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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6、月之思 ...

  •   一轮血月悬挂天际,光辉洒落崖底,将落叶都染成了诡异的色泽。

      乌鸦们不知受何物吸引,盘旋在崖顶的天空中久久不肯离去。

      “哗——”

      一只满是血污的人手突然从枯叶堆中伸了出来。

      体格最大的那只乌鸦降落在人手之上,手的主人缓缓从落叶堆中坐起。

      寒月静静地在原地坐了一会儿,随后检查起身子的状况。

      头发和衣裳都因为坠崖的缘故变得乱糟糟的,腹部那个被灵蛛捅出的窟窿倒是已经愈合了,不过衣裳上的破洞却没法因为化妖之法恢复如初。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活过来了,变成了一只妖怪。

      “这里是......”寒月举目四顾,在脑海中大致捋了捋死前发生的一些事。他隐约记得灵蛛似乎要举兵攻打昭国,自己在半道上借助幻术脱逃,一路逃到了羽人部落的旧址,因为害怕被灵蛛追上,于是在死前赌了一次血月幻境。

      血月幻境的施术媒介是眼睛,死不瞑目便意味着眼睛会保持睁着的模样直到腐烂,所以血月幻境便会在自己死后继续存在一段时日,如此一来便隔绝了气息的逸散,防止浊兽找到自己。

      不过也正是因为死后仍在动用幻术,所以化妖的过程变得极其缓慢,原本两三日便能积攒到足够的阴气,结果便硬生生地拖延到了半月后的至阴之时。

      被这般耽误,很多编排好的计划就又要重新打算了,希望云舒那家伙留有后招吧。

      理清现状后,寒月站了起来,撤去血月结界,展开背上的巨大羽翼,缓缓腾空起飞。

      身为羽人族的太子,他飞得很是生涩,虽然听起来很可笑,但是他已经有二十年不曾双脚离地过这般久了。

      二十年前,清厉这个疯子为了泄愤,亲手割断了他的羽骨,此后接踵而来的各种折磨让他的心境彻底堕入深渊,清高的自尊被残酷的现实扭曲,他变成了比清厉还要可怕的那种人,只不过他比清厉更加聪明一些,懂得隐忍,而且更加心狠。

      他可以为了达到一个目的,不惜豁出自己的性命。

      他连死都不怕,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吗?

      其实,还真有。

      他唯一的执念大抵就是和岑清樾之间的君臣身份了吧,唯有这重关系无法割舍,也不能背叛。

      他时刻铭记着自己是岑清樾的臣,如果没有这重身份束缚的话,他或许也不会继续留在昭国,留在世上这么多年。

      毕竟他是一个对活着没有什么向往的人。

      不过好在在那段最为消沉的日子里,岑清樾赐予了他一个全新的身份,说昭国需要他来守护。

      如此这般,才将他从深渊里拉了出来。

      眼下他是昭国的将领,哪怕化作妖怪,只要能够守护这一切,便在所不惜。

      这般想着,寒月将食指并拇指放在嘴边吹了声呼哨,乌鸦们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拢成厚重的乌云,一并向荒海移动。

      ......

      半日后,寒月领着浩浩荡荡的乌鸦大军路过一座绿意盎然的高山,山上竹海密布,竹海中有妖气传来。

      寒月再三思量,不欲与陌生的妖怪发生冲突,便打算改变路线直接绕开,结果还没等到下令,无边的黑暗与浓雾便从山的背面侵袭而来。

      “眼睛,好疼......”

      痛苦的哀嚎在虚空中回荡,声音的源头却不知身在何处。

      寒月察觉到状况不对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撤离,可是浓雾的蔓延速度却比他想象中来的要快,眨眼间便已覆盖四野,吞噬了道路。

      寒月无法判断眼前的状况究竟是妖怪所为还是浊兽的陷阱,只能以不变应万变,静静地观察接下来的事态发展。

      然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这片黑暗的主人竟是没有要袭击他的意思。

      耳畔,痛苦的低吟还在持续传来,“眼睛......眼睛......”

      眼睛?

      寒月不解其意,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某一瞬间突然发现这道嗓音似乎有些耳熟!

      他屏住呼吸又听了片刻,越听便越发的难以置信,最后干脆飞的近了一些,试着唤出了那个名号,“穹荒?”

      周遭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不多时,那道嗓音再度响起,听起来似有些不可置信,“......寒月?你还活着?”

      “果真是你。”寒月又飞得离山近了一些,却仍不敢太过靠近,“你现在在哪儿?”

      穹荒似是哀叹了一声,没有立刻回答寒月的问题,但是黑暗中却有一座巨大的身影正在消散。

      半晌,黑暗彻底褪去,林中某处突然传来一道扯着嗓子的嚎叫,“寒月!我在这儿!”

      声音并不算大,但好在山中寂静,这才没有被风声盖过。

      寒月依言飞入竹林,在嗓音的来源处找到了一具被蛛丝所缚,眼眶都快被竹子挤裂开的尸体,尸体脸朝下悬在半空,身上还罩着那件穹荒平日最常穿的浅褐色云纹衣裳。

      只一眼,寒月便看出穹荒临死前定然也是用了化妖之法的。

      不过因为尸首被蛛丝缚着,所以饶是化为了妖怪,仍一时半会无法从中挣脱,只能没日没夜地饱受竹子在眼眶中长大的折磨。

      寒月看后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也跟着一并痛了起来,赶忙抬手揉了揉眼皮,挪开视线后取下随身携带的薙刀,开口叮嘱穹荒,“我要砍竹子了,你当心些。”

      不过饶是他出手很轻,磨得很慢,穹荒还是吃痛得哀嚎起来。

      几滴鲜血落在脚边的竹叶上,深绿映着殷红,分外瞩目。寒月抬头去看,发现穹荒的眼眶已经裂开,从里头流出了两道清晰的血泪。

      大抵是这般惨状真的能够使人感同身受,寒月手下的动作便更加柔和了一些。

      一个时辰后,寒月终于取出了穹荒眼眶中的竹节,但是那些缠绕在后者身上的蛛丝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取下。

      寒月又试了几次,最后只能悻悻作罢,开口同穹荒打探起事情的来龙去脉,“你究竟遭遇了什么?为何会如此狼狈?”

      穹荒稍稍抬头,血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着,而且没有要停的迹象。

      寒月生怕他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思索片刻,便从腰带中翻出一小卷麻布绷带替穹荒缚眼。

      穹荒察觉到寒月的举动后浅笑着道了声谢,随后将事情的原委统统告知了后者,最后还说了一句,“也不知覆水眼下是否安好。”

      估计不好。

      这是寒月心中浮起的第一个念头,但他没有明说,将手里的绷带打了个结扣后便起身问穹荒,“你应当知晓覆水前往神农部落的路线吧?”

      穹荒点了点头,“我身上还放着一张八荒图,上头有画出我二人的路线。”

      寒月便从穹荒的衣襟里翻出地图,招来乌鸦带着穹荒一并北上。

      沿途,穹荒同寒月提起了一些灵蛛在竹林中说过的话,“他当时可能觉得我快死了吧,所以才会毫无顾忌地同我说起这些......”

      “他说,‘就算岑清樾最后不肯放弃昭国选择浊兽,大爷我也会用自己的手段将他留下。杀了他记挂的所有子民似乎是个不错的法子。不过大爷我也不是滥杀无辜之辈,先选你们这些亲近之人动手,或许就能让他更早的清醒过来。’”

      “‘你会觉得大爷我很残忍吗?如果你觉得大爷我残忍,那么你就已经在浊兽横行的世界里失去了活下去的资格,不够强,又不够狠,迟早会因为弱小而丧命,你们若是当真对岑清樾尽忠,就该以死为他的自由铺路。’”

      寒月听后眉头已经蹙在了一起,忍不住骂道,“胡扯。”

      虽然他也很清楚人族对抗浊兽的胜算很低,但是要他不战便将侍奉的君主拱手送给浊兽,简直比直接折了他的翅膀还要来的可恨。

      “嗯,确实挺乱来的。”穹荒若有所思地感慨了一句,随后笑着宽慰寒月,“不过好在我们都很了解清樾的脾气,他那般仗义,要他背叛所有人,可能比直接要了他的性命还难。”

      “仗义?”寒月不禁失笑,“分明就是一根筋。”

      穹荒很清楚寒月骨子里的七窍玲珑,也知道他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做出最理智的判断,是以问道,“如果你是清樾,你会觉得选择浊兽那边会比较好吗?”

      寒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反问穹荒,“你是这么觉得的的?”

      穹荒没有隐瞒,承认道,“是。因为实力悬殊太大,昭国孤军取胜的希望十分渺茫。”

      寒月咬着舌头沉思了好一会儿,随后问穹荒,“你和覆水是去各大部落搬救兵的吧?”见穹荒点头,便又继续问道,“等救了覆水,我领你们继续去各大部落?”

      穹荒思量片刻,最后理智地接受了寒月的提议,“好,便有劳你了。”

      说话间,风中飘来了一股浅淡的妖气,寒月停下了继续前进的打算,目光落在了一片郊野的湖面上。

      湖水很静,在日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幽深的绿意,那股浅腥的妖气便是从湖底传来的。

      寒月让乌鸦们带着穹荒在空中稍等片刻,自己孤身一人朝下飞去,在枯萎的荷叶附近盘旋了一阵,边飞边唤,“覆水?”

      半晌没有回应。

      寒月觉得自己可能是找错了,兴许这里住的是别的妖怪。

      这般想着,展翅正要飞走,湖心却突然“咕嘟咕嘟”地冒出一串气泡。

      寒月愣了愣,又开口问了一句,“覆水?”

      那串气泡便冒的更快了。

      “可算是找着了。”寒月舒了一口气,抬手将乌鸦们招了下来,劳师动众地在湖堤附近开了个口子,打算等到水放完后再着手捞人。

      这一过程大概耗去了半日光景,等到天色昏暗,残阳都快彻底消失时,湖中的水位才终于落到了可以看清淤泥的地步。

      寒月飞到之前冒泡的湖心,便见覆水已经站在了水面上头。

      “你这是变成湖妖了吗......”寒月出声感慨了一句,结果发现覆水根本就没有在看自己,那双泛着水光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岸上端坐的穹荒。

      不过很可惜,穹荒眼下什么都看不见。

      寒月心绪复杂地冷笑了一声,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不过在极少时候,他也曾偶尔奢望过这普天之下能有一人将他放在心上,也不必时时念想,只要有那么一两次能为他的安危稍加牵挂,他便已经很知足了。

      还真是卑微的愿景啊......

      寒月忍不住露出苦笑,举起薙刀,手起刀落,劈碎了蛛丝源头所缚的巨石,然后眼睁睁看着覆水头也不回地朝岸上的穹荒奔去。

      “真好啊......”

      如此纯粹的感情,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遇到了。

      那些曾被自己相貌所吸引的家伙,最后全都无一例外的退败于自己的脾性。能在了解自己的脾性后还一如既往喜欢自己的,八成是真瞎了吧。

      天下又怎可能会有这般瞎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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