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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觊觎陛下,微臣之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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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把铁锨往肩头一扛。
我吓一跳,忙道:“父皇!”
父皇手一抬,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半回头指着我面前的地面说:“你给我站那儿别动。”
我一般是不听他的话的,但一般他也不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跟我说话。我一怔,想着他可能在为我私自与谢庭柯和解这件事生气,心一虚,就当真站在那里不敢动了,只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父皇扛着铁锨,慢悠悠地晃到了谢庭柯面前,站那儿打量了他两眼,然后又围着他慢悠悠地绕了一圈,看了一圈,神情严肃。
谢庭柯始终低头垂手而立,神色不变。
父皇绕回他面前,又看了两眼,道:“谢庭柯?”
谢庭柯又低了点儿头,“微臣在。”
“听说你,喜欢滋滋?”
谢庭柯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微微蜷起手指。顿了顿,他道:“觊觎陛下,微臣有罪。”
这样的用词使我一怔,就在这时,父皇一声大吼,将我从神游中生生拉回,吓个半死,甚至还打了个激灵。
“跪下!”
谢庭柯也被父皇过于突然且用力的声音吓得脸色一变,但他立刻便收拾了神色,掀起衣摆,依言跪下。
然后父皇又不说话了,只一直俯视着谢庭柯。我愈发不安,忍不住道:“父皇……”
然而我的话音被一阵突发的撞钟般的大笑完全盖了过去,我茫然,小心翼翼地上前两步,见父皇笑出了一脸小人得志的纹路。
他边笑边道:“老子活了一大把年纪,当年却被你个毛头小子欺负得喘不过气来!好在苍天有眼,你居然喜欢上了我闺女,这回我看你还嚣不嚣张?嗯?老子憋了好多年了,今天可算是能痛痛快快地揍你了!”
说罢他双手握住了铁锨的柄,抡起来就要往下砸,而谢庭柯竟一动不动,躲都不躲!
我正被父皇怂得惊天动地的发言羞到想钻地缝,乍见此状,来不及想,直接往前一扑,想要护住谢庭柯。
谢庭柯惊愕的目光从我眼前一闪而过,然后我被他张开双臂接住,搂着向后一甩,整个人就反被他护在了怀里。
我心里一凉。
然而,铁锨落上皮肉的声音并没有响起,而且在片刻的寂静后,又传来了铁锨落地的声音。
我和谢庭柯疑惑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在他的辅助下蹲好,一起抬头看父皇。
父皇又把铁锨拄在了手里,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慢慢点头道:“还不错,还不错,也许能赶上我对你母后一半的好。”
我又一次诧异且迷茫地看向谢庭柯,他也看向我,眼睛却微微发亮,唇畔一抹笑意,又暖又软。
不等我回过味来,忽听父皇道:“来,叫声父皇听听。”
谢庭柯又一次震惊了,而我更是震惊到了极点,再也没法放任他胡闹,便起身冲到他面前,怒道:“你别胡说了行不行!”
“怎么,你都惦记他好多年了,现在又不愿意了?”
我又羞又恼,道:“我愿不愿意都不要你管!”
“傻丫头,这小子多好啊,聪明能干,妥帖细致,模样长得俊,还清楚你的喜好,知道护着你。别人打着灯笼找八百年也不一定找得着!”
原来在父皇眼里,谢庭柯这么好。难怪他总说谢庭柯若不是谢增的儿子,就要招他为驸马。
父皇真是有眼光啊。
我暗暗笑了笑,紧接着又觉得沉重起来。我小声道:“您就别添乱了,我和他之间的朝事,还没有理清楚呢。”
“朝事算什么?情事错过了可就没了!”
父皇脑子里只有情啊爱的,我不能和他一样。
我附在他耳边,给他简单陈说了我的想法。他听完了直撇嘴,明显是并不认同我,却也不想硬管我,“好吧好吧,那你尽快理清楚。两个人这一辈子能在一起的时间可不多,别浪费!”
我知道他又在思念母后了,便故意夸张地笑道:“知道啦,越老越啰嗦!”
从尚华宫离开后,谢庭柯看起来心情非常愉悦,一转头见我绷着脸,他略略消了一点笑容,道:“放轻松一点,以后加倍小心,不会再出事的。”
他以为我还在担心父皇,然而并不是。我点头先糊弄了过去,因为现在没有机会和他单独说话。
梳理了一下午情况后,我加开了一次晚朝。
一下子有四十多名大小官员被抓或出逃,本就已经足以引起朝局动荡,更何况,这次被抓的人中,有三分之二都是谢党。
谢党的官员到来时,各个面色发暗,而朝会开始后,这些人的脸色又继续差了下去。
因为他们发现,讨论到补缺问题的时候,每当我否认谢庭柯的人选,他竟然都不再坚持。到最后定下来的人员里,竟有近一半不是谢党;选出的谢党中,也有近一半并非是谢庭柯的推荐。
当然,这些都是我和他商量好的。
晚朝散去,谢庭柯仍以处理栖云楼事为由留了下来,谢党离去时频频回头,看样子非常想和谢庭柯说话。
谢庭柯视若无睹,直接随我回了昭明殿。
以前昭明殿的正殿几乎是不关门的,自从我让谢庭柯偷偷来这里陪我看奏章后,宫人们已习惯了看见我和他两个人一起出现时便关上门。
我往龙椅上一瘫,揉了揉酸痛的眼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谢庭柯走过来,道:“白天你都没怎么吃东西,饿不饿?”
我没有睁眼,摇了摇头。
“不饿也要吃一点。”他道,“要不这样,我给你做几块红糖糕?”
我从小嗜甜,喜欢糕点,而所有的糕点里,又最喜欢红糖发糕;所有的红糖发糕里,最喜欢他亲手做的红糖发糕。
就像已经吃了糖糕一样,一丝甜意在心尖上蔓延开来,和我心中原有的几分苦涩,纠缠。
我站起身,走到他近前,攀住他的肩膀,踮脚在他唇上印下一吻,浅浅的,却悠长。
“谢庭柯,我想知道。”我微皱着眉,“什么叫做‘觊觎陛下,微臣有罪’?还有,什么叫做‘我不该对你怀有那种不堪的心思’?喜欢我,在你看来,是不堪的,是有罪的吗?”
我说着,眼见着他嘴角的弧度随着我的话语慢慢消失。他抬手将我的眉头舒展开,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你可知道,这样和你亲近,是我多少年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我道:“我也一样。”
他却摇了摇头,“不一样。每当这样的愿望冒出来,我都觉得自己是在亵渎你。”
我一怔。
“一面欺负你、算计你,一面又对你痴心妄想,更何况是在认为你和别人两情相悦的时候。”他似乎又在回忆中体验到了那种感觉,微微合上了眼,“多么可耻啊,我明明知道自己不配喜欢你,偏偏没法控制自己的心。明明知道是自己先对不起你,但发现你算计我、怀疑我的时候,又会忍不住地觉得委屈甚至生气,还因此对你发过好多次火……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我不自觉地抓紧了他的手臂,“这就是你宁死也不愿师父告诉我真相的原因吗?”
他低下头来轻吻我的额头,“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想你厌弃我。”
我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一时说不出话来,组织了半天语言,方慢慢道:“我喜欢你,也喜欢你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