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病》舞音塔

1、纱布（1）

　　精密的手术器械整齐有序地排放在盘子里，折射出手术室里独有的冰冷的光芒。红爵拿起最后一把手术刀仔细地检查过，确定没有问题后，再将手术刀放回既定的位置里。
　　他习惯了一个人做手术，也习惯了一个人做术前准备。无论是谁当他的第一助手，都是一个累赘，毕竟他直到现在，还没遇到能跟上他的速度的人。不是因为速度跟不上而手忙脚乱，就是因为沉醉在他的手术技巧中而出神。再困难再复杂的手术，他都能一个人完成，所谓的第一助手，只是用来旁观他的操作过程的罢了。
　　手术台上躺着一名已经全麻的孕妇，皮肤黝黑，体态臃肿，双手因长年累月的劳作而变得粗糙无比，哪怕仔细看，也未必能看得清指腹里的指纹。
　　虽说是产科常见的剖腹产手术，但是难度可一点也不小。红爵一边做最后的准备，一边思考。手术室门外正坐着这名产妇的一家老小，孕妇刚送来的时候，孕妇丈夫气势汹汹，咒骂着医院医生的无能，然后威胁他，如果孩子不能顺利出生，就要他陪葬，大有如果手术失败，就要拆了这间诊所的架势。
　　这家人显然十分难缠，知道红爵名号的人都应该知道，红爵的收费并不是一般人能够承担的，而从这家人的衣着言行来看，应该是以田间劳作为收入的家庭，这样的家庭，又怎么可能支付得起红爵一次剖腹产手术的费用？
　　看来这一次，是医院被迫掏钱了。这种情况，背后少不得有理不清的复杂关系，不过这又跟他何关呢？收下巨额的手术费，顺利完成这场手术就好了，以他的技术，完成这场手术也不过如取囊中之物。
　　“叮咚，叮咚……”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门铃声，打断了红爵的思考，红爵熟练地脱掉橡胶手套，走出手术室，来到诊所的门前，打开已经早已关闭的大门。
　　门外站着一个身着格子连衣裙的女生，看样子应该是一个高中生，体型偏瘦，身高大概只到他的肩膀，正仰头看着他，眼神中带着耐人寻味。
　　红爵早已习惯这种注视，父母给了他一副好皮囊，身边向来不缺疯狂的追求者，更别说这种耐人寻味的注视了。
　　“小妹妹，今天我有手术要做，你要看病的话还是去别处吧。”因为手术室里还躺着准备手术的孕妇，所以红爵不想过多交流，直接下逐客令，准备关门。
　　“难道不是你要韩教授给你找一个助手的吗？”女生开口，音色清冷，又带着一点挑衅和不屑。
　　助手？红爵回想起来，在半个小时之前他的确打电话给帝都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韩教授，让韩教授给他安排一个手术助手。每年都会有优秀的研究生进入帝都大学深造，医院里的教授们为了让自己的学生技艺精进，都巴不得天天往他这里塞研究生，而有的时候一些手术确实分身乏力，为了手术的完美和流畅，他也不得不偶尔让医院那边安排一两个研究生过来这边当助手，比如今天的剖腹产，剖出来的孩子必须第一时间做好检查，送出去给家属看，而另一边孕妇又需要马上缝合伤口，以防感染影响伤口愈合。
　　看着眼前的女生，个子不高，脸上还带着稚气，红爵有点难以置信：“你……就是韩教授的研究生？”
　　“那么你就是红爵？”女生歪头，眼睛斜睨着红爵，语气里的挑衅更甚。
　　一般来说，每一个前来的研究生基本都是慕名而来，跟他说话的语气向来客客气气，今天这样一上来情况不对就语气不善的，倒是头一回遇到。
　　红爵知道自己的质疑有点惹怒对方，也就没有反驳，侧身往后，让女生进入屋内，关上大门：“我只是没想到你看着这么小，就已经是医学研究生了。”
　　女生仍是没有表情，淡淡地道：“我也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红爵医生，做一个常见的产科剖腹产手术，都需要助手。”
　　看来以貌取人的坏印象已经形成，再怎么解释都没用了。
　　红爵只得不再说话，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病历，交到女生手里：“你好好看清楚病历，手术在十分钟之后开始，更衣室在右边的走廊上。”
　　说完就不再理会女生，转身走向进手术室。
　　女生接过病历，没有再说一句话，聚精会神地开始研究起来。
　　42岁的孕妇，高龄产妇呢。女生嘴角上扬，似是微笑又似是无奈，看来这场手术还是有难度的。第3次剖宫产？很好，难度又增加了。前置胎盘[1]？什么？还有前置胎盘？这孕妇是不要命了吧！女生越往下看，越是心惊胆战，前置胎盘的位置就在上次剖宫产的切口处，而且经过影像学检查，胎盘和子宫壁已经有粘连，这哪里是剖宫产，这简直就是用生命做赌注进行的豪赌，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都应该在早期终止妊娠的，为什么要拼着这种生还率不到10%的机会都要生下孩子？
　　女生越想越愤怒，心中思绪杂乱，奈何时间到了，只得放下病历，加快步伐走进更衣室。
　　手术室内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红爵已经穿好一次性手术衣，孕妇身上也已经铺好三层手术单，手术器械检查过三次，种类和数目写好在表上，以供手术结束时清点用。女生换上洗手衣，按照标准步骤清洗双手，穿上一次性手术衣，将双手拱在胸前走进手术室。
　　肥大的手术衣显得女生越加身材娇小，红爵只得解释：“这已经是尺寸最小的S码了，你这身材，估计得要定制才能合适。”
　　“没关系。”女生这次倒没有反舌相讥，“医院里的手术衣都是统一的L码，我已经习惯了，这件S码穿起来感觉顺手很多。”
　　“顺手就好，”红爵拿起手术刀，“手术开始。”
　　手术刀在孕妇的肚皮上干净利落地划开一道切口，皮下渗出点点血珠，皮下脂肪顺着皮肤的分开而向两侧翻开，不多不少正好露出肌肉层。
　　竟然一刀就能达到肌肉层，这孕妇的脂肪少说也有5cm厚吧，这是何等精准的手感啊！仅仅一刀，女生就不禁感叹红爵手术技巧的精确，正常的手术步骤，都是划开皮肤，然后进行钝性分离[2]慢慢到达肌肉层的吧，这人能够一刀到达，难怪他的手术时长能够缩短在正常时长的三分之一，完全没有拖泥带水的动作，每一刀每一针用得恰到好处，红爵这个名声，看来还是名不虚传的。
　　心里感叹着，女生赶紧用手术钳固定好切口，协助红爵打开肌肉层，怀有胎儿的子宫便暴露在眼前，只见子宫表面布满纵横交错的粗大血管，如同新生的小蛇缠紧子宫，觊觎着里面的胎儿。体态臃肿的孕妇，血管都比一般人粗，女生曾在一位相扑运动员的子宫上见过这样的情景，这名孕妇天天在田间劳作，体格自然强壮，和相扑运动员也没差多少了。
　　在这个曾经做过两次手术的子宫上，手术刀只要下错哪怕1mm，就会立刻血流不止。
　　“开始结扎血管。”红爵说道。
　　“是。”
　　只要是肉眼可见的血管，统统都要阻断，稍有差错，溅一身血只是分分钟的事情。
　　女生仔细地钳住血管，红爵手拿持针器一个穿行，手术缝线便刚好绕过淡蓝色的血管，双手漂亮地翻落，血管便被阻断。
　　速度真的很快，女生心里忍不住再次感叹，然而脸上还是保持严肃，全神贯注跟进手术的每一个步骤。
　　结扎完血管，红爵拿起手术刀，准备开始手术中最关键的步骤，打开子宫，取出胎儿，这一刀比开腹的那一刀要求更加精确，毕竟，浅一分，子宫没能打开，会影响后续的愈合，深一分，就会伤到子宫内脆弱娇嫩的婴儿。
　　然而这一刀下去，还没完成，血液就像在破了洞的水管中的水流，喷射而出。女生拿着止血钳，反应不及，瞬间蓝色的手术衣上便溅满了鲜血。
　　明明所有血管都已经结扎了，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大量的出血？

　　[1]前置胎盘：指胎盘植入子宫壁内，位于子宫颈管开口处或者邻近位置。前置胎盘是妊娠晚期出血的主要原因之一，是妊娠期的严重并发症。多见于经产妇，尤其是多产妇。
　　[2]钝性分离：钝性分离是指使用手术刀柄、止血钳、手指将原来完整的软组织分离的一种外科手术操作方法。可防止神经和血管的意外损伤，避免组织过度开张，减少组织机能的破坏。
　　参考文献：[1]刘婉利, 钝性分离法在腹膜外剖宫产术中的应用效果观察. 临床医药文献电子杂志, 2017. 4(43): 第840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