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曾映千秋月》小六娘子

6、初逢

　　深秋的院子，叶落了满地，大姐还在铺子里忙，爹也不大着家，娘和二姐四妹在一起，她就这样独自留在深院。细数来临安的日子已是整整两月余八日。
　　她叹口气，提起水壶给院里和庭前的花草浇水，足不出户的日子实在无趣。
　　那日大姐的话让秋月明白，纵使重逢，春芜也不是过去的春芜，她不知大姐到底藏着什么心事，对钱家为何重重设防，但求姐妹彼此同心，其他的秋月真的无所谓。
　　“秋月。”不知什么时候，夏花已经走到她的身边来了。
　　“二姐。”秋月倾身施礼。
　　“爹叫我来告诉你，夫子就要回来了，你这几天把上学的东西准备准备，以后就和我还有冬雪一起上课。”
　　“真的吗？谢谢二姐。”秋月羡慕大姐的才情谈吐，她早就想读书识字了。
　　“不要谢我，是爹的主意。”夏花冷冰冰的回答，“对了，春芜可不会去学堂，还有两个月她就该离开钱府了。她呀早就该离开了，我们都盼着她早点走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夏花说话还是很难听，秋月虽见识过她就是这种刀子嘴的人，仍不由皱起眉头。
　　“是吗？”不知什么时候春芜早走到院里来。
　　夏花不曾想春芜这时候出现，心下一虚，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我竟不知二妹心里盼着我离开，往日爹爹训诫姐妹们要同心协力看来你是忘了。”春芜还是一贯淡淡的语调，“还有谁在背后嚼舌根，我就带她去爹爹那理论理论。”
　　夏花冷哼一声，欲言又止，讪讪走了。
　　“大姐，爹说让我去读书了!”秋月开心的说。却发现春芜面有不悦。
　　“大姐，是铺子里有什么事情吗？”秋月关切的问。
　　春芜顺势坐在椅子里，把一塌本子甩在石桌上，道:“铺子里人多不办事，没用的都叫我裁掉了。今天手底下一个人跑去娘面前告状，娘训了我一顿。”
　　“那爹呢？爹总归是向着你的呢。爹最爱的就是姐姐。”秋月最拿大姐骄傲。
　　春芜听了这话望了眼秋月，秋月正笑眯眯看着自己。
　　“素馨，我和三妹有几句体己的话说，你先出去吧。”
　　“是，小姐。”苏馨答应着离开。
　　看周围只剩秋月，春芜决心把自己的内心和盘托出，在这世上，只有秋月是自己最信任的人了。
　　“秋月，好妹妹。我们进屋说。”春芜说着就拉秋月进了自己的房子。
　　“秋月，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姐，你想告诉我什么。”秋月近日总觉得大姐不对劲，一字一句都叫人捉摸不透，她有点担心的问。
　　“秋月，其实你早就看见贮藏室那卷画了吧？”
　　“姐……你也知道”秋月很吃惊。
　　“我不但知道，而且我两年前就清楚了那个女人是谁。她早已嫁给爹爹，被爹安置在城郊的一所宅院里。”春芜停一停，表情更加凝重了。“两年前，爹给娘暗示过想续一房，好有个儿子继承钱家家业。娘为此大闹了一场。从那以后爹再没提过这事。但是我后来在阁楼的贮藏室找到这幅画才意识到爹在外面有人了。”
　　“娘是……怕爹不爱自己吗？”秋月问。
　　“娘嘴上这样说，可我后来知道，她害怕的是钱家家产落到别人手中。”春芜冷笑一声:“这两年，我看透了钱家。娘表面一视同仁，实则事事偏袒夏花和冬雪。爹呢，从始至终都没想过我们，他欺瞒我们，只想要个儿子。如果自己不争取就什么也没有了!”
　　“姐，可是，你不是还有寒家吗？”秋月小心翼翼问，生怕说错什么惹姐更激动。
　　“傻妹妹，我至今连寒江城的面都没见过，他的一切都只是传言，要是真等到我订婚那天才发现他是个不学无术的，岂不鸡飞蛋打”
　　这时候秋月才明白大姐在想什么，过去一直当她清心寡欲，今日才知她藏着这么多心思，不过她所说的秋月都能理解，只是不知这种困局该如何摆脱，便问道:“大姐，那，该怎么办才好”
　　春芜立马开门看了看外面，又重新关好窗子这才走到秋月身边在她耳畔小声道:“二妹，这最后三个月我要掌握清楚三家铺子的情况，要得到爹的信任，还要联系上爹的外宅夫人，而这些一定不能让钱家人知道。这样，铺子最终才能在你我手中。”
　　“大姐……我从没想过继承铺子…”秋月没想到春芜竟想到这么多这么复杂。
　　“现在你可以想想了，我若最后拿到铺子，嫁进寒家，绝不会少秋月你一杯羹，但三妹，现在我需要你帮我，我只放心你。”春芜迫切而诚恳的说。
　　“大姐……我……你让我想想。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秋月脑子很乱，虽然大姐是自己最亲近的人，爹骗了大家，但爹对自己很好，还要自己学字读书，给她一个无忧无虑的家。
　　“三妹，你也不小了。你以为爹真的会照顾你这个女儿吗？据我所知，他和婉仪早就认识，比和娘的感情好的多。假如婉仪真的有了孩子爹会怎么做”春芜这会恢复如常，一字一句慢慢道。
　　“我不知这些，我只想自己从小被爹娘抛在镇上，就是个小镇丫头。现在能进城就已经很有福气了，以后的日子秋月只想全家和睦，姐姐嫁个好人，我能读书能学着制作成衣就好。”
　　“你当真只这些想法吗？”春芜无法理解三妹竟从不担忧自己的命运。
　　“嗯，秋月最大的理想就是学会成衣制作，认字读书。”
　　“好，秋月，那今天姐姐告诉你的这些你的这些，你权当没有听见过。”春芜探寻的目光。
　　“大姐，我能理解你，你这样做是没错的，秋月很高兴自己是大姐最信任的人。”秋月拉着姐姐的手说，“大姐，我知道你是姐妹里最聪明的，只是你可千万不要…不要出岔子。”
　　“秋月放心吧！”春芜笑道:“这样，你不是想学做成衣？何不明天跟着我去铺里，让师傅教你呢？算是姐姐为你做的一点小事，怎样？”
　　“谢谢姐。”秋月亲了大姐一口。这才准备离开。
　　“对了，最近怎么没有见到过素莲？娘不是叫她伺候你的起居”
　　“素莲啊，她老是被王奶妈叫去厨房，挺忙的。”
　　秋月回到楼上，坐在窗边的凳子上遐想，竟然能有师傅教自己做成衣，真的做梦都没想到，果然好事成双，又能识字又能亲手做精致的衣服。

　　九月底，临安的冬季已若隐若现，寒江城跟随人流下了船，站在码头看着熟悉的故乡。
　　在日本的四年对这里早已是记忆中的地方了。
　　“少爷，大少爷!”
　　江城嘴角抿起笑，是虎头的声音。摘掉头上的帽子，四处张望寻找声源，终于在人海茫茫里找到了奋力朝自己挤过来的虎头。
　　虎头手里举着个大纸牌子，上边写着“寒江城少爷”五个大字。
　　“少爷。”虎头迫不及待走到江城跟前，反而又不好意思起来。
　　“虎头。”寒江城见到童年玩伴高兴的抱住了虎头。
　　“少爷，使不得使不得。你可是少爷，你怎么能抱我呀！”虎头羞涩的脸红了。
　　“我怎么不能抱你，我想死你了！”寒江城偏要搂着虎头不放，“这字谁写的”
　　“这……我叫老耿教我写的。”虎头不好意思的摸头，“写的丑，就是为了方便接少爷。”
　　“挺好的，好看。走，带你去吃东市的馄饨，咱常去的那家，这几年老想，你瞧瞧说的现在口水都要出来了!”寒江城笑道。
　　东市还如几年前那般繁华，吆喝声还价声，卖衣服的，早市卖花的，卖糕点馄饨的，家乡的气息迎面扑来，江城早忘了寒冷，开心的像个孩子。
　　“虎子，我走的时候，可还没在这城里见过洋人，这才三年，洋人的裙子都在街上有得卖了。”
　　“是啊，少爷。老爷也常说，咱家无论土布还是绸缎都没以前卖的好了，洋人的料子时下都流行起来了。”
　　寒江城点头，心想清朝岌岌可危，这是必然的趋势。
　　“看，少爷，馄饨摊找到了，这三年一直在这儿。”虎头指着的正是寒少爷朝思夜想的地方。美味的香气扑鼻而来，寒江城追着味道走到摊子边。
　　“老板，要两碗鸡蛋韭菜馅的。”虎头吆喝道。
　　“还是虎头懂我。”寒江城笑道。
　　“真不巧，少爷，馄饨卖完了。”摆摊子的老头道。
　　寒江城耸耸肩膀准备走，虎头眼尖，看见簸箕里分明还放着十来个肉嘟嘟的馄饨。
　　“老板，这不是还有吗？”虎头嚷嚷。
　　“这是我的。”干脆伶俐的声音传来。
　　寒江城寻声看去，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穿的像个富户家小姐，头发却简单挽着，只用一支长簪子别起来了，梳了点碎刘海，显得俏皮可爱。
　　“凭什么我们来的比你早。”虎头气鼓鼓的抢白。
　　“老板，您说，这是谁的馄饨”姑娘不理虎头，一把铜钱直接摆在了老板桌上。
　　“这……”这是秋月姑娘提前订好的，她已经和我打过招呼，我每天都给她留十个馄饨。
　　“听见了吗”秋月得意的挑了虎子一眼，又看了寒江城一眼。这才对老板道:“老板，老样子，打包带走。”
　　“少爷……这…”虎头委屈巴巴看着主子。
　　寒少爷却不理睬虎头，他饶有兴趣的注视着秋月的一举一动，看她拎起馄饨准备离开，心生一计决定逗逗她玩。
　　“嗨嗨，我说这位姑娘，你一个人吃的了十个馄饨吗？”寒少爷跟着秋月。
　　“你是谁？你管我!”秋月厌恶的瞪他，他却毫不在乎继续跟着秋月走，“你还不认识我吧？我从日本留学回来，学的西医，我看你胃口大的吓人，又见你身材瘦弱，怕是得了什么难缠的病，这才好心问问你。”
　　听见日本二字，秋月停驻了脚步:“你是日本来的？”
　　“是啊，小姑娘。你若信我就叫我替你诊诊，也许有什么疑难杂症也好早点发觉。”寒江城看秋月呆呆的模样，以为被自己的话吓到了，心里想笑，脸上却越发一股严肃的表情。
　　虎头嘴上也帮腔:“姑娘，让我们寒少爷替你看看，来，馄饨我帮你拿着。”
　　“寒……寒少爷”秋月心想，这不会就是姐姐的未婚夫吧？可是一时激动，反而口齿不清了。
　　虎头瞧着这妞傻住了，夺过了秋月手里的馄饨就跑。
　　秋月这一下更蒙了。
　　寒江城看秋月傻掉，以为是被虎头吓得，连忙掏出一块银元塞在秋月手中道:“姑娘，一份馄饨不至于吧？”
　　秋月没想到寒江城竟然这样无理，不敢相信这是姐姐要托付终身的人，又问:“你该不会是寒江城吧？”
　　寒江城眨眨眼，愣了一下笑道:“没想到我寒江城有这样著名的一天。”
　　秋月气的把钱塞到寒江城手里道:“自大狂!我回去就告诉我姐姐。哼！”
　　说完转身就跑，寒江城在她身后喊到:“姑娘叫什么名字？？”
　　“不告诉你!你不配听!”
　　“那你姐姐又是谁呀？”
　　“我姐姐的名字你更不配听!”秋月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寒江城心想，一份馄饨至于给姐姐告状越想越觉得秋月天真可爱，不由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