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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千年红 ...

  •   即是如此,雨化田的弓射当然是十分好的了。
      念及到此时,已经过了些许时间,他手下的刀也未曾停过,挥斩之间便能再断一人手臂。雨化田却是还嫌他下手不够很辣,不能一击毙命,他的配箭有限不能随意浪费。沈炼倒是不忍如此,毕竟他同雨化田一道也只是为了自保,没什么理由为此而大开杀戒。他自己也是为朝廷做事的人,深知这其中有多少的辛酸和身不由己,因此他也只是虚虚拿刀背斩了几下,以求脱身。
      所幸雨化田见他如此便也再不理会,只叫他别耽误了自己的正事便好。
      说起来两人的武艺于这京城之内的确也是难逢对手,更何况二人一道出手,这几个只是追踪的毛贼几下便被收拾了个干净。雨化田倒是没什么大碍,使着他的轻弓没曾脏过手,只是沈炼看上去就颇为狼狈了,一身的血腥,虽未杀人,终究还是被雨化田的入喉银箭给喷溅了几次血浆。
      后者倒见多了这类场面,无所谓般的重新将武器收拢回袖中,只浅浅地又扫了一眼沈炼,眉心皱得更厉害了,稍稍打量了一番,不耐道:“若不是长了这么一张英挺面貌,看上去还真像极了只丧家之犬。”
      沈炼并不回嘴,只心道也不知谁现在才是逼着别人陪自己找活路的丧家之犬。雨化田的这种性子还当真是难缠,牙尖嘴利平日里又老是行事暴戾难测,杀人如眨眼般轻松,但久了却觉得这人于多数时候的口舌之快还是略微有些孩子气了。那这类词汇形容他,如若被他知道,估计又会被扒层皮。
      这么想着,沈炼只得静静闭嘴。
      雨化田却没这份稳重的心思,只依旧皱了眉毛,稍稍重新乐得凑上了前来:“怎么了,你前世莫不是个哑巴托生,怎么一天到晚也放不出几个屁,平日里请安道早也没见你这么内敛,现今是跟着那帮野狗一起连话都懒得同我说了是么——”
      沈炼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沉默地张了张嘴。雨化田这才想起先前封了他哑穴,只得抬手于他背心一点,一张清冷泛白的脸上阴霾终于散了不少,甚至还能窥见一丝轻笑。
      “当真是哑巴转世——”
      下半截话还未曾出口,沈炼只见那人身子往前软软一倒,直挺挺地顺势撞上了他的腰间,沈炼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却双手又很快扶过,拢了他的半截身子又生怕衣服上的血污脏了对方干净的穿着,一时间各处慌乱不得手法,却还是最终静下心来只抬手探了探鼻息,断定是尚好的以后先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总感觉这西厂提督的身体总存在着某种莫名的隐患,先前因为伤寒和鞭笞昏倒后如今又有这不知原因的一遭,或许当真是善恶有报,这么暴戾的性子总归还是要配合一副难堪的体质,否则如若能够叱咤风云,那天下间便也永无宁日了。
      这么想着,沈炼已是将这人躬身抱将了起来,虽然看上去没几两的单薄样子,总归也还算是个习武之人,浑身上下的分量也还是不容小觑,幸而是沈炼这种整日里各处巡查和操练的苦命角色,否则别人遇上这种情况也早就面面相觑无济于事了。
      只可惜雨化田到了也没告诉他自己要去的地方究竟是哪里,这么不负责任地昏死过去后着实让沈炼有些无所适从。正心思混乱着,只见墙边那处不知为何突然探出了一小童,扎着红线绑就的总角,朝沈炼招了招手。
      乍然一下倒真是把沈炼吓了个后背通凉,毕竟这块地界较为冷僻,平日里极少有人闯进,同那几人几番打斗之后各处溅满了血迹,仿佛什么凶宅才有的场景,于这阴暗诡异之处雨化田还仿佛个没了生气的死人一般,那小童的出现实在是合适宜得像极了个鬼魅。
      不过稍稍镇静了之后便也认出了那是个活人,但他也不是那么莽撞之人,只轻轻皱了皱眉,正要开口,那小童便道:“我家姑娘说那人的病根未除,这么急着运气只怕又惹了什么急火攻心,再不赶紧以银针引渡怕是半身又要残废。”
      “你认识他?”
      沈炼问道。
      “这人脾气刚烈,再不医治落下病根,只怕掀的不只是医馆而是你我的命根子了。”
      此话一处沈炼便料定这小娃儿口中的姑娘定时雨化田的旧识,只是不知为何说话间言语如此直白甚至于略显粗俗了,听得沈炼哑然失笑便也暗自认同。罢了便不再多想,反正左不过是被人关进宫中牢里,他这孑然一生也并无甚牵挂,雨化田自身是否谋逆那便是他自己要同宫闱那群人争执的事了。
      于是一路跟着那小童在巷里行走,却也还是不多时便到了所谓的那千根姑娘的地界,沈炼抬头一看,却是一家酒楼,俨然一副莺莺歌舞的模样。
      见到此景,沈炼的脸便黑了一大半,他们自后门进入,自然没什么客人见着他们。可偏偏这里是莺飞燕舞的春日酒楼,整日流连于返的王族贵爵数不胜数,里面十个人里都有九个人能够认出雨化田这张风流脸,来到这里岂不是自投罗网。
      这黑心小娃当真是心胸恶毒,直接官府不送,还要让人背负这龙阳寻欢的骂名。
      想到于此沈炼正要动手,却听院落里一旁传来清冷的声响,俨然是一粗哑的女声唤他:“来都来了,难不成看不起我这烟柳地界,说是习武之人,一个个也不过都是榆木脑袋,连你都能想到这里日日官僚停留,又怎么可能会是要犯藏匿的地方呢。”
      沈炼豁然开朗,一时间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又被那女人催着将雨化田送了进去,那屋内陈设颇为清冷,实在叫人难以想象这位处笙歌燕舞的酒馆角落。
      雨化田被她轻移到了新铺就的席位之上,草席上面垫了一层纯白色的褥被,看上去甚至略显的屋主人有些贫寒了,但沈炼自然暗知这人既是这望京最为繁华的酒楼的主人,于银钱方面也绝对不能短缺了。
      案边已被岳千根置了一排早已在炭火上炙烤过的银针,她在手帕上擦洗了指尖,朝一旁立着的沈炼扬了扬下巴。
      “你把他衣服脱了。”
      当真是语出惊人,将沈炼骇了一跳。
      “怎么,”千根脾气不好似乎是出了名的,“没给人疗过伤?”
      沈炼被她回得噎了一噎,只得闷声不再说话,上前几步便走到了那榻上人身旁,替他掀开了那层覆于身上的薄被,露出里面稍显湿黏的内衬。
      雨化田的衣服已经在奔波途中被沈炼身上的血污所沾染了不少,也不知道这个向来坏脾气又尤其好洁的提督大人醒来后发现自己一身污秽将是作何感想。不过这些都已经不是沈炼所要考虑的了,此刻他只硬着头皮在一旁那一脸冷漠的酒楼主人眼皮子底下一层一层地扒下了这位有名的宫廷美人的衣服。
      当真是尴尬不已,一直时间沈炼都感觉空气里充满了莫名的张力,让人头皮发紧。可偏偏岳千根向来不吃这一套,他们行医的对人男男女女的肉身早就已经司空见惯,无论是死的活的都没有什么太热烈的兴趣,只要能够露出皮肉,扎上几针,就是有用的躯体。
      “练武之人,还天天这么磨磨蹭蹭的。”
      沈炼突然发现此人的牙尖嘴利程度实在是也好不逊色于身边躺着的这位。
      也怪不得是某种程度上的旧相识了,世上万物皆有灵,一物降一物总归是有道理的。
      几下折腾后,雨化田的上身终于甩脱了那些沾满了了腥湿的物件,干干净净地敞露在了二人面前。
      于岳千根而言这倒是平常,虽说她也没曾真正为这人诊疗过,但总归是肉躯凡胎不会有太大区别,倒是沈炼,这却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这个人的赤裸半身,虽然也只是半身,却偏偏还是让他看得有些略微面上发热。
      明明说起来也只是个男子,但总是能在空气中氤氲出这类较为旖旎的气息。雨化田真的能够被称为是在酒坛子里泡大的异域妖孽了,只可惜沈炼只消联想到那次南下迭州一行所了解到的些许关于这个男人的往事,却总是无法对这人身上的烟柳气息诉诸以什么鄙夷。
      到底是世间多有苦楚,也怨不得纠结成恶灵危害人间了。
      轻轻叹了口气,沈炼再不去想这些曾经。
      岳千根倒是没他这么多心思和想法,只一路银针飞速轻扬,手指所抚过之处尽数扎下了零星几只于烛火之下映出光点的尖锐,她的面上并无多余的表情,一如他们进门时候的冷淡,她是见惯了这些的,所以她并不曾有多余的念想,只心中想着此人的劫难和执拗的个性。
      她顺拢着穴位,突然轻轻开口。
      “你可知他的曾经?”
      沈炼莫名怔了怔,不知如何作答,这毕竟是雨化田自己的旧事,以他的性子定是不希望能有人窥探到自己那略显肮脏和潦倒的过去,也因此沈炼也不知此刻岳千根这般开口时他应当实话实说还是囫囵过去。
      只幸亏那女人看上去似乎并无所谓他是否能够回答这个问题,手上动作仍旧未停,于火光之下显得肤色白皙。
      “有人请你一碗老酒,等会儿南儿会替你端来。”
      “谁?”
      这人当真每句话都透露着莫名其妙的蹊跷,自打进门以来便是打哑语一般的冷漠和莫名其妙,此刻沈炼更是被她搞得一头雾水,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心中暗道雨化田怎会喜欢跟这类人士打交道,以他那不耐烦的性子难道不是分分钟都要拔刀杀人。
      这话倒是说得也没错,他也并不清楚雨化田每次同千根相处时都是这么一副剑拔弩张的光景。
      “姑娘有话直说便是,”沈炼无奈道,“沈某实在是无心揣测。”
      这会儿岳千根倒是终于扎完了银针,腾出了双手于一旁的软巾上擦了擦,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亮得分明。她轻轻眯了眯眼睛,正准备开口,侧门边那引路的小童便端了碗粗陶制的海碗走了进来。
      那唤做南儿的小孩规规矩矩地将酒奉到了沈炼面前,沈炼看得莫名,却也还是耐不过那双圆溜溜的孩童眼睛,只得双手接过,道了一声谢,却还想问些什么,却只看到那于藤椅上坐着的女神医悠悠然笑道:“把酒喝了我便都告诉你。”
      如若是寻常,沈炼定是懒得理会这档子俨然一副坑蒙拐骗模样的事,可偏偏自打雨化田强行将他从平静安好的生活中拉扯出来起,他平稳安定却又短斤少两的锦衣卫生活便到了头,于是就算是遇到什么稀奇古怪而颠覆常理的事他都已经稍微能够以平常心态去接受了。
      也于是,便也只是看了一眼那塌上依旧躺着的雨化田一眼,端着那碗香气四溢的佳酿一饮而尽了。
      也当真是回味无穷,口中醇味甘甜,少了些烈酒的气息,多了几分浓香的醉意。
      这是苗疆特爱独产的米酒,他曾听卢剑星说过,那南蛮族群最好酿这类米酒,气味香甜而鲜少酒气,就算是不善饮酒的女子与孩童都能同饮,只是这酒后劲奇大,甚至酒后迎风便能醉倒,煞是颇有蒙汗药的功效,也是于此才鲜少在中原得见,免得有人贪杯误了公事。
      不过就算如此,也还是不得不承认此酒的味美。沈炼饮尽后甚至还略有些意犹未尽,他并非是那类贪杯之人,甚至于他平日里鲜少喝酒,只是不知为何此下突然心痒难耐,脑中一片混沌,只想着能再讨得那么一杯。
      似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岳千根于那乌竹藤椅上悠悠坐着,先前的那转瞬即逝的依稀笑容已经不见,再次回归到了那副较为冰冷的神情之上。
      “沈大人可想起什么了?”
      沈炼只觉得自己脑中一片模糊,饶是觉得此酒中有诈却还是无法思索出什么结果,毕竟仅有脑中朦胧一片,像是罩进了一层大雾,而手脚触感依旧,甚至于是照常无异,他心下虽然略有惊慌,但莫名觉得眼前这女人并不是要害他,因此也并无什么过激之处,只抱了头低声道:“不知姑娘这酒里都放了什么,在下,在下实在是——”
      一片混乱之中只听得岳千根悠悠开口,边上茶盏瓷器轻碰,发出清脆嗡鸣。
      “此酒名叫千年红,以命相抵,以世相换,酿得越久其味越浓,”她说,“沈大人,你可想起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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