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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灰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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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天,都是灰沉沉的。无论人寰之处如何生机盎然,佳木新发,绿芽新出,天幕都是如常的,荒芜。
大片大片的乌云铺在苍穹上,东一块西一块,到处碰撞着,它们仿佛在撕扯着什么,像一群分食残骸的鬣狗。
闷,闷。云团聚拢成这样,竟还是没有任何下雨的痕迹,一切都似和春雨失联了似的,盖上了一层灰色的蒙版。
羽绒服,牛仔裤,运动鞋,鸭舌帽。我双手环胸,踢了踢腿,扶着门,从屋内的窗户瞥了一眼灰色的世界,迅速偏头,而后“嘭”地一声,似乎要断绝我与世界的所有联系。
倒霉,有人和我乘同一台电梯。
我厌恶地、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还是走进了电梯。令人眼前一亮的——不,他的身上委实没有什么可以令人眼前一亮的。应当说,令人吓了一大跳的,是他的灰袍。
很难想象,这人竟然还披着袍子,而且是那样陈旧的货色。他消瘦,形容枯槁,一双眼睛大而空洞,我甚至能肖肖看出那里面的阴翳。鼻梁短而塌,似乎还有些曾经断骨的痕迹。脸上的皮肤皱在一起,沟壑万千,似是被浸制多年的人鱼皮。嘴唇厚而宽,还干得开裂,一副苦相。未经修整的毛发,如同猪鬃一般,令人生恶。
只消一眼,这种印象便牢牢扎根在我的心里。
只消一眼,这信息便铺天盖地地袭来。
但这种形象,也只能看一眼。衣衫褴褛,在这摧枯拉朽的世界,终究还是会被拍入荒流。
他先下了电梯。
我在电梯里待了良久,直至灰袍和人的脚步声悉数远去。我叹了口气。门开了,门外来了一个人,被我吓了一跳。我忙低着头,从电梯里逃了出去。
鬼使神差,我又来到了河边小路,人很少。
大概都是去祭奠亡者了罢。
那个老人又出现了。
灰袍上的补丁那样刺眼,就像是洁净新瓷沾染上的秽物,令人下意识觉得厌恶。
二三孩童,三四青年,五六老人,七八鸟雀,十里狂风。灰袍所到之处,是满满的鄙夷和不耐。几个石子打在灰袍上,老人在那一瞬间好像变成了笼中雀,被石子囚禁。他还是低着头,匆匆走过,我站在一旁,冷冷地望着这个佝偻的身影,可是,一闪而过的,是攥紧又松开的手。
“又是这个老东西,真是的,这么大晦气,来这干嘛?!”
“哎呀哎呀,别说了!万一人家听见了多不好!”
“……”
不怀好意的声音。
“听说他之前住在墓地那块儿,不知道哪天突然有了钱,就到城里买了套房子!……”
“哎呀,听说他无儿无女,现在也不复当年的阔绰劲儿!”有人说着风凉话。
“当年?”围观的人干咳一声,有些难以置信,“你别吓我哈!这穷鬼还阔过?”
“说来话长,不过……”见多识广的路人拦住了想去扔石子的儿子,语重心长地说:“欢欢,你别去!那人晦气太重,别把晦气传给你!”
男孩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偏过头,把手中的石子来回抛着,忽然转身,像投垒球一般,把石子奋力扔向灰袍。没有投中,但是惊动了寒风。风又像野兽一样袭来,把人吹得东倒西歪。
精通时事的路人再度开口,压低了声音:“阔不阔,那都是过去式。反正现在,他就是个穷鬼!”
那件灰袍仿佛是一个屏障,阻隔着闲言碎语。他的嘴上下张合,嗫嚅着,好像在说些什么。
“瞧,他在骂人呢!”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大笑。
黑云聚拢,空中洒下了星星点点的雨雾,而后越下越大,颇有穿林打叶之势,周遭围观的人一个个抱头离开。这条直线上,只剩下了这个灰袍人,和我。雨忽的有点倾盆而下的意味,冲刷着这已经不再崭新的灰袍,仿佛想把它从他的身上剥离。
一个石子扔到了他的灰袍上,但我没有发现扔石子的人。这条直线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人孤独地行走着。
谁会仍石子呢?
墓。
我隐约听到了这个字眼。
看来他是要去扫墓。既然要去扫墓,为什么还要走在这里惹人非议?我把手放松,冷眼看着灰色袍子愈行愈远。
雨在我的头顶如爆豆子一般霹雳而落,我只是站立着,无动于衷。雨打在细嫩的新叶上,摧残着;雨融入小河里,汇聚着。下雨的声音打在我的心上,空空的,空空的。
我抬眸,看到那灰袍耷拉着,像被霜打落的茄子。灰袍上的补丁很是刺眼,像针一样,扎在剧毒的心上。他也消失了,连着灰袍。
雨还在孤独地下,可我已不知自己为何而至。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初三写的哈哈哈哈。可惜现在我大概写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