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瑞穗

9、春日 【壹】

　　“爹爹，救救小弟吧！”董石犴的痛心疾首不仅仅在于是他自己造成了现在的局面，更在于自己似乎是无法说服父亲施予一些些恩惠给董石越。

　　“你这小子，朝中都是什么局面了，你难道不知道？都这时候了，还在惦念他，”董老爹的面前摊着一卷文书，“那么早就将你们分开，怎么一点用也没啊……”董石犴听到自己的父亲叹气了，从来只有狂笑和暴怒的父亲叹气了，听起来仿佛也如自己一样痛心疾首。他知道这不是对小弟的心痛……北方的营地是董家的，别人无法触碰，就连皇帝也因此为难。突厥是强悍的，这样的部队如果失去了，那么被长驱直入肯定会发生；但是守卫这北方的军队在十年间早成了董老爹的私人力量，没有别人可以调动，也绝对不听从别人的命令。现在，什么都没了，派去接手的军队正是董老爹的对头。叹气，是为了这个吧，即便可以东山再起，也没有更多的十年了。一抬手就能够翻云覆雨的日子面临着挑战，除了扔掉拖累自己的包袱，其他还能做什么？

　　不是没有人为董石越求情，如果董老爹要保全自己的小儿子，满朝文武是会跟从的，他们也没想到，可既然如此，维持自己的盲目，才是保全自己的最好方法。也有几个曾经在一开始就莽撞地替他挽回局面，到了现在早已没有了声音。

　　董石犴很痛苦，小弟并没有错阿……是错了，可是不至于要付出这么年轻的生命阿。营地里相熟的友人都不在了，董石犴一一抚慰他们留下的亲眷，看着武将妻子们的泪水，他觉得这些女人是幸福的，因为她们不需要看着自己男人的逝去，而他却要一步一步目睹小弟丢命。如果把小弟留在长安，任由他享乐沉迷……至少现在他能活着吧……

　　“爹爹！！！”

　　“滚开！你不知道姓赵的等着看好戏吗？！我不会让他看到的。他什么也不会看到……”厚实的拳头紧紧握住了，随着父亲可见的愤怒，董石犴为小弟那可预见的陨落潸然泪下，面色通红，身子颤抖：“爹爹……为什么？小弟没有错啊……”

　　“你哭什么！没用的畜生！畜生！！！！！！”

　　这一声咆哮，震痛了董石犴，他冲出了将军府。

　　朝鲁十岁时，父汗死了。

　　新大汗告诉他，老汗王是在打猎时被狼咬死的，也有人传言正是新大汗设的局。不过传言在草原上总是很容易消声灭迹。但是，朝鲁从继承人跌落为奴隶却是事实，不会更改。
　　原来的亲信偷偷领着他去了一个帐篷。
　　帐中有一男子，瘦削精干。他见人来了，从毡（zhan）上爬起来，动作麻利。两人的声音互换了几次，刚才的人便离开了。男子蹲下身，用手掸去朝鲁发上的草籽和羊绒。

　　“你叫什么？”男子问。

　　朝鲁看着他，这人不是本地人，但他的眼眸却和父汗一样萧涩；他的嘴在朝鲁的注视中再次开合，稍稍有些开裂起皮的嘴唇又送出了刚才的话来。朝鲁在想，想这人身上怎么没有膻味，这人的前额怎么如此清白，这人的双颊上怎么都有一个小凹点……
　　男子拾起朝鲁的手，牵他走出帐篷，抱起，托在臂弯中。一匹枣红马依到了男人身边，空着的背脊如缎子般闪闪发亮。“它看来认得我了，你也要记住我，我们都会相伴很久。”说完这话，男子抱着朝鲁，翻上马背，躬了躬身子，确认孩子抓紧了自己的衣襟，扬起手，拍拍马脖子，向草原而去。

　　“你是谁！？你不是我们的人！”朝鲁大声呵斥。
　　“我是来帮你的，我的大汗，你可以唤我：胡和鲁，从今以后，我是你的人。”男子在朝鲁耳边轻轻的一字一句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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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回到长安时，大哥一直为自己奔走辛劳，可是现在，每天都会来看望自己的大哥已经许久没有出现了，而确认死罪后，来探望自己的大多是女子，她们小心地在幽暗中行走，虽然有几个平日里豪爽尤胜男子，但这里还是吓到了她们。

　　小小的火光中，董石越大概能看清楚那些面容：有些女人看着自己，眼里流动着水波，跪坐在面前，为自己身上每一处隐约可见到的伤痕弱弱地流泪，说着委婉的话，再依依地告别；有些女人带着好闻的气息，偎在自己面前的铁栏边，或者无言，或者说笑，勾动自己回忆过去的事，抬起满是芬芳的手轻轻伸过来仿佛要贴着自己的脸，又忙不及的收了回去。

　　董石越总是安安静静的，用耳语似的声音抚慰对方。他记得和这些女人们发生过的事，只是现在她们看自己时却总有一种针刺的感觉，先忍着吧。跳胡舞的女人没有来，女人们一点点泄露的消息拼凑起来也算完整：她嫁给了一个商人，离开了长安。

　　说到这个时，她们有一种优越感，因为是她们而不是那个女人来见了董石越，而且是见了董石越最后一眼。他是必死无疑的了，罪名是那么不容宽恕。他估计自己的老爹也因此再次确认了看人的精准度，董将军家那个不成才的二儿子果然“里通外国”了，哎，就请用自己换一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吧。

　　正想着，却听到有声响，像是有人来了，不过这次他没有听到狱卒们拿到珠宝首饰时那可憎的狎笑。有人轻轻咳嗽着，取代了环佩叮咚的声音……

　　董石越觉得自己在草原上结识的女子真的很特别，因为她在自己盼着她时来了。

　　下回：

　　汝言犹在耳，

　　相逢于何岁。

　　伤心一江水，

　　同渡不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