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手摘星》纸上谱

13、人生很长，你和我都得成长

　　晋璜骑着自己的小毛驴，慢悠悠的跟在柳维、江不尽后面。他看着江不尽半搂着柳维骑在马上，感叹两人感情真好。
　　昨天的一切仍旧让晋璜不敢相信，他遭遇了土匪，然后被救，现在又跟着救命恩人去乌余从军。

　　晋璜对于从军没有概念，他今年虚岁十五，周岁十四，说到底还是个孩子，但因为家里无人管教，家里人对他也不太上心，他说要出去游学就让他出去了。
　　谁能想到晋璜会往北边去呢？

　　他母亲也是想着晋璜会在周围的小城镇里玩一玩，然后就会乖巧还家。
　　所以大人总是很难理解小孩子的想法，他们的想法总是简单直接，甚至有些意气。
　　晋璜选择离开张务，跟着柳维两人参军，也是一时意气。

　　晋璜读了些书，明白一些道理，知道如今北方不太平，他们作为国人，合该为国家出点力。而投身战场不就是最好的为国效力吗？

　　读了几年书的少年，没经历过血与火，不懂得什么叫做古来征战几人回，不懂什么叫做马革裹尸还，自以为理想高于一切，不懂其他人的担忧。
　　半大的少年，总是有些没心没肺。

　　因为晋璜骑着小毛驴跟在后面，所以江不尽骑得并不快。
　　柳维坐在马上，一下一下的揉着自己的右手腕，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他真不知如何安排晋璜。

　　晋璜长着一张娃娃脸，人又瘦弱，更显得幼小，脸小就显得眼睛很大，眼神幼稚又天真。
　　柳维对自己和江不尽未来都已经做好了规划，最大程度确保两人安全。

　　战场的危险不是说着玩笑的，柳维把江不尽带过来，绝不是为了让江不尽在战场上送命。
　　柳维会进入军队做一个文书类的工作，他识字又有秀才的身份，这对他来说是好处，但他体弱，上战场危险性太大，保命是柳维的底线。

　　柳维预备从后勤做起，等有一点成绩，就开始写作战计划书，总有一个好的作战计划，能够使他得到上级的赞赏，能够把他送到高位。
　　这条路慢但是很稳。

　　柳维本想让江不尽呆在他身边，做他的助手，这让他能继续教导江不尽，江不尽也很安全。
　　但江不尽告诉柳维，他会上战场，并且强调他已经做下了决定，让柳维不必再劝。

　　江不尽这么说以后，柳维心里是有些轻松的，他对于如何安排江不尽确实感到为难。
　　但江不尽自己做了安排后，柳维又怀疑江不尽就是为了让他高兴才这样说，因为柳维原来表现得都是想让江不尽上战场。
　　他与江不尽讲的故事里，很多都是关于如何打仗，江不尽或许从那些故事里读出了柳维的意向。

　　柳维一开始是想让江不尽上战场的，但随着和江不尽的感情一日日加深，柳维发现自己承受不了江不尽可能会死在战场上这个事情了。
　　江不尽不能死，他把江不尽从杀手组织里拉出来，不是为了让他死在战场上。
　　柳维做不到把江不尽送入战场了。

　　一开始时，柳维是很自信江不尽不会死的。
　　他相信江不尽武艺高强，心狠手辣，完全可以在战场上活下来。
　　但由爱生怖，柳维害怕会有个万一。
　　把自己送入战场容易，把心里的人送入战场却很难。

　　战场上谁都会死，为什么江不尽就不会呢？

　　柳维都要放弃让江不尽上战场了，江不尽却坚持要上战场。
　　“柳维，我不会死的。”江不尽郑重的对柳维说。
　　江不尽不想躲在柳维身后，以前他或许不在乎自己在何处又在做什么，但如今，他不想就是站在原地，看着柳维离他越来越远。

　　江不尽想要让柳维一直崇拜他，一直赞赏他。
　　这是江不尽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情绪，强烈的想要，他想得到柳维的崇拜。
　　尽管江不尽还没有想到为什么柳维的崇拜这么重要，但他已经这样做了。

　　因为这是每个男人骨子里的东西，他们想得到爱人的崇拜，他们不会让自己弱于自己的爱人。
　　而只有真真正正为国家做了事，才能得到柳维全身心的崇拜。
　　权势、财富赢不到柳维的崇拜，唯有仁义可以。

　　柳维说到底，他心里还是有书生那股视钱财为粪土的清高气，他终究是个书生。
　　江不尽坚持要去当兵以后，柳维改变了他的教学大纲，他还是要求江不尽认字，但他开始重点讲述另一本书籍，《增广贤文》。

　　《增广贤文》与三字经、千字文不同，《增广贤文》更多是说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尺度、方式、距离，是对人情冷暖的无情刻画。
　　这本书对于从没有朋友的江不尽来说，显然比其他书更有用。

　　说到底战争这东西，还是人与人的较量。
　　只要是人，行为模式就有规律可循。
　　大部分世俗人情牢牢的绑住了人的手脚，称之为世故。

　　在经历牢狱以前，人情世故离柳维很远，他从不把那些世俗的概念带入自己的生活。
　　柳维不会把人分类进模子里，觉得那是冷漠可耻的做法，但现在，柳维开始用书本里的人情去猜想现实里的人情。

　　柳维从小就爱看书，书里的恶人总是面目狰狞。
　　真实世界，怎么会有那么恶毒的人呢？这是柳维过去抵抗邪恶的一种方式。
　　若是相信书里恶人真实存在，是对生活的一种伤害。

　　但如今，柳维明白书也是讲人的东西，书里的恶人在现实里真实存在。
　　这让柳维开始发现人内心那些肮脏不堪。
　　凝视深渊的感受并不好，曾经天真善良的少年备受煎熬。

　　张岳所作所为彻底改变了柳维，从那时候开始，柳维的不猜忌、不怀疑消失了，他再也不肯轻易相信人了。
　　这对柳维有些残酷，但柳维终究是从书本里出来，与真实世界接轨了。

　　这个过程一旦开始，就不可能再回去。
　　张岳的恶行擦掉了一直挡在柳维眼前的繁花盛景，柳维注意到最温暖的人情后面，也躲着冷酷的利益往来。
　　如何去调适自己，这是柳维的一大难题。

　　现实里，书生往往是是最容易因为被恶意逼疯的人群。
　　他们沉浸在书里，他们的世界是纯洁的，他们的心是单纯的，他们与书里的圣人学习，与志同道合的朋友交往，他们与世俗之间隔着圣人。

　　圣人高大、仁慈、谦卑的形象刻在书生的心里，让他们以为生活就像圣人说的那样。
　　但世上多的不是圣人，而是普通人。

　　普通人的一生为了生计奔波，一点点小利益就会让他们抛去人的面孔，成为野兽。
　　这个世界本该在柳维眼前慢慢掀开它的面纱，但张岳的心狠，让柳维一下子就沉入了污水里，看不到一点光亮的污水里。

　　若不是有江不尽，若不是江不尽出手相救，柳维会变成什么样子，柳维自己都不敢想象。
　　但就算有江不尽，柳维要面对还有很多。
　　他该如何坚守本心，他能守住本心吗？

　　但我们不能说，磨难没有好处，至少这一场磨难打通了柳维脑子里那根叫做人情世故的弦，让他理解了何为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理解了为什么莲花是可贵的植物，因为出淤泥而不染，是太珍贵的品质了。

　　柳维时时警告自己，他应该知世俗而不世俗，出淤泥而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