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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暗箭难防 ...

  •   倒是没想到回到自家府邸时,还有人候在屋里。
      沈炼见到那人便吁了一口气,唤道:“大哥。”
      卢剑星只抱了双臂坐于桌边,打量一遭见他无事,只得轻轻应着:“你到底去哪儿了,赵公公派人来寻过好多次。”
      听见赵靖忠的名字沈炼不由得又想起方才殿堂里雨化田说过的话,心里已暗自揣度好了分寸。
      “一时着急,没来得及跟你们解释,都是些私下里的旧事。你们倒是如何,有无大碍?”
      “都是些皮肉伤,这几天已养得差不多了,听说那女人善用毒,跟西疆人有牵扯,你的伤势如何?”
      沈炼轻轻擦过指腹间那处已经纱布裹住痊愈得差不多的创口,笑道:“无碍,我已找人处理过了,赵公公那边怎么说?”
      卢剑星眼底只闪过一丝阴郁,但也只是转瞬即逝:“倒是差人送来了不少银子,不过有留话说让你回来便进宫一趟。”
      沈炼低低吸了一口气,没让卢剑星察觉,两人闲聊了一阵,不多会儿便拱手告别了。沈炼合了门,只觉得自己眼皮跳动,不知是福是祸。

      第二日便早早地进了宫,钟慈堂内上上下下忙里忙外,想来是圣上的生辰将至,东厂掌管内务,此时也正忙得不可开交。沈炼到时,赵靖忠正背了手在堂里同人训话。
      见他来了,便遣了下人,留了片刻的清净。
      “不知沈大人这些时日在忙些什么,想要同大人道谢也来不及。”
      沈炼拱手:“赵大人谬赞了,帮主子分忧本是我们锦衣卫分内之事。”
      赵靖忠笑而不语,他当然知道那日夜里于屋内杀入的不止沈炼一人,于公来说西厂的插手的确让这事解决得顺利成章,免去了不少啰嗦,可偏偏于私又让他东厂落了人口舌。
      再加上这雨化田还顺手卷了沈炼去,让他还来不及处理后事便被人生生截了一道。如今这锦衣卫是杀不得了,把柄也被他捏在手里,这几日见皇后那边也没什么动静,想来是他还没捅上去,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过好在赵靖忠为防此种情形早已备了后招,虽是头痛但也不至于乏术。当下要紧的便是看这沈炼究竟是什么态度,是倒了他西厂还是要继续同他合作。
      “沈大人话也别这么说,一码归一码,”赵靖忠玩弄着手里的茶盏,“那贱人底细我们已查了个清楚,屋内兵刃上也尽数沾了剧毒,沈大人不知是何处寻得了名医,这几日调养下来竟全然无事?”
      沈炼知道赵靖忠对他这几日的去向定是心知肚明,这般周旋蜿蜒地盘问实是打探他有没有同雨化田交好,抖出他的底细。也知打太极和装傻别无用处,只得拱手答道:“多亏了西厂雨大人出手相救,毒液已尽数拔除。”
      赵靖忠似是冷哼了一声,没料到他答得这么干脆:“原来如此,我倒是不知道雨大人这么古道热肠。”
      想得烦躁,也便懒得再问下去。那雨化田是个什么性子,他赵靖忠再清楚不过,性格怪诞又阴晴不定,出手狠辣招招致命,不说别的,就那日收回来的宫女尸首,腹里的胎儿已被尽数碾碎,女人的四肢被扭转得七扭八歪,掌心硌满了碎石和木屑,脸上也被毁得不成人样。
      便是这般手段,俘了人去,赵靖忠早就把沈炼当死人看待了,可偏偏这人还就活着回来了,身上伤也已经好了大半。这般样子肯定是同那狐媚妖人结了什么私交,平日里就早听说那人性淫荒诞,男女不忌,当下便连沈炼一同厌恶了起来。
      今日不是沈炼值勤,从钟慈堂离开后便径直回了自家院子。
      他心里知道事情肯定还远远没有结束,或许那日雨化田将他带回确实是救了他们几个的命,但如若赵靖忠真要斩草除根又怎会轻易地善罢甘休?更何况他非但没死,还平平安安地从那个雨化田手下活蹦乱跳地回来了,这在外人眼里怎么看都是投靠了西厂,已将事情尽数抖落了出去。
      沈炼不得不感慨雨化田做事的巧妙,不费一兵一毫,就已将他强行纳入了自己的营下,哪像东厂,前前后后还贴了这么多银子,打了这么多光鲜亮丽的借口,最后还是被人暗将了一军。
      当下来看,如要活命,只得仰仗西厂,但偏偏沈炼最怕的就是卷进他们这帮宦人的纠纷,只想平平静静地独善其身。更何况那雨化田哪是你去求他保你他便会保你的人?心思乖离仿若妖魅,让人猜不透其所思。
      心里一阵烦闷,无意间又瞥见一侧旁置于桌柜上的黑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骤然起身,掀了柜中铺盖在那些雪花白银上的红布,稍稍清点了几番,抽了条解释的宽布,便一并包了,末了又换下了那身官服,松松地梳了个头,推门出去了。
      今天不是赶集,街上来往不算繁密,教坊司也算清闲。
      沈炼置了那些银两于掌柜桌前,那羊角胡的老叟见了那白花花的纹银立刻眉开眼笑,心道这穷酸校尉总算是走了大运,硬是喜欢那个一脸死相不哭不笑的疏冷琴女,也偏偏是这人心蠢性坚,才能从他身上诓来这么多银子,本来到底来说那周妙彤再怎么国色天香,腰肢纤软吐丝如媚,也不至于值上这么多银两吧。
      更何况那女人还是个茅坑里的臭石头。
      数罢便殷切地差人领了沈炼去到周妙彤的厢房。
      她本就不喜待客,平时性情疏淡,容貌才技也不过尔尔,愿意唤她的人也不多,此时正乐得自在地在屋内梳妆,也不待来人开口,便已猜中了身份,冷淡了眉间,语气平平。
      “难得沈大人有雅兴,只可惜小女子今日还未梳妆,沈大人可否在外稍等片刻。”
      那带路的小厮收了银子此刻对沈炼殷切地紧,立刻喝道:“放肆,你当你是什么闺中佳丽,还想让大人在外头等你,还不快点滚过来伺候!”
      沈炼心里稍稍一滞,还未来得及说话,周妙彤已是眉间一皱,铜镜中面容上的厌恶转瞬即逝,没有再多说,自座上起身浅浅地朝沈炼福了一福,冲沈炼朝座上轻轻扬了扬下巴,道:“沈大人请坐吧。”
      此时的周妙彤脸上未施一脂一粉,看上去清秀得可人,眉间依旧轻轻皱着,但却显得颦俏秀美,沈炼看得心动,心里泛着微微的涩酸,一时间已将那些烦心事置于脑后。
      周妙彤替他斟了一杯茶,茶水早已滞凉,她也没有半分新沏之意,也不同他共饮,只于一边坐着,面上淡淡,没有半分表情。
      门口小厮已经退下,屋内燃着半枝残香,香味清淡,一如主人性格疏离。沈炼轻轻饮着盏中薄淡的凉茶,口中残有苦涩的茶梗,他忽然间晃神,脑海中浮现某人灰衣锦袍上绣满的蟒纹,金边织就绸缎间的细密,于烛光下闪密的流动光影,簌簌的衣襟翻飞声响。
      他骤然间吸了气,似是呛了茶水。
      周妙彤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继续低头打量着自己襟边的绣花。
      “我已给你赎了身,你若不急,这几日便可以搬出去了,”他拭去了唇边的茶渍,又自怀间掏出了几锭银子,“你先去寻个好的客栈住着,等我这几日看看,帮你在城里置个小院。”
      周妙彤见了那几锭白花花的银子,还有他刚刚说的那话,一时愕然,怔怔地看着:“你哪儿来的钱?”
      “这你不必多管,总之你现在已是自由之身,再不必——”
      话还没说话,沈炼已被她泠然的女声给打断,他从来没听过周妙彤用这种语气说话,声音尖利,语气里满是尖锐:“沈大人,小女子如何能不管,小女子虽是罪臣之女,家中卑贱,但自幼斌性良和,自诩虽降为娼门,但不至于丧尽天良,害人性命,灭人满门——”
      “妙彤——”
      沈炼上前,想要揽她,她已退后几步,面色发白,脖颈处却涨得通红:“沈大人,我感念您对我一片痴情,但恕我直言,您这份情谊,我周家要不起——”
      她声音越发沙哑了起来,手指直冲着沈炼眉心,遥遥地指着,笑容荒唐:“诬我父上,杀我全家,将我满门逼入奴籍,到了又说你爱我,怜我——”
      “那年我才十二岁!十二岁啊沈大人,眼睁睁看着父兄被人砍死于厅堂之上,用的就是你们这把绣春刀——”
      沈炼语塞,看着眼前之人双眼发红,青丝已散落大半。周妙彤却也没有过分自爱自怜,只是看着他狠狠地笑道,瞥眼过那桌上的银两:“即是知道如此,沈大人的银两我又怎么花的下去,那上面沾的,难道不都是血淋淋的一条条人命吗——”
      沈炼心中已仿佛遭受千百遍煎熬一般,受着眼前女子字字珠心的责问,他只觉周身麻木,手指都已不听使唤,只怔怔地看着那人披散的秀发和苍白消瘦的面孔,周妙彤的话语已再钻不进他的耳朵里,他终于轻轻地咽了口唾沫。
      “我改日再来看你。
      便推门去了。
      身上已全无知觉,仿佛中了剧毒一般感官尽失,连路过门口时小厮讨好地问候也没听进去,脚下只愣愣地往前迈着,夜风习习,却是把他周身罩得更加冷彻。
      今夜是新月,钩角锐利得像是某种独门暗器,连多看一眼都能刺痛眼睛。
      回院时靳一川还在院里煎药,他一回来便兴高采烈地凑上来给他示意赵靖忠遣人送来的新药方子,见他脸色不好便关切地询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沈炼只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无碍,只是旧疾发作,多休息就好了。既是如此他便没有多问,便继续回去守着炉子去了。
      沈炼重新回到屋中,屋内没有点灯,此时暮色四合,周遭早已黑透。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中他想起了很多事情,旧事,新事,好事,坏事。
      他突然恨起了自己这身衣服,这把刀,这个身份。
      他不是不知道周妙彤恨他。
      那是十年前,他刚被编排到北镇抚司的时候。户部尚书周如海在对平南的灾情抚定一事中贪污乱调,被人一纸参到了皇帝面前。当时此案由皇帝亲自审理,一品大官的贪腐案件实是惊人,由此更是顺藤摸瓜调出许多背后的纠纷。
      沈炼所属的北镇抚司当时受令前往查处周府,本意是将罪臣周如海等人押入大理寺再做审理,一干家眷先行扣押。怎奈当时情况紧急,周如海及其兄子等人假意受降,暗地里却设了埋伏要击杀领命前来的朝廷命官。为首的大理寺少卿受了重伤,连当时沈炼所属的百户都遭了暗算,一时之间计划有变,遵照懿旨锦衣卫可自行将反贼处决。
      于是便于那夜里掀起了腥风血雨。当时沈炼年轻气盛,但经验不足,斩杀之事全权交由了那些日子已经久了的小旗和校尉们。
      他仍记得那日到厅堂时,听见的那声惨呼和女子声嘶力竭的哭喊,百户手里握着的那柄刀已浸满了鲜血,顺着他那条残臂不断流将下来。一旁被人暗着的几个女眷也已被血污沾染得面目全非,其中还有一个年纪尚小的幼女。
      那也是沈炼第一次,开始在心底动摇起自己握刀的信念。
      后来不久,各处传来消息,周如海死后朝中派系变化,似是进行了大规模的清洗,周如海一案其实另有隐情。这时沈炼才料到,这些人不过是朝野间玩弄权术的筹码罢了,来来回回,腥风血雨,而他们锦衣卫,也只是皇帝手中的一枚棋子。
      自那以后,他心中就事事怀愧着某种愧疚,直至某日无意中见到那名在教坊司弹唱的女子。清淡熟悉的面孔,让他骤然间想起前事。
      于是至此。
      到底,不过是自觉亏欠罢了。

      4.
      接连几天,沈炼宛如生了大病一般,一蹶不振。幸而赵靖忠近日也不知是在忙些什么,迟迟不见动静,也让他轻松不少,免去了那些功夫琢磨这些糟心事。
      有时候想想,大不了就这么死了,一了百了,反正他自小一人,也没什么家中老小的牵挂,但一想到还可能连累到卢剑星和靳一川,沈炼便不由得头痛不已。
      这日沈炼正在台上喝着靳一川给他盛的半碗蛋花汤,便见卢剑星一身袍装地进来,不觉奇怪:“大哥今日不是不用值勤吗?”
      卢剑星扫了他们二人一眼,道:“事情有变,上头命我三人去捉拿罪臣荣化安,即刻出发,势必要小心谨慎切忌打草惊蛇。”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起身,不用多说各自立刻换上了衣服,配上了腰刀。三两下便步履飞快地出了门,路上沈炼却是疑惑,问道:“为何特地点名要我们三人去?这等大事难道不应该由百户出任吗?”
      “说我们为皇后做事有功,向来做事勤恳,因此此事交由我们,如若事成,只怕我升迁百户一事也有望了。”
      靳一川喜道:“那我们这次一定要好好表现,得助大哥一臂之力。”
      沈炼却还是心疑:“即使如此,捉拿罪臣之事也不该只有三人出动——”
      卢剑星安慰道:“因为事情紧急,不能惊动到他,因此只派了我们三人前往,虽是如此府外也会围有官兵的,二弟你就不用忧心了。”
      沈炼嗯了一声。
      也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主要是正巧遇着这当口偏偏来了这么一个古怪的任务,虽说大致上确实说得通,但总觉得冥冥之间还泛着某种奇异的不妙。
      不过也无可奈何,总不能抗旨不遵,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此时正是大白天,虽说锦衣卫抓人从不分白天黑夜,但大白天底下暗中行事还是颇有难度。沈炼并不认识这个荣化安,二人也不放心只让他一人孤身入敌,便一同踏了轻靴踩着院墙以轻功跃了进去。谁知道刚进内院没有两步,便听得周遭冰冷轻响,沈炼心中一动,只将身旁两人往侧边一推,自己躬身翻滚,转眼间竟是已闪过十几只羽箭。
      好家伙,果然有蹊跷。
      沈炼在心里暗骂,手上长刀出鞘,没再过多言语已是同周边人砍杀成一片。卢剑星被他两人护在身后,掏出了腰间的卫牌,亮于众人眼下,声音朗朗。
      “锦衣卫办案,有皇上懿旨,捉拿罪臣荣化安,闲杂人等不得干涉——”
      却只听那人群中传来一声轻笑:“胡扯,锦衣卫办案有青天白日不走正门自院墙闯进来的说法?仅凭三人我凭什么信你,假传圣旨轻蔑皇权,诬蔑朝中要臣罪当可诛,给我拿下——”
      沈炼听了这话心中已是清楚这是中了计,但至于源头是谁他倒是没工夫去猜测,只盼能够带领二人杀出重围。卢剑星此刻也不再过多跟他啰嗦,腰间绣春刀已森然出鞘,泠然刀锋之下白光一闪,三人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周遭这些不断围上来的人手中兵器各有千秋,不过所幸暗器颇少,还不至于防不胜防,在刀剑枪锤的围攻之下几人还尚且能够应付,但人人下手凶狠,目的显然不在将他们制服,而是在于当场击杀。
      沈炼额上开始渗出冷汗,同沾染上的污血一道顺着额角流下,他尝见了自己唇瓣间的咸涩,空气中的腥黏味道越来越浓烈,脚下磕绊也越来越多。
      涌上来的人似乎无穷无尽,三人对视一眼,各自眼底都是不由分说的焦灼。卢剑星和靳一川心里还在想着催府外的人冲杀进来解围,只有沈炼心里明白府外就算真围了人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进来,指望他们实属白日做梦。
      这么想着,心里不由得也开始慌乱了起来,一个不留神背心便挨了一遭重锤,顿时刺痛钻心,抽身回刀,刀身已径直劈进那人半腰。
      “这样下去不行,”卢剑星喊道,“你们掩护我,我去拉信号——”
      说着便几下踢飞正与他胶着着的三人,沈炼和靳一川见状急忙靠拢,刀背一致向内,刃上霎时间血光四溅。
      卢剑星争分夺秒间已拉开了怀中的信号弹,竹筒状的烟火带着刺耳的呼啸声窜上高空,于青天白日里燃起了弄弄的青烟。卢剑星吁了口气,纵身回来,继续同那些源源不断的家丁们开始了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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