙着神劫的事宜，这妖一定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打听到她即将回天廷了，就开始对始安的居民下手了。

　　如此一来，一切不合理貌似都合理了。

　　不对。苏屿望向那山，妖气愈发浓烈。

　　为何不偏不倚，在这个时候抓人暴涨妖力，那树怪所说的出城是为了占地为王，又何必急于今晚一时。

　　始安城内妖气暴动不安，一定是有什么东西，牵动了这里所有的妖。

　　苏屿还在思考到底是什么东西，就响起了觉以蓁的声音，他一惊，才发现是他密语入耳。

　　“嘉禾君，我这里解决了，你那里如何。”

　　“全解决了？”

　　“是啊。”觉以蓁说着收起了索魂枪，“用力稍稍有点过猛。”

　　苏屿一听这话，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果然，他又道：“我烧了街角一茶楼，但没伤着人，算了，我明日赔那店家双倍钱吧。”

　　苏屿：“……”有钱人的日子真潇洒。

　　末了，他只道：“山姜君，我们明日要去个地方。”

　　其实觉以蓁是拒绝的。

　　他一脸无奈的走在路上，一副赴死一般都表情，对着前面慢慢走路的苏屿问了第三次同一个问题：

　　“嘉禾君，当真要坐船啊。”

　　苏屿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在觉以蓁的手就要搭上来时反身躲过，仍旧是不咸不淡的回应：“嗯。”

　　“不能飞过去吗？”

　　“山姜君。”苏屿假笑，“我不会飞。”

　　“没事啊我带你。”

　　“容易打草惊蛇。”

　　觉以蓁翻了个白眼，语气渐冷：“反正我是不会坐船的。”

　　苏屿换上讨好般的笑，温声道：“山姜君，我神龄不及你，自然是还不会使御行符，我神力也不足，也使不了移行法，山姜君若执意不愿坐船，不如我们兵分两路如何？”

　　觉以蓁倒是当真认真思索了一番，然后对他道：“也好，万一要是遇到危险，你我都不至于一网打尽，好歹还有个后手。”

　　见他点头表示同意，苏屿不着痕迹的笑笑。觉以蓁晕船这件事，是他还在天廷的时候就打听到了的，故意要求他坐船，实则是让他反感，再趁机说兵分两路，便无需和他同船。

　　依他的性子，肯定会御行，按离水竹筏的速度，到达就比他早了足足半个时辰，让觉以蓁先进山探探风，如此劳力，不好好使岂不是亏了。

　　“对了嘉禾君，你昨日可有仔细观察到那妖怪的异样？”

　　“……我昨日只是隔水远观，察觉到不同寻常的妖气，仅此而已，一切都是我的推论。”

　　觉以蓁似懂非懂点点头：“我听闻此处野物众多，也不知是哪种妖物拔得头筹，成为群妖之王了。”

　　苏屿道：“不知。”

　　觉以蓁道：“我猜应当是狼啊豹啊之类的，总归不会是什么小动物。”

　　苏屿没有搭话，觉以蓁当他默认。

　　到了昨日夜里来过的离水江畔，白日里的离水和夜里果真是大不相同，人声嘈杂，来来往往竹筏众多，几位船夫坐在栓了绳的竹筏上等着揽客。

　　觉以蓁看见水啊船啊什么的就心里发抖，决定先去找个安静一点的地方使移行符。

　　苏屿不远不近的跟在他后面，告诉了觉以蓁昨日里大概的方位以后，就看见一阵草黄色的烟升起，随即就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中。

　　苏屿决心先坐竹筏游游离水再去和觉以蓁会合。白日里的离水当真是碧波荡漾，水清山秀，任是如何都想不到这里夜晚是那般悚然。

　　他望向竹筏，眸中微微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