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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琐碎生活,听之不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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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可是李薇言呢?我觉得她很可能猜得到真相。还有顾云灼,他会不会也能猜到?”
“猜得到离间计,那就说明他们怀疑有人叛变。栖云楼人义字当先,若不是我和吴岱辞相熟,又拿到了他们的绝学,今日也很难撬开他的嘴。所以,其实我觉得,无论是李薇言、顾云灼还是其他人,都不会轻易怀疑吴岱辞招供。”谢庭柯道,“倒是,很有可能怀疑顾云灼背叛或者露馅,毕竟他这次没听李薇言的话。”
我皱紧了眉,仍是觉得脑子不转,“那怎么办?”
他道:“顾云灼这边,你只要稍微演一演戏,不让他怀疑就好。至于李薇言那里,你不如再添一把火。”
“什么火?”
“想个办法,不要让顾云灼参加明天的早朝,也不要让他出宫。”他道。
“为什么?”
“栖云楼这种布局,有一个很明显的缺陷,那就是,他们各在一方,互通消息不易。所以,事发之后,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先设法通个信儿,确认一下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谢庭柯道,“顾云灼是李薇言非常重要的一枚棋子,他违背她的命令在先,缺席早朝在后,又正是在吴岱辞出事的关键时刻,李薇言一定会急于确认,顾云灼到底怎么了。这样,我们一方面可以守株待兔,另一方面,也避免李薇言直接认为顾云灼背叛她,施加报复。还有就是,避免他看到那张画像。”
一番布置说到这里,我心里忍不住暗暗发凉。
短短片刻时间里,他围绕吴岱辞、武筠轩、顾云灼三个人,布下了好几条线:第一,防止李薇言杀人、嫁祸;第二,把刺杀吴岱辞的嫌疑引向武筠轩及李薇言,挑拨栖云楼内讧;第三,引李薇言前来探听顾云灼的处境。
这个人的心思,令人防不胜防。
收回心神,我开始发愁如何才能不让顾云灼上朝和出宫。这些日子他都在和苏微一起帮我处理奏本,如果我在审讯吴岱辞后就不让他管了,甚至是限制他上朝、出宫,他难免会起疑。
苏微却不像我一样纠结,十分果断地道:“把腿打断就行。”
我抹了把冷汗,想了想,决定给他饭里加点巴豆,虽然听起来也有点残忍,但好歹比打折腿好些。
我说出这一打算时,隐约听得谢庭柯笑了笑,我心头一动,忙抬头看他,却见他仍是一脸严肃的沉思表情,根本不像笑过的样子。
他接着道:“还有就是,武筠轩那边。第一,李薇言可能会去确认他到底有没有杀吴岱辞;第二,栖云楼如果有怀疑他的人,很可能会去找他质问;第三,他看到画像之后,会立刻意识到自己不仅露了馅,还可能会遭到李薇言及栖云楼众人的怀疑。这个人性格浮躁沉不住气,很可能会自己去找他们澄清。”顿了顿,他总结道:“武筠轩一边,顾云灼一边,两处撒网,总能捞到几条鱼……而且最好,是李薇言本人。”
然后他对苏微道:“情况复杂,苏御史最好能亲自去慕州一趟。”
被他这周密的布置激起的凉意还没从心头散去,他又提议调离苏微,我手指颤了颤,几乎已经彻底消失了的对他的警惕不由地又恢复了几分。
苏微毫不掩饰地盯了他一眼,对我道:“陛下,微臣不能走。”
耳边响起谢庭柯无奈的低笑,我假装没有听见,扯出顾云灼来当挡箭牌,“你还是帮我盯着顾云灼吧,慕州那边我请大皇兄走一趟。”
谢庭柯挑了挑眉,慢慢点头道:“看来……”
话没说完,他忽然停下,手背抵住了自己的额头,身子晃了晃。
他和我交握的那只手瞬间凉了凉,冷汗迅速满了手掌,我忙一把托住他的胳膊,“头晕吗?”
事情头绪繁多,我差点忘了谢庭柯还带着伤,又打架又说话,费了太多力气,早该撑不住了。
他稳住脚步,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
嘴上这么说,可他惨白的脸色却遮掩不住,我将他的胳膊架到自己肩上,让苏微前去备车,“其他的回去再说。”
苏微留下安排,我和谢庭柯在禁卫的护送下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上了车,谢庭柯就闭目靠坐在了车壁上。听着他沉重的呼吸,我把刚才的一点疑心再次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不安地揉搓着他冰凉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道:“感觉怎么样?”
他没有睁眼,轻轻道:“非常好。”
“啊?”
他怎么看也不像“非常好”的样子,我正不明所以,就见他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睨我一眼,“被你担心的感觉,非常好。”
我脸颊一热,瞪他一眼,轻轻甩开了他的手,鼻子酸溜溜的,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
“冷。”他道。
这语气低低柔柔,还委屈巴巴的,颇有些撒娇的意味,明显是在故意逗我。可他的手的确冷得厉害,我犹豫片刻,还是将他的两只手一起拉过来,抱在怀里。
他满意地笑了,继续闭目养神,一道浅痕从眉心掠过,转瞬即逝。
车内安静,仅余他凌乱的呼吸。我低头看着他的手,泪水慢慢浸湿了前襟。
纵横的伤痕错杂布满了手心手背,伤口大都不深,却太多,暗红色的血迹在白净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我只一眼掠过便看到十多处,那日赵欲新说他身上有二十多处伤痕,肯定是没有把手上这些相对而言不值一提的小伤算进去。
那天他没有带兵器,腰间常挂的匕首在长刀长剑面前不堪一击,保护要害、格挡杀招几乎都相当于徒手,手上必然受伤较多。
每年我的生日宴,他都是孤身前来,不带刀剑,而且会喝很多酒。我也是知晓这一点,才把日子选在了自己的生日上。
可我从来没想过,他为什么要这样。
他把自己的心藏起来,每年只在那一天稍稍放开,于是我看准了那一天,一刀捅下去。
无耻。
回到昭明殿时已经入夜,我不让别人帮忙,自己搀扶着谢庭柯到床上躺下,给他盖上一条薄毯,自己蹲在脚踏上,手仍握着他的手。
闭目缓了缓,他睁开眼,看我蹲在这里,就笑着拽了拽我的手,“陛下这个姿势成何体统?”
我没注意自己是个什么姿势,他一说我才反应过来,便起身在床沿上坐下,轻轻道:“睡一会儿吧,等药煎好了我叫你,饭也到时候再吃。”
他没有闭眼,也没有说话,只看着我静静地笑,手背轻轻摩挲着我的手心。
“不想睡?”
他摇了摇头,道:“我真喜欢听你说这些琐碎的生活小事,听不够。而且,有你陪着,我舍不得睡。”
心里软成一滩水,我翻着白眼嘴硬,“听不够也说完了。要是我在这儿影响你睡觉,我就走了。”
我其实一动没动,他却真怕我走了似的,慌忙握紧了我的手,神色也微微变了变。
一丝酸涩又悄然爬上心头,我睨着他笑了笑,表示对他犯傻行为的嘲笑。
他也有些尴尬地垂眸笑了,然后又抬眼看我。
瞬间的静谧。忽然一阵淅沥清响,伴随着窗下花叶的摇曳之声,一点点雨气悄然渗入。
就在这时,谢庭柯略了眼门口,笑容微微一敛,轻声一咳,从我手里抽出了手。
身后响起顾云灼的声音:“哎!哟!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打扰了!”
我连脑子带身子都僵木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抓了抓毯子,一时不敢回头。
谢庭柯的目光状似无意地从我眼中移过,随即他对顾云灼微微一笑,道:“大皇夫。”
“别!”顾云灼道,“一个屁用没有的称呼而已,你要是稀罕,以后是你的了。”
这个混蛋又在胡说八道了。气生起来,我也不觉得尴尬了,从床上抓了个软垫就砸了过去,“滚滚滚!”
他接住垫子,抱在怀里,仍站在门口,站得吊儿郎当,“麻烦您也百忙之中抽空出来一下呗,我有事要说。”
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转身递给谢庭柯一个眼神,让他放心我,“你还是先睡一会儿。”
他含笑点头,没再说什么,我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出门去,跟着顾云灼一路回了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