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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少年梦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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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阳高悬,徐风千里,苍苍莽莽的日月山下,人闲花落,风月正怡。周身忽有飒飒之音从不明处逐渐声声入耳,极目望去,今日风景与寻常无二,我却隐隐感到一股异动正潜伏在风平浪静之下,呈喷发势,愈来愈烈。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一千年似乎已过得七七八八,想来此番大概是我重获自由之机了。
日月群山,方圆万里,东接西海万顷波涛,西临蛮荒大漠,上承九重洞天,仙家福地,下载黎元生民,万户捣衣声。世间绝处,六界宝地。此刻我正以石像之躯,立在日月山巅之上,千年来受尽凄风苦雨,倒还好说,其实我就是寂寞了。个中缘由,还需倾谈一番。
自盘古氏浮黎元始天开天辟地以来,我本是一块无状磐石,傲立在日月山巅。一日天尊云游此处,见我风骨绝佳,灵气丰裕,是不可多得的奇物,遂将我雕琢成人形,啧啧称赞了一番自己手艺甚绝之后,便腾云而去。
从此我便有了灵识,以磐石之体,吸收日月光华,集结万物灵气,在日月山巅屹立了千万年,修成神女之躯,得以化作人身,自石像中分离。从此天大地大,我随意遨游,把千万年久久伫立的苦闷都一溜儿抛在脑后。其实在这期间,我虽看遍天下奇观,倒也惹下了无穷祸端,怪我生性狂狷,招摇撞骗,每每不能摆平,就搬出元始天尊的大名来,总能逃过一劫。
其实我乃上古奇石,法力天授,又与日月同辉,所以法力无边,招呼一下这些追杀我的人实在是绰绰有余。只是我一向懒得同别人动手打架,倒不如逃之夭夭来得干脆利落。尽管我尽量避免招人记恨,可惜六界之中我的威名和恶名还是远扬着,而且越扬越臭,外界都传闻日月山神女是个凶神恶煞十恶不赦的老妖婆。天地良心,其实本神女是个善良仁慈的神女,只可惜我生来粗手粗脚,净帮些倒忙。哎,做神女难,做好神女更难。
话不多说,今天我落到这般田地,只因为两个人。一个是天宫里的卑鄙阿英,一个是魔宫里的魔君大人。
那时我初出日月山,在大千世界四处逍遥。一日,我正找着乐子,忽然见一群凶恶之人正对一少年拳脚相加。那少年与我同龄,剑眉仙目,皓质呈露,标致极了,即便尘土沾染了他的脸颊,依旧阻挡不了他的俊美。他已是满身伤痕,眼中却毫无惧色,反倒生出一股傲然的气概来。他越是这样,那群人便更为气愤,使出的力度就更大,而他一次次颤巍巍地站起来,更为傲然。
眼见他就快被揍得一命呜呼,想着世间难得有如此品性之人,本神女一个于心不忍,便充了回英雄,救下了这个日后的白眼狼。
我自上方飘落,正落在他们中央。打斗瞬时停止,他们惊恐地看着我,当然不包括那神色平静的少年。
“你...你你你...”
我向他们走近一步,他们便颤抖地退后一步。我勾起一边的唇角,阴测测道:“我有些,饿了。”
说罢再朝他们走去,眨眼间这群人便屁滚尿流地消散了踪影,只余下我与少年。
我拍拍手,笑了笑,其实人一旦无聊久了,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也会是觉得十分有趣的。
我向少年望去,人走了,他倒是撑不下去了,伏在地上奄奄一息。
我想,若他有幸,会遇上有缘人相救的,不幸的话便也是命了。
我转身欲走,少年的声音却凉凉地传了过来:“站住。”
我果真站住了,转身看他,术法不行,口气倒不小。
我本是还想等他说些什么,但他却没了下文,直挺挺昏厥过去。
怪我宅心仁厚,最后还是没有忍心将他弃下。
我将半死不活的少年带到密林深处,免得有人追来,又惹上麻烦。我为少年渡了些许仙气,稳住了他的心脉。顺便也探了探他的体息,术法浅薄,并无异像,我倒生出了一分好奇。
良久,他才悠悠转醒。彼时我的手尚且搭在他的脖颈之上,谁料到他一睁眼,便面露冷色,以迅雷之势飞速扼住了我的脖子,狰狞道:“你是何人?”
我拍了拍他的手,“你可知白眼狼为何物?可不就是你?”
我一把扯开他的手,他定了定神,仿佛想起了什么,这才慢慢收起满脸的杀意。
“你又是何人?”我问道。
“你不需要知道。”
他又道:“多谢相救之恩,日后你若有所需,或许我可以相助。”
我点了点头,叹息一声,不再同他言语。我有什么事情需让一个平凡的少年相助呢?
已是初夜,月渐渐升上树梢,在林子见投下缕缕丝线。我借着月的清辉,拉引着月的丝线,在我与他之间,生出一簇火来。
少年只是略微眼前一亮,但也没有惊奇。
深林一片寂静,只闻虫鸟交鸣。
“体息可安稳?”我问道。
“尚可。”
“既然如此,那便歇着吧。”
说罢,我牵引了几条细腾,粗略折腾成我今夜的眠床,便翻身而上,今日游累了,困极,两眼一闭便睡去了,不再管顾少年。
翌日清晨,金辉千万里,投射在身躯之上暖和极了。山间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大概是林叶混合着泥土的芬芳。我闭着眼睛伸了个懒腰,感到浑身畅快。忽然感到一阵古怪,我便懒懒地睁开了眼,却正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庞,顿时清醒了。
抬眸一看,少年俊美的轮廓触手可及,他的双眼中是万顷山河,是深深之渊,叫人看得不真切。空间与时间顿止。
我眨了眨眼,向他投以不解的目光,他不为所动。我再转头望向四方,顿时更加迷惑了。
为什么此时此刻我不是在藤床之上,而是睡在堆满枯枝落叶的地上?为什么我正压着少年的手臂作枕头?
“这是...怎么回事?”我略微颤抖地问他。
他勾起唇角,皮笑肉不笑道:“我也不明状况呢,这不是该问你吗?”
我心中难得血气上涌,一把推开他,未克制好力道,他被甩在了一颗断树之侧,轻声呻吟了一声。
再看少年,他的脸色比昨日还要苍白了许多,我忘了他尚有伤在身。
“那什么...你没事吧?”
少年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微微侧了侧脸。半晌,他才笑道,
“怎么?睡的时候什么都敢做,现下怎的又害羞了?”
本神女吃惊了。
这少年怎么不按常理出言呢。
“昨日伤未痊愈,今日你一甩,伤口又裂开了,劳烦处理一番。”
“伤哪儿了?”
他不说话,于是我走近一看,只见手臂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裳。
“对不住。”
我一把扯断他的衣袖,露出他染血的手臂来。我使了仙法凝住他的血液,再用他断裂的衣袍在伤口处绑了个结,猛地一拉,他闷哼一声,我拍拍手,完成。
“你这是在报复着什么呢?”
“啊,被你发现了。”
我干笑了两声。从前做为石头挺立着沉眠与清醒,如今得以化人,我实在是不知道当如何躺着入睡是以我这胡乱睡眠的德行,我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阁下就假装没看见吧。”我道。
“可是有人昨晚在我身上睡了一晚,我怎能忘怀呢?”
我咬咬牙,“非要如此吗?”
“非要如此。”他道。
“那便如此吧。”
日头渐渐升起来了,我想,是该走的时候了。
“如今你的伤也处理好了,我们该各走各路了。”我道。
说罢,我迈步朝前走去。
还未行出一步,我的手便被拽住了。
少年不知何时起的身,他骨节分明的手正扣在我的手臂上。
“一起走。”他道。
“为何?”
他眉宇间透露着一股非凡俗所能比拟的气概,恍惚间让人觉得这应是一位贵人,然而再将他与那被打的落花流水的模样联系起来,又实在令人不能猜透。
“因为...我需要你保护。”他笑道,七分虚假含在其中。
“我反正是随时招惹他人的,随时都有可能如昨日一般被人打死,如果没有你,我也许会在下一次便死去,那你可不是白白相救了?”
“不好意思,救你并不耗费气力,白白相救也就罢了。”
我想要扒开他的手,奈何他扣得紧。
“在我身上睡了一夜,醒了便要甩手走人?”
我语塞,只好答:“对。”
“既然如此...那你走吧。”
我一心的莫名其妙,但也懒得搭理他了,萍水相逢,谁会在意别离时的情景呢。
走到远处,我回头想看看少年,有些好奇。孰料他就在原地望着我,面上是一副真诚的笑容,这笑容真诚得好似在说他有着什么势在必得的东西。
我扭过头,忘却这奇奇怪怪的少年,腾云而去。
事实证明,我忘却不了这少年,也忘却不了他那日的笑容。为什么呢?因为仿佛中了邪一般,无论我行到哪里,少年便会出现在哪里,扯着一张好看却令人头疼的面皮笑着问候道:“啊,又见面了。”
以常理,我乃神女,行踪自定,他人根本无法窥测,但为何这个少年能得以循着我的轨迹而来?
终有一天,我再也无法忍受他,一个冲动便应下了。即便我有无数次的悔不当初,他仍死活要同我一道,如同阴霾一般挥散不去,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身边有个人作陪。主要是现下两个人可以有许多方便,譬如在人间偷吃时,他声东,我击西。而最大的好处便是,平日里他人缘似乎极好,在我惹是生非的时候,若对方是个姑娘,他陪个笑脸,说几句好话也就将人家姑娘糊弄地面红耳赤了,这坎儿也就过去了;若对方是个爷们儿,就由我来打上一架,虽然每次我一开打便有更多的人加入打斗,我们也总是以逃跑告终。遇到讲点礼数的,我就抛下他一个人耍嘴皮子,自个儿先一溜烟地跑了,有个人在身后收场子也是不错。
从此六界奇闻里又多了一则,凶神恶煞的神女又不知从何处掳掠了一个风姿卓绝的少年,并强行逼迫少年与之一道四处行凶作恶,扰乱六界,着实令人哀婉叹息!
他从未告诉我他的名字,只让我唤他一声阿英。
说实话我已把他当做自己人,有一回秋白赶来,寻到我汇报日月山的琐事,见阿英在一旁好奇地打量着他,顿时停了动作,向他投以不善的目光。
我本欲向秋白解释一番,谁知阿英先我一步,道:“你难道是阿碧的仆人么?”
秋白一听,他的秋月剑立马就出了鞘,直直架在阿英的脖子上了。
“你竟敢如此称呼神主?”
阿英倒也不惧,依旧嬉笑如故。
“可不是么,我可是唤了阿碧许多年岁呢。”
秋白握剑的手猛地收紧,好在蓄势待发之际,我阻下了他,不然阿英可能将要死于嘴贱。
“哼!”
秋白一声冷哼,不再下手,只直勾勾地瞪住他,他也回以饱含笑意的目光。
自此以后,秋白每次来,看见他总是生上一场火气,每一次都是我在秋白剑锋直指阿英时苦口婆心地劝阻。秋白总是憋了满肚子的怨气回去,阿英总是嬉皮笑脸地回来。
本来这般潇洒作伴倒也快活,可日子自然不会这般风平浪静,快活久了,不出些乱子才是真的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