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临世写尘

176、被献祭的记忆

　　青焰剧烈燃烧，处于火势中心的木偶逐渐碎裂、剥落。

　　血泪不受控制地滴下，季所能做的只是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无力而痛苦地哀嚎。

　　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感袭上心头，那些原本被麒麟血阴沉木掩藏、属于始作俑者的力量如决堤的洪水一般从缝隙涌出。

　　数以百计的流萤四散逃窜，鬼王们捕的捕，杀的杀，却还是免不得放跑了几只漏网之鱼。

　　至于那些逃得远的，鬼王们也不敢深入地追下去，生怕中了始作俑者的圈套。

　　“阿金......”随着始作俑者的离开，季的说话声和语调也出现了明显的起伏变化，不再是以前那种软软糯糯、似乎一推就会哭的孩子，而是有了一位少年君主该有的样子，成熟且稳重，“......伏......伏金......”

　　岑鬼不忍也不愿再继续听下去，响指一敲，撤去青焰，对水鬼下令道，“拉入沼泽！”

　　水鬼赶忙将舒张开的五指收紧，向后一扯，沼泽中的木偶迅速下陷，根本来不及挣扎，泥沼便已没过喉头。

　　赤鬼十分自觉地配合水鬼凝结泥沼中的土壤，将木偶束缚在石块里，可是依旧止不住后者崩坏的速度！

　　书鬼见状面露难色，解释道，“这具木偶虽非凡物，但因为被至少两位鬼魂附身过，所以本身已经很脆弱了，一直没有损毁也只是因为有封印在。眼下始作俑者为了逃跑摧毁了封印，所以除了动用封印之法，寻常方法根本无法阻拦崩坏的进程。”

　　“要么想办法用封印之术将季的魂魄取出，要么继续在木偶身上施加新的封印，如今要救季的话就只有这两种办法了。”

　　岑鬼面色一凛，好像明白始作俑者为何会这般早便将季给交出来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他们是笃定鬼王中无人会用封印之法吗？

　　可是萤是知晓阿玹的身份的，应当不会冒这样的风险。还是说他知道阿玹失去了记忆便连带着忘记了使用封印的方法？又或者说他在有意引导阿玹想起过往？亦或许......只是单纯的操纵麒麟血阴沉木试探自己这边的实力？

　　真相扑朔迷离，岑鬼不敢断言，却总觉得自己离始作俑者的目的很近了。

　　水鬼闻言难以置信地嚎了一声，丝毫不敢松懈手头术法，气愤地朝着书鬼吼道，“阿书你这家伙什么都知道，快点临场学一个啊！你难道要我一直这样用沼泽困着他吗！我的手好酸啊！”

　　“临场学？”书鬼握着毫笔的手抖了抖，为掩失态，刻意咳了一声，“封印之术对于施术者的天赋要求极高，天赋不及者无法结印，只能用纸面绘制图腾，哪怕只是多涂出了一滴墨，图腾便有可能失效。具体施术时甚至需要无数图腾交叠使用，不同的交叠顺序会产生不同的效果......”

　　一面说，一面将目光往玄鬼身上投。

　　玄鬼早有出手相帮的打算，不待书鬼开口便已走到水鬼身边，凭借记忆灵活地结出了一串印子。

　　这串印子是他当年在卫国时为帮三刀解封从岑鬼那儿学来的，因为他也曾失去过大部分的记忆，所以眼下仍记得的封印术法也就只有这一个。

　　于是乎，当印子触碰到囚困木偶的泥沼却毫无反应时，玄鬼便知道自己大抵是帮不上忙了。

　　并且封印术法体系太过庞大，封印不同的物事结印方法也会有着微妙的不同，加之始作俑者中也有一位尉迟族人，很有可能对术法进行了改写，所以眼下想要快速破解原封印并将之解开八成是不可能了。

　　“阿书你那有教授结印的书吗？”岑鬼想起瑾钰似乎有一卷这样的古籍，便理所当然地觉得书鬼一定会有。

　　却不想书鬼竟是摇了摇头，解释道，“这类古籍大多孤本，多数已经流到了六界高位者的手里，寻常人等根本不可能得见。纵我踏遍四海搜罗，也只勉强得了本教授图腾绘制的书册。”

　　“玄鬼是尉迟部的人对吧？尉迟部结印从来不靠图腾，图腾是后人为了驾驭封印做出的简化，所以交由玄鬼绘制图腾的话，不若我亲自上了......”

　　这厮书鬼仍在耐心为众人解释，那边，已近力竭的水鬼实在是撑不住了，焦躁且愤恨地大声吼道，“快别放屁了！你要行就快动手！”

　　“只能试试了。”书鬼头疼地捂着额头，似乎当真是十分为难，“不过临场学的话只能模仿出些简单的封印，取出魂魄的图腾太难，所以只能用封印寻常物件的图腾试着重新封印了。效用不敢保证，纰漏也无法确认。”

　　水鬼咬牙忍受着胳膊的酸楚，愤恨道，“快要渴死的时候，谁还管得了摆在你面前的是水还是尿......”

　　书鬼不欲接下这种粗鄙之言，埋头翻阅起与封印有关的古籍，叮嘱道，“你再坚持一会。”

　　水鬼与赤鬼都已力竭，可是眼下暂且还无人能够换下他们，因为就在方才，周遭已经出现了无数被蛛丝控制的妖兽。

　　妖兽们的招式五花八门，且战且退，并没有要与众鬼王舍命一搏的打算，反而更像是在牵制战局，使鬼王这边无法专注于救季一事，并顺带削减些鬼卒数量。

　　“气死老子了！”水鬼借助咆哮释放心中不甘，却还是挨不住那源源不断施加到胳膊上的重量。

　　偏生还不能松手！

　　“书鬼你好了没啊！”水鬼一面怒号，一面转头去看书鬼的进程。

　　眼下书鬼已经开始尝试去用水墨绘制图腾了。分明先前说的是简单些的封印之术，可水鬼怎么看怎么觉得那浮于半空的半成之作十分眼花缭乱。

　　书鬼面上的神情也是少有的凝重与认真，可以看出他当真是对封印之术没有什么把握。

　　出于大局，玄鬼未再逗留观看书鬼的绘制过程，投入到了应对妖兽的打斗中。

　　岑鬼则依照原计划退回风墙内部，继续端详书鬼这边的进展。目光落在后者绘制的图案上，只觉得这图案怕是比那千年老树的树根还要错综复杂。

　　可不知为何，随着图案的完成，岑鬼却又觉得眼前的纹路逐渐眼熟起来......

　　看着、看着，记忆深处竟是浮现出一道模糊的身影。

　　岑鬼下意识想要逃开，那道仿佛隔着浓雾的人影却从身后唤住了他，并用一种风轻云淡的口吻说着时逾千年的誓言，“岑清樾，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这辈子来不及答应的，和给不了你的......我都会还给你......”

　　“你当初总说什么‘来日方长’，这一回，你我之间......当真是有数不清的‘来日方长’了......”

　　“咦？”心口莫名一悸，岑鬼难以置信地盯着远方，张了张口，想去呼唤一个名字，可是真要开口时，却又迷茫得不知该唤些什么，“怎么会......”

　　岑鬼逐渐回神，四下去寻玄鬼的身影。

　　视野里，玄鬼正紧闭双眼，熟稔地躲避着妖兽的攻势，左手操纵风刃，右手挥刀，寒芒乍现，轻巧便断去了妖兽的手脚。可是根本没有喘息的空档，下一只妖兽又很快扑来。

　　黑色的发丝在空中划出十分好看的弧度，衣袍随着剑舞的轨迹转瞬翩然......

　　虽然已经有了些许不同，但岑鬼还是破天荒地认出了这道背影。记忆深处，被雾霭模糊了的面容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正是尉迟玹！

　　支离破碎的记忆涌上心头，岑鬼恍然意识到，原来二人的初次相遇并不是在三百年前的祭禾，而是早在上古。

　　但是玄鬼本人还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

　　另一边的战场上，书鬼终于成功对泥沼施加了封印之术。得以解脱的水鬼与赤鬼坐倒在地，不停捶打酸疼的胳膊，可是还未捶打几轮，身侧便传来了惨叫。

　　众鬼闻声望去，发现不过短短片刻，已有数名鬼王在妖兽的袭击下负了伤。

　　妖兽的攻势较之先前凶猛了不止一倍，力量提升之快令书鬼都有些弄不清楚状况，只能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难道是封印之术出问题了？不应当啊，封印术是施加在木偶身上的，根本影响不到这些妖兽......”

　　岑鬼默默地望着眼前一幕，脑海中再度浮现那个陪伴了自己数千年的声音。

　　“不能想起来......”

　　“绝不可以......”

　　“哪怕拼上性命，也不能想起......”

　　“......因为你用来献祭给上古封印的代价，便是你的记忆啊！”

　　怎么会......

　　直到这一刻，岑鬼才彻底恍然，为何自己不仅失去了生平过往，还告知剑鬼绝不可以让自己回想起来。

　　因为自己当初为了镇压这只浊兽，向上古封印献祭了全部的记忆！

　　不仅如此，自己还在征得了友人们同意的情况下，献祭了月鬼、荒鬼、水鬼、书鬼、影鬼脑海中与自己相关的一切。

　　一旦有朝一日记忆回到自己的脑海里，封印的力量便会随着记忆的流逝逐渐削弱......

　　自己每回想起一分，封印便会松动一分。

　　眼下自己已然回想起了诸多往事，想来封印的力量已经岌岌可危。这也就是为何眼下妖兽们的力量突然提升了这般多的缘故......

　　岑鬼握紧拳头，仰天苦笑数声，却无可奈何。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这才是始作俑者派出季的真正目的！为了用相似的封印勾起自己的回忆。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阿玹，而是自己！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些回忆里夹带着不少属于自己的力量，眼下取回的这些已经足够自己将鬼气回复到四成了。

　　四成，加上血月结界的加持，尚可与封印中的浊兽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