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川记》南鹤渔

4、听闻故人名

　　沈云卿收了水镜，他的手抚上嘴唇，眼眸微闭，遮去其中的万般情绪。
　　为什么会忍不住看他？是因为他和记忆里的那个人很像吗？
　　“师兄。”
　　“宗主。”
　　“师兄这样可生分了，你我这么久的师兄弟，你却总是唤我宗主，难道是忘了那几十年的情分了不成？”
　　沈云卿没理会他的装模作样：“礼不可废。”
　　“哎，师兄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守礼的人。”
　　“以前？”
　　“咳咳，都是些常年往事罢了，不值一提。”他轻咳几声，生硬的转开话题，“方才见到师兄使用水镜，师兄这次可有中意的弟子？”
　　沈云卿听出对方想转移话题的态度，心里叹了一口气，面上却不显任何情绪：“再看看罢。”
　　他挑起了半边眉头。再看看那就是有？
　　*
　　谢川百无聊赖的靠坐在一根树枝上，手指间转动者一颗流光溢彩的黑紫色珠子，珠子表面还有复杂的纹路。
　　谢川所选的这棵大树长势极好，枝繁叶茂，而且他选的视野位置也是极好，他及时能观察到周围的一切，可别人却很难及时发现他。
　　小殿下坐了一会后，还是不高兴了。
　　“啧。还没有魔界好玩，就说这修仙之人闲的，总闲着无事弄一些乱七八糟的测试，就这些测试，对我来说根本就是小儿科。就说找这棵树，比杀只虚空兽还麻烦，总有一天我烧了这林子。”
　　“你就痴心妄想吧！就凭你？云衡仙尊怎么可能会看得上你 。”一个毫不掩饰话中嘲讽语气的女子声音响起。
　　正在不高兴的小殿下眼睛一亮，低头一看。
　　是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衫和一个浅蓝色衣衫的女子站在树下争吵，但由于视角问题，面容却是看不清。
　　鹅黄色衣衫的女子也不在意她的语气如何，听到这话，她反而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仿佛胜券在握的模样。
　　“谷姐姐，话不是这么说的，我毕竟是一个纯水灵根，是个适合修炼的好灵根，就算仙尊眼光再怎么高，也不会不注意到我的。”
　　浅蓝色衣衫女子皱着眉头道：“纯水灵根，适合双修的绝佳炉鼎，你是这么想的吧，虽说你什么都不会，但有这纯水灵根也无所谓。你就这么妄自菲薄吗？”
　　“谷姐姐，双修炉鼎又怎样，我不在乎，你就不要羡慕我了，我要是当上了仙尊的徒弟，是决计不会忘记你的。”
　　“羡慕你？我谷紫苑什么身份，需要羡慕你？哼。”浅蓝色衣衫女子哼道，“莫溪儿，作为你的朋友，我劝你早日放弃这个念头，不然迟早有一天你会吃亏的。”
　　“够了！谷紫苑，我把你当姐姐，你把我当什么了？我虽一直忍着你，但我并不是没有脾气的软柿子！从小到大所有人都瞧不起我，我知道他们都嫌弃我的出身，我不在乎！可你不行！只有你不一样，我们不是一起长大的吗？若你跟我一样，我不信你还能这样，若你没这身份，你能比我高贵多少！你....”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谷紫苑红着眼看着她，呼吸微微急促。
　　莫溪儿衣袖下的手攥紧，她深深看了谷紫苑一眼，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而后决绝的转身离开。
　　谷紫苑愣怔片刻，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谢川收回视线，看着天空出神。
　　这些虚名就这么重要吗？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在乎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到最后还不是一段凡间的说辞。
　　谢川就这么坐在这儿休息，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撒下来，照在身体上，偶有清风吹过，舒服极了。
　　真舒服啊。
　　谢川微眯着眼睛这么想。
　　“你在偷懒吗？”
　　身侧响起一个冷淡的声音。
　　谢川转头，微勾嘴角，一副慵懒的模样。
　　“怎么？这也不行？”
　　顾九歌表情冷淡，看了一眼这个少年。
　　少年模样极好，有着这个年纪的肆意，可偏偏举止轻狂，透着一种懒洋洋不正经的感觉，她眉头紧锁，身后的翅膀扑扇几下，头上的步摇随之晃动，转身离开。
　　“随意，注意时间。”
　　见人离去，谢川收起笑脸，他曲腿坐起来，转着手上的魔丹，眼神淡漠，“浮生的人就愿意守这些臭规矩，真麻烦。”
　　他自树上一跃而下。
　　“算了，玩也玩够了，回去交差。”
　　谢川回到原地时，这里已经聚集了快十几个人，看到这些人，他挑了挑眉。
　　没想到，还挺多的人。
　　顾九乐在不远处闭目打坐，调理内息，他听见有脚步声走过来，睁开眼睛，一个流光溢彩的珠子投入他旁边的器皿之中。
　　“任务完成。”
　　顾九乐冷淡的点头，又闭上眼睛。
　　谢川慢悠悠的走回来，其他人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倒是有几个女子频频看过来，时不时还交头接耳。
　　接下来的时间里，不断有人完成任务，或者有人离开。
　　在即将接近晌午的时间时，不远处的顾九乐睁开眼睛，他看向面前的最后一炷香落下香灰，而后他站起来。
　　顾九歌在这时收了翅膀落下来。
　　顾九乐看着她：“阿姐，怎么样？”
　　顾九歌：“没事，都已经送出去了，有大师兄和二师兄帮忙在宗门外接应，我们先把剩下的人带过去。”
　　“第二道试炼结束，剩下的人随我前往最后一道试炼。”
　　话音刚落，随之而起的是一道蓝色的旋涡。
　　顾九歌、顾九乐率先走了进去。
　　其他人紧随其后，谢川最后踏进旋涡时，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有趣。”
　　*
　　众人来到一片开阔之地，两侧分别分布着葱郁的竹子，跟星幽竹林的竹子不同，这些是普通的竹子，再往前，就能闻到淡淡的硫磺味。
　　有两道身影从里面走出来。
　　一个一身灰色衣衫，上绣有复杂精美的花纹，腰间坠有由珍珠、玉佩等组成的腰饰，宛若富家公子姿态，身形修长挺拔，宛若冬日暖阳，发丝束起，直插入一根白玉簪子，更衬得他温润如玉，最吸引人的是他的眼睛，眼眸如星，灿烂夺目，温柔的眼神谁看都沉醉，唇边带笑，温和自若。
　　一个蓝色束腰衣衫，袖口纹有叶子、猛兽一些纹饰，腰间坠有一个莹白的玉佩，玉佩镂空，看上去像是个凤凰展翅，额前薄款中分刘海，后脑一个低马尾，一双眼睛澄澈明亮，像是藏不住心事，也让人联想到幽深森林的小鹿，鼻梁下是噙着笑的嘴唇。
　　“三师姐，四师兄。”
　　“洛萱和楚烟呢？”
　　灰色衣衫的男子笑了笑：“两位师姐已经先过去了，就等三师姐过去了。”
　　顾九歌点点头：“女子随我来。”
　　顾九乐看着剩下的人说：“灰衣服的这是景玉，这是司徒言，余下的人跟随他们就是了，我就送你们到这里。”
　　“随我来。”
　　剩下的人跟在景玉身后。
　　谢川慢悠悠的走在队伍最后面，他嗅着空气中淡淡的硫磺味，喃喃自语：“这个味道...三生池吗？”
　　走了一会，硫磺味也开始明显，景玉停下脚步，他侧身让开一条道，好让身后的人能看清面前。
　　三个池子旁边坐落着几个石灯座，这三个池子也与以往所见的池子有所不同，夹杂着硫磺味和一种说不清、没闻过的味道，混合起来竟然有种诡异的清香，而且池子的颜色也不是清澈的，分别是紫色、红色、蓝色。
　　“一生念二生贪三生欲，这便是三生池，这可以洗去你们身上的尘世之气，也考验你们心中的贪嗔痴执念之重，对应着你们的贪欲、怒欲和痴欲。若是其中一欲太强，便会如入滚烫油锅，苦不堪言，承受不住的人便早些出来，不要硬撑，轻则脱了层皮，重则白白丢了性命，不值得。”
　　一旁的司徒言站到池边，看样子是打算一会下去捞人的。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最终还是咬牙走了下去。
　　谢川在贪和嗔当中走过时，并没有什么感觉，唯独在走痴时，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刺痛痒麻感，他皱了皱眉，不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值得执着、痴恋的人，可不一会儿，这种痛感就慢慢消失了，他也想不明白，索性就不管了。
　　其中有不少人在三生池里疼昏过去，脱层皮都不止，简直是皮开肉绽。
　　司徒言皱着眉头把一个一个昏过去的、哀嚎的人拖上来。
　　到最后，五十多人，也不过剩下寥寥二十几人。
　　谢川无言而笑，轻挑了挑眉。有意思，就剩这么少人，是有多舍不得心中那点欲望，不知道会不会有魔界的人混入其中，魔界的人，怕是欲望更重。再一想，他摇着头笑了笑，我也好意思说别人，如今我来这浮生宗，心思能比谁单纯。
　　看着剩余的人，景玉叹了口气。
　　看来今年也同往年一样了，有决心的人不少，但是能舍能弃的人越来越少了，尘世值得留恋的东西很多吗？
　　“能挺过三生池的洗礼，你们也算是合格了，收拾一下，我还有事，由这位师兄现在带你们去房间里休息一晚，等明日的拜师大会上，你们就靠自己的本事了。”
　　“师兄就知道使唤我。”司徒言撇撇嘴，“你们随我来吧。”
　　司徒言带着这二十几人拐出三生池，走了几条岔路后直行来到弟子房，他推开门，微一抬下巴。
　　“这是你们今晚的房间，好好收拾一番，明日来接你们。房间你们自己分配，被子枕头都有，厨房在院子里，什么都不缺，想吃什么自己做，澡堂在后院，热水也要自己烧，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摇了摇头。
　　唯有谢川举起了手。
　　司徒言：“小师弟有什么要问的？”
　　“不知明日的拜师大会上，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谢川抱臂笑眯眯的问。
　　司徒言认真的想了一会。
　　“大师兄和二师兄前面把该说的都说了，想必三师姐和四师兄也会说几句，你们都记住就好，我和七师兄是第三道试炼的考核人，没什么需要对你们说的了，我们最后的任务只负责把你们安顿好。”
　　谢川耸耸肩，算是回应。
　　待司徒言离开后 ，他眯着眼睛看向院子外远处高耸入云的几座山峰，笑了笑，推开院门走了进去，没有和其他弟子争执选房的问题，他径直走到最后面的房间。
　　人群中的两双眼睛看着他走进房门。
　　谢川摸了摸下巴，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弟子房，不禁感慨。
　　“啧啧啧，没想到五十年过去了，这儿还是一如既往的又闷又恼人，连人也是。不知那沈云卿，如今怎样了。我若当了榜首，他可不能食言了。”
　　谢川坐在桌子上，腿悬空晃啊晃，思忖着明日的拜师大会，眼中闪过几分狡黠，坏心思一动，连带着心情都好了几分。
　　*
　　第二日清晨，所有新入门的弟子皆神清气爽，面色红润的聚集在一起，他们似乎还在说着关于昨天的三生池。
　　谢川打了打哈欠，想起今天早上的折腾。“......”
　　不就起个早罢了，怎么弄的跟上战场似的，不得安宁。
　　众人被人领着来到清殿外，苏问时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身后站着四位弟子，他的手上也是同昨日般拿着簿子和毛笔。
　　“今日便是拜师大会，能否让师尊他们看到你，便是你们自己的本事如何了。现在，你们将自己的名字一一报上。”
　　“谷紫苑。”
　　“叶初。”
　　“白落落。”
　　“楚裕。”
　　“谢羽。”
　　谢川话音刚落，苏问时很明显的动作一顿，他抬头看向谢川，表情一怔，神色似在思索。
　　昨日倒是看过名单，但并未过多注意这些新弟子的名字，更别说是这些人的样貌，未曾想过会有姓谢的弟子，浮生已经很久没来过谢姓的弟子了。
　　不止是苏问时，就连他身后的四名弟子也停住了，他们互相对视，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向谢川。
　　谢川直直的站着，嘴角擒着若有若无的笑，自信从容，丝毫没有被人注视的慌乱的感觉，狐狸眼中浅浅笑意，但是无端多了几分风流。
　　有些偷看他的女弟子不自觉红了耳尖。
　　在场的人都感觉到气氛开始压抑。
　　苏问时皱了皱眉，压下心中的疑惑，低下头继续记录，冷声开口。
　　“继续。”
　　“接下来我会带你们到清殿，觐见各位尊上，剩下的都靠你们自己。”
　　苏问时收好记录名单，淡淡的说，视线扫过面前的人，在经过谢川时，停留了几秒。
　　谢川自然是感受到了他探究的目光，他兴趣缺缺的撇撇嘴。大惊小怪。啧。
　　“苏师兄，落落有一疑惑，不知可否解答？”
　　“嗯？有何疑问？”
　　苏问时没有回头，淡淡的应了一声。
　　白落落也不在意，仍是笑得灿烂。“不知师兄拜在哪位尊上门下？可是宗主门下？”
　　“不是，宗主岂是那么容易收徒。”苏问时皱了皱眉，看了白落落一眼后，移开目光。
　　白落落点点头，识趣的没有再问。
　　忽然，苏问时止住脚步，他转身。
　　“最后我再告诫你们几句，谨记谨记，莫要在清殿上谈起云衡仙尊的弟子，被赶出去可不好看。要记住，任你在尘世中有多大能耐，多大的权势，在浮生你们就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入门弟子，切记莫要惹是生非。以后做事是孰轻孰重，自己掂量。进去吧。”
　　在进到清殿里以后，谢川的心不由自主的就沉了下来，就连刚才的笑意也渐渐收敛，他看向坐在上面的一个人，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沈云卿啊沈云卿，这五十年来，你可曾有过一天念我，可曾后悔当初如此待我。
　　想着想着，他在内心嗤笑自己。想什么，你这种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孽，谁会去想着你啊，怕是死了最好。
　　清殿里坐着许多人，最上面坐着五个人，皆是世间罕见的容貌，尤数中间右侧那位，当属一句天人之姿也不为过。
　　不少女弟子借着片刻的抬头瞬息偷瞄这位天人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