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有木兮木有滋》小花枝

51、昨日之死，今日之生

　　云乡领着两个禁卫逃跑了，我用力地把门插上，弄出“咣当”一声。
　　然后我没有回头，双手撑着门板，微微垂下头。
　　他温柔而无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陛下。”

　　“谢庭柯。”缓了半天，声音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带了哭腔，“你是不是特别嫌弃我？”
　　“你说什么呢？”他的声音愈发低柔，“我怎么敢呢？”

　　“不嫌弃，还是不敢嫌弃？”
　　“经过了这么多事，你不嫌弃我，我已经谢天谢地了，有什么理由嫌弃你呢？”

　　听他这么一说，我发现他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便更直白地道:“我是问，你是不是嫌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身后的他半晌没有动静，就在我即将彻底绝望的时候，他柔声道:“这么说吧。如果你只是因为恨我，想拿我出气，那么，你想怎样对我，我都不会反抗。但是，如果你还愿意把真心给我，那么希望你……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泪水汹涌落下，我颤声道:“那你为什么这么抵触我？今天我真的，只是担心你……”
　　他很快明白我指的是什么，道:“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怕你处理不好这些感情纠葛，怕你拎不清对我的爱恨，到时会后悔。在你理清楚这一切之前，我不能……离你太近。”

　　高悬的心随着他的话语落下了些许，我捂住嘴，抑制着哭腔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自然。”
　　“那……如果我说，我不怕呢？”
　　“不怕什么？”

　　“我不怕后悔。”我转头上前一步，踮脚搂住他的脖子，“现在是我，想离你近一些。”
　　说罢，我一手抻着他腕上的铁链，一手抱住他的头，动用了内劲让他无法挣脱，同时蛮横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他露出极度震惊的眼神来，我不理会他的惊讶，继续专心致志地吻他。

　　他僵硬了一小会儿，终于收了挣扎的力气，微微低下头，抬手扶住了我的腰。
　　好不容易收到他的回应，我却来不及喜悦，满脑子都是震惊——原来，接吻不是嘴唇贴嘴唇就可以了的？

　　烛光在满室的气息波动下暗了又亮，昏黄的光影缓缓扭动着腰肢，优雅而又略带迷茫。
　　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异常，昏茫之中记起了他身上还有伤，连忙松开了他，扶他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下。
　　他似是有些不舍，又低了头，轻轻吻去我眼角的泪水，道:“从小我就最见不得你哭。可你说你每晚都要为我哭，这真的不如让我去死。”

　　我深吸一口气，道：“那你准备怎么补偿我？”
　　“你想要什么，只要我给得起。”

　　我轻声道：“我想要的，只有你的一颗真心罢了。”
　　他面露为难之色，“这可太难了。”
　　我怔了怔，随即就看他半玩笑半认真地道：“真心是有的，只是我该怎么向你证明，它是真的？”
　　我别开头，轻轻道：“日久见人心。”
　　“好。”

　　一旦没人说话，气氛就又尴尬起来。他轻轻咳了一声，道：“送我回去吧，这可是你的昭明殿，被人发现，会出乱子的。”
　　“你今晚就住在这儿，不会有人发现的。”我道。
　　他笑了，“我受得住，你不必为我冒这个风险。”
　　我翻个白眼，“你少自作多情了。赶紧睡觉，明天我还有非常重要的账要和你算。”

　　说是瞒着顾云灼，其实也顶多瞒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他听说我昨晚没有住在噙月轩，而是破天荒地住了昭明殿，再去弘昌殿问一下守卫，就全都猜出来了，而且还猜得多了些。
　　不过只要让他第二天看到我没有被谢庭柯掐死，也就没事了。

　　于是我还没睡醒，就被暴怒的他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清醒过来后我吓了一跳，确认自己睡衣穿得好好的以后，紧接着就是和他一样的暴怒，“顾云灼，你哪根筋搭错啦？”

　　“同样的话奉还给你！”他皱着眉，烙饼似的把我从上到下从前到后翻看了一遍，又掀开我的被子看了看床。
　　我明白他在想什么，一脚把他踹倒在床上，“找什么找，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昨晚是在偏殿睡的。”
　　他抱着我的被子松了口气，道：“我就说，你应该不会这么冲动。”

　　“我倒是想呢。”我背过身去，嘀咕道。
　　“想？”他倒吸了一口气，下床绕到我面前，语气严肃起来，“季含光，你这么不爱惜你自己的吗？”

　　我在床边坐下，道：“顾云灼，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
　　他跟我并排坐下，“不太明白，请陛下明示。”

　　“前天的事，对于我来说，就像是死过了一次。”我轻轻道，“然而，在那之后，我发现我还能重新活一次。”
　　我转头看着他，认真地道：“所以我想了很久，决定这次要大胆一些，努力抓住我想要的。”

　　“亲姐姐啊。”他崩溃地拍了拍我的后脑勺，“你这哪儿是抓你想要的啊，你是要先把自己交出去了呀！”
　　我摇了摇头，“赌输了我也不后悔。”
　　顾云灼长叹，一仰头栽倒在我的床上，“好吧，但是我求求你了，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千万留个心眼，可别一高兴，就把自己连江山都赔进去了。”
　　我拎着枕头砸到他脸上，笑道：“放心吧，婆婆妈妈的！”

　　我洗漱完毕，来到偏殿时，远远看到，谢庭柯正靠在床头，读他那本词集。
　　原来和过去一样，他在读这些诗词歌赋时，是有朗读的习惯的。
　　声音空旷如远山回响，又如深林薄雾微微的凉。
　　我本是携带着满腔火气来的，听到这声音时，竟一时忘了来由，躲在门边听了许久，直到他安静下来。

　　他一安静下来，立刻发现门边藏了人，试探着唤道：“陛下？”
　　其实我并不喜欢这个称呼，当时是一时愤怒逼他改口，没想到他竟叫得这么自然，这么顺口。
　　然而，捏了捏袖子里那五本奏章，我立刻觉得，就这么叫吧，挺好的！

　　于是我沉着脸走进去，把那五本奏章往他身上一丢，“你看看。”
　　他皱着眉头一一看过，脸上却显出越来越浓的笑意来，全部看完，他站起身，将五个本子一起递到我手里，在我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为这点儿事气成这样？”

　　“这‘点’事？”我瞪他，“都是吏部的事，吏部您差不多一手遮天，我什么都不知道，能怎么办？”
　　“好啦，别生气。”他笑道，“从六部到地方，你想知道什么，我现在就全都告诉你。”
　　他沉吟片刻，又补充道：“或者，你把常明远叫来，我给他全面交代交代。”

　　我被他前一句话哄好了的情绪，立刻又被后一句话击碎。
　　为什么，每次他提到完全放权，我都并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