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临世写尘

175、幻象

　　广袖凌空拂过，书满文字、地图的纸张于半空迅速铺开。

　　书鬼一面谋算接下来的局势，一面发号施令，“阿水，沼泽。阿荒，出兵三成。阿月，专心维持结界。阿影，潜行......”

　　“......赤鬼......”书鬼顿了顿，发现自己并不知晓这位新生鬼王的本领，便径直问道，“......你有什么本事？”

　　面对此等状况，作为最后一个被点名的鬼王，赤鬼并没有流露出尴尬的情绪。

　　他很清楚自己在鬼王中的地位，自己就是个乳臭未干的新人，纵然有岑鬼这个名义上的“兄长”，但若是想要取得众鬼王的承认，被他们记住，只凭借这个名头是绝不可能的。

　　在场的四十四名鬼王哪个不是曾经浴血奋战、铁骨铮铮的英雄？想要取得他们的承认，就只能凭实力说话。是以大大方方地交待了自己的本事，“灵力五行属土，能够操纵岩石，剑术尚可......”

　　书鬼还算满意，点头夸赞道，“如此心性，倒也不枉阿岑对你寄予厚望。赤鬼，你负责协助水鬼，他让你做什么，你听他的便是。”

　　赤鬼抱拳领命，“是。”

　　坐在风墙内的岑鬼目睹着这一切，百味杂陈地笑了一笑。

　　命令既下，水鬼依照吩咐找到赤鬼，同他讲明了与自己配合的方法。一众鬼王在旁帮衬说明，待到赤鬼似懂非懂地点了头，水鬼这才运转鬼气，开始施展计划。

　　运水融土，即将脚下的土地化作常人难以立足的沼泽，这样的地面不仅适宜水鬼与他的部下作战，同部分鬼王的能力也十分契合。

　　术法悄然蔓延，方圆数里的土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沼泽，原本还在与鬼卒厮杀的小圈未能及时察觉到这一点，待到发现时，脚踝已经全部陷入了泥沼中。

　　他尝试着要将脚踝拔起，尚未拔出，沼泽又在赤鬼的催动下迅速凝结、硬化，将双脚锁死在了土土里。

　　一众骷髅鬼卒从沼泽中爬了出来，逐渐逼近小圈。

　　配合可谓是天衣无缝，但是无数细长的发丝还是穿透了骷髅的身躯，将之悉数撕成碎片。

　　小圈捂着脸，鲜红的血泪止不住地从指缝流出，他用充斥着绝望的哭腔说道，“没有用的，没用......鬼王不上场的话，只会是白白消耗鬼卒的数量......他知道你们的目的，不会让你们这般保守地打下去......”

　　话音落下，发丝迅速穿过鬼卒的身躯，向场地后方的鬼王袭去。

　　风墙、水墙、土墙、羽刃等防御术法此起彼伏，还算轻松地抵御住了发丝的进攻。

　　可还未来得及收势，便又有一轮新的发丝袭了上来。

　　攻势紧凑，毫无喘息的余地。

　　“哎......”书鬼头疼地叹了一口气，飞快地谋算起眼下战局，下令道，“阿影，断发。”

　　地面的阴影中突然延伸出很多与线绳相似的影子，影子与漫天发丝交织在一起，彼此撕裂破坏，大有一种要同归于尽的气势。

　　赤鬼见状眼皮跳了一跳，下意识问道，“这般消耗鬼卒数量，当真无事？”

　　书鬼用毫笔敲了敲太阳穴，蹙眉叹了一声，“果然会变成这样，阿影这家伙还真是很讨厌丝线一类的物事啊......不能让他这般乱来，玄鬼，拜托了。”

　　玄鬼面无表情地瞥了书鬼一眼，操纵风刃协助影鬼斩断发丝，顺带又在风刃中混杂了一丝人鱼的怨气。

　　在风刃与影鬼的双重掩护下，怨气很轻易地接近了小圈，而后在众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一击斩落了小圈的头颅。

　　书鬼愣住了。

　　众鬼王也都怔愣在了原地。

　　被圈在风墙中的岑鬼赶忙连连拍掌，呐喊叫好，“厉害啊！不愧是阿玹！”

　　玄鬼面上却看不出丝毫喜悦，神情反而愈加凝重，“还未结束。”

　　落到地面上的木偶头颅仍在流着血泪，啜泣声未曾有一刻停歇，在玄鬼沉重的话语声中，头颅上的发丝已经重新缠住了木偶的身躯，正试图自行拼接回去。

　　“对不起......”小圈似乎哭得更大声了，“对不起，大家......”

　　“对不起......呜呜......”

　　寻常方法无法将萤的魂魄从木偶中剥离出来，这一点书鬼在拟定作战计划时就已经告知所有鬼王了，玄鬼之所以还会去尝试，无非是想看看既非鬼气也非浊气的怨念能否对麒麟血阴沉木造成影响。

　　眼下看来，纵然能够造成伤害，这种程度对于始作俑者来说也是无关痛痒。

　　为今之计，如果想要从始作俑者手里夺回季，恐怕也就只有动用更加强大的力量将其彻底打败、缚住手脚，再从长计议了。

　　“阿玹......”岑鬼在身后试探着唤了声玄鬼的名号。玄鬼闻声转头，便见岑鬼竟将胳膊伸过了风墙，递来一小撮青焰。

　　玄鬼将青焰接过，岑鬼便又将胳膊重新缩进了风墙中，乖乖抱着长.枪坐回原位。

　　玄鬼低头看了看掌心中明灭不定的火种，又抬眼去看岑鬼。

　　二人视线相遇，岑鬼合眼笑道，“你一定可以的。”

　　玄鬼未有多言，默默攥紧青焰，重新将注意力投向木偶。

　　就在岑鬼与玄鬼说话的这段时间里，小圈已经成功避过了影鬼的阻挠，将脑袋重新接回了脖颈上，切口以极快的速度愈合着，眨眼便只剩发丝般粗细。

　　紧接着，愈合的进程突然停止了。

　　小圈惊疑地“咦”了一声，伸手去摸脖颈处的切口，指尖沾着的血泪将附近的皮肤染得鲜红，一团涌动的黑气在血的映衬下变得愈发晃眼。

　　鲛人的怨气果真起效了。

　　“坚持不了多久......”玄鬼仔细观察着伤口附近的状况，发现怨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着。

　　书鬼自然也很清楚这点，抓住时机下令道，“改用第二套战术，月鬼。”

　　突然被点名的月鬼无奈地叹了口气，朝岑鬼所在的方向伸出手，用一种“果然如此”“早有预料”的口吻说道，“这战术对我而言可不轻松，阿岑你这家伙看戏倒是看得悠哉，当真令人火大，二十盒点心。”

　　二人间虽隔得很远，但是这个距离对于两名鬼王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岑鬼心知月鬼也就是随口抱怨抱怨，自己若不许他，他也绝不可能袖手旁观，是以豪爽地高举右手，比了三根手指，沾沾自喜道，“三十盒，够情面了吧？”

　　月鬼露出了然的神情，不怀好意道，“三百盒？不愧是万鬼之王，果然够大方，这活儿我月鬼接下了。”

　　岑鬼僵坐在地，愕然地望着自己的三根手指，沉思半晌，最后决定此后数百年自己一定要绕着月鬼这家伙走。

　　愣神的空档里，月鬼已不疾不徐地褪下外袍，将之丢给了荒鬼，而后腾空跃起，肩胛处展开一双巨大的乌鸦羽翼，手握薙刀，斩断了袭来的发丝，在众鬼鸦的簇拥下抵达了茧子顶端，羽翼将身躯包裹，自行化为一轮血月。

　　月光重新笼罩在了薄茧围成的土地上。

　　见识过月鬼真本事的鬼王们不约而同地露出笑意，就连一直坐在风墙内算钱的岑鬼都停下了掰手指的动作，勾起嘴角，开始认真端赏接下来的战况。

　　小圈尚不知发生了什么，疑惑地抬眼去看血月，月光洒入眼中，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摄人心魄的血红令他不自觉想起了皇城中的那片月季花海，虽然每朵花上都带着尖锐的毒刺，却是金鬼最喜欢的点缀之物。

　　木制的身躯里，空荡荡的胸腔中，那个被人类用来盛放心脏的地方，毫无预兆地传来阵阵痛楚。

　　血泪再度决堤。

　　“季。”熟悉且温润的嗓音落入耳中，听见声音的一瞬，小圈突然睁大双眼，慌忙循声望去。

　　视野之中，乌压压的鬼王与鬼卒们都不见了，四野皆为蛮荒，唯有穿着一身金色衣袍的青年立在百步开外的月光下。

　　风度不改，笑容依旧。

　　小圈撇了撇嘴，朝前走了两步，用哭腔唤道，“阿金......”

　　金鬼便笑吟吟地问道，“你个小哭包，又在哭什么？”

　　闻言，小圈竟是哭得更大声了，“阿金，阿金你已经醒了吗？阿金......”一面哭，一面迈开步子想要扑入金鬼怀中。结果没跑两步，身体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这股力量在身后拉扯着他，令他再无法靠近金鬼。

　　“阿金......”小圈越哭越无法收拾，满脑子只有想去抱一抱金鬼的冲动，“阿金......”

　　幻象之外，众鬼王默然地望着这一幕，面色皆有些不大好看。

　　在听到金鬼名号的那一刻，风墙中的岑鬼也已提枪起身，面上罕见的没有了笑意，静静地看着小圈在与体内的始作俑者较劲。

　　小圈的面前是一汪深深的沼泽，只消他走入其中，泥沼没顶，众鬼王就有绝对的把握让它再也见不到天日。小圈本人却毫无察觉，仍沉浸在因心结而诞生的幻象中，无法自拔。

　　玄鬼看了片刻，伸出双指，指尖托着岑鬼先前交付的青焰，借其灼热化出一道风刃朝小圈身后挥去，顷刻点燃一方天地。

　　幻象中的小圈突然觉得身后一轻，那股拉扯着自己的力道便消失不见了。

　　脚下踉跄，摔倒在地。

　　分明身下是蛮荒之地，可不知为何摔上去却是软乎乎的，双腿也在缓缓下沉......

　　小圈刚要起身，金鬼便走到了他跟前。

　　金色的衣袍，雪白的长发，笑吟吟的面容，关切的问候，这一切都足以成为他忘记逃走的理由。

　　金鬼蹲下身来，伸手揉了揉小圈的脑袋，“三百年不见，你也长大了......”

　　小圈又往前走了几步，身子陷得更深了一些，却也能抱住金鬼了，“阿金，对不起，我当真不想伤你的，但我控制不住......阿金，我......”

　　还未说完，身体便已开始剥落。

　　小圈愣愣地盯着自己裂开的手腕，发现裂缝之中竟然是黑色的，黑得虚无，黑得渺茫，就好似这个身躯里本该什么都不存在一般。

　　如果这个身躯破碎的话，自己是不是也会随之消失呢？

　　“不会哦......”金鬼缓缓站起，笑吟吟地说道，“你会活下来的......”

　　“作为鬼王，继续‘活着’......”

　　木偶表面的裂纹越来越大，眼看即将崩裂，玄鬼却突然在小圈的身后见到了一个奇怪的阵法，虽只是倏忽一瞬，玄鬼却将它认了出来，“封印术......”

　　“终于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