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囊中之物》花中狂客

81、一起进宫

　　今日本是东龙的大喜日子，镖旗大将军在东南两国之战中有勇有谋，不管是战略还是战术都布局妥当，打得南武节节败退。交战八个月后，奉命领兵的敌国将军容德王提出议和，承诺从此不再与东龙作对，复又进献黄金数百万两。

　　大将军恒王傅弈思虑几日后，竟在没有皇帝圣意的情况下，接受了容德王的议和。

　　战胜了本是好事，虽然东龙整体国力高南武好几层，赢得理所应当，但打仗总是劳民伤财的，近两年又多暴雨破坱圠，庄稼少了许多，百姓的生活已经大不如往。

　　偏偏坏就坏在，东龙国内早已将恒王傅弈的身世传得沸沸扬扬。更有好事者说，恒王已被敌国策反，故意不经过皇帝同意私自接受了议和之事。

　　至此，恒王傅弈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竟被有心之人栽赃成一个奸诈阴毒、欺弄皇权帝位的腌臜人。

　　俊美的男人骑于汗血宝马之上，身披将军金甲，虽然稳重不喜笑形于色，但整个人气宇轩昂、意气风发，颇有几分帝王孤傲强势的味道。

　　傅弈由城门进来，迎接之礼奢华浩大、见所未见，不仅文武百官，连平民百姓都一同跪在大道两侧，齐呼：“恭迎镖旗大将军、恒王殿下凯旋而归！”

　　不过只几步，他便察觉到不对劲，双眼不动声色沉了下来，仔细观察四周跪着垂眼看地的人——

　　没有人脸上带笑，虽然这一声声贺词震耳欲聋，却都如假意奉承一般，恭敬话语之下满是漠视、无情，甚至愤恨。

　　这种氛围，有人突然冲出来刺杀他都不奇怪。

　　明明是打赢了胜仗，却犹如战败被俘一样苦闷悲戚。

　　傅弈心中警觉，不愿相信是“那件事”暴露所致，只想快些进宫禀告父皇之后，得以去姬府找四妹妹解释清楚。把这大半年来的思念都说出来，把他们二人之间不该有的误会都解开。

　　思及此处，他顾不得君臣之礼，双腿一夹，快马加鞭赶去皇宫，后面跟着的将军士兵们也一齐策马狂奔，声势浩浩荡离愁白日斜。

　　*

　　皇宫卧龙殿

　　皇帝刚吃了药，却兴奋开心得睡不着，坐在龙榻上，苍老疲惫的脸上满面红光。

　　“爱妃，快伺候朕更衣，朕要去议事殿等弈儿。”皇帝看着身旁的美人爱妃，连叫好几声都无回应，“琰儿？琰儿！”

　　姬琰如梦忽醒，忙扬起一抹淡笑，柔声说：“陛下可快快躺下，这几日身子才刚好转了些，可不该出去。”

　　“胡闹！弈儿凯旋归来，朕身为父亲、身为皇帝，还躺着似个病秧子，成何体统？”

　　“陛下，”姬琰娇嗔一句，身子贴在皇帝胸前，“恒王是陛下的亲亲儿子，又何必在他面前强撑威风？陛下龙体最是要紧，妾是万万不同意陛下出寝宫的。”

　　宠极护极的爱妃这一通娇声软语，倒也把老皇帝劝下了，无奈地笑了笑：“你啊，就知道卖娇。罢了，不去倒也好，如今朕闻惯了这殿内的药香味，再出去怕是不习惯了。”

　　“朕也老了，该让太子接替莫敖处理朝政了，总让丞相事事亲为也不是个道理……爱妃？”

　　姬琰一双美目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冲淡了她的美艳，又带着不一样的风情。

　　“传千秋入宫了吗？”

　　“自然奉陛下旨意传了的，应该很快便到了。”

　　“爱妃今日心不在焉，可是有事瞒着朕？”

　　“妾这点小家娘子气的，哪一根毛能不被陛下看清楚去？”姬琰扶着皇帝睡下，帮他盖了被子，“恒王怕是还要一个时辰才能回宫，陛下可不好先累着。”

　　小家娘子气明显是自贬自低的话了，姬琰不敢说学富五车，但曾经也是京城里有名有姓的才女。更不用说她生于四国皆知的名门大贵族，又独得圣宠，平日可谓是娇纵上了天，连在他这个皇帝面前都常常狂妄不羁。

　　姬琰绝不会露出这幅失态失神、慌忙转移话题的狼狈模样。

　　傅衡面上不显，心中却猜忌不快起来，只闭上双眼睡觉。假寐一炷香之后，身旁的宠妃悄悄摸摸起身离开。

　　他酿着姬琰是不敢动什么歪心思的，虽然经常恃宠而骄、偶尔后宫摄政，但也是真心臣服于他，真心关切姬家之事。

　　今日的妖风怕是古怪反常。

　　殿外

　　“这可如何是好呀。”姬琰来回踱步，焦心劳思，“中贵大人，您不是和妾约定好了，此事万万不能与外人知晓的。”

　　“娘娘，您是知道奴的，奴怎么敢、又如何会背弃皇室？”老宦官沉声说，“此事除了娘娘与奴，也就只有恒王妃知晓才对。”

　　“千秋绝不可能走漏风声！”姬琰压低声音，“恒王的身份泄露了去，于她有何好处？！”

　　“娘娘切莫生气，奴不敢有这个意思，奴也知道恒王妃的风骨脾性。”老宦官阴邪地说，“只是某些宵小之辈，唯恐天下不乱，恨不得扒了恒王殿下的皮才好……”

　　两人对视片刻，沉默着，殿门突然推开，回头一看皆双双跪到在地，暗道不好。

　　皇帝只着一身白色里衣，仍旧气魄逼人，龙眉凤目冷冷地盯着他们：“爱妃、忠良，你们鬼鬼祟祟在说些什么？”

　　*

　　皇宫

　　姬千秋坐于姬府马车之中，面色清冷却压不住眼中忧愁。没了绿萝跟在身边，宽敞马车内没有带其他婢女跟随伺候，颇有些萧条孤独之味。

　　傅弈的身世明明只告诉了姐姐，如今却下到平民百姓，上到王公贵族，竟已闹得满城皆知。本国太子不仅身怀敌国血脉，战争中竟还敢投奔敌人，背弃结发妻子求娶敌国公主，更不用说私自议和一事了。

　　是她错了吗？

　　如果她没去南武，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姬千秋仍旧忍不住心下疼痛，埋怨起自己来。

　　更严重的是，这件事到底是谁在幕后引导？想害傅弈的，只会是不赞成傅弈做太子的人。

　　她心中有几个人选，却并无证据。

　　“停！”

　　是那个人的声音。

　　马车忙停下了，周围遍是马蹄呼啸声，姬千秋又是怨恨又是愧疚，便连帘子也不掀，如寒冰芙蓉一般静静坐着。

　　那人就在马车外，许是在犹豫，许是觉得尴尬，也没主动与她打招呼，只说：“走吧。”

　　得了恒王之令，马夫又驾车而行了，连绵不断的马蹄声跟在车后，随同她一起前往卧龙殿。

　　夫妻二人如同生分一般，虽然近在咫尺，心却隔阂渐远，一同朝着深渊前行。

　　姬千秋虽远不如姐姐姬琰傲气强势，却是个清高自持的人，心中又怀着恨，竟然连一个眼神都不给傅弈，独自下了马车走在前面。

　　傅弈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依旧一句话也没说。

　　贵妃下令，今日只有恒王夫妇二人能进入卧龙殿，将军士兵们都跪在台阶下。在踏入殿门之前，姬千秋放慢脚步，按照礼仪站在傅弈右后方，跟随这位夫君一齐前去面见皇帝。

　　今日殿内的气氛很古怪，连一个太监婢女都没有，阴森森的，沉默中弥漫着不可轻易言说的恐惧。

　　眼见长廊四下无人，傅弈停下脚步：“四妹妹，你不该来的。”

　　“圣旨已到，妾不能不来。”

　　冷言冷语的一句话，却如火星子烧身一般点燃了男人，他猛的转过身：“我不会娶她，妾这个自称再不要说第二遍了。”

　　“人都住到家里来了，还在这里装什么痴心人？”许是自觉不妥，姬千秋又说，“王爷功高盖世，所作所为皆有自己的道理。”

　　“我也有苦衷的……”傅弈垂下眼，这双明眸凤目不再是温柔的模样。

　　姬千秋静静地看着他：“什么苦衷？”

　　“我不能说。”

　　傅弈心中痛燥难安，但仍旧不想把姬千秋中毒一事说出来——

　　没能保护好四妹妹，是一罪。

　　背弃了军中将领士兵，私自前往南武，是二罪。

　　辜负两世挚爱之人，答应迎娶其他女子，是三罪。

　　被阴暗情绪所控，失手伤了爱人身心，是四罪。

　　这些话他如何能开口？每一句都是在讥讽他的无能。更何况四妹妹不仅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中毒“而已”，世间难得一见的淫毒说出来，只会坏了四妹妹的高洁——

　　她是比月神、芙蓉仙子都不输的人物，肮脏险恶能拦一份自是一份。

　　“王爷不想说便不说了，妾不会强迫王爷半分。”

　　“我恨不得你能强迫我。”

　　这句话极不妥，姬千秋只能当做没听见。

　　事发突然，不仅没能和傅弈好好坐下来谈心，连皇帝想立他为太子一事都没能透露出来，现下京城又胡乱议论他的身世，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心乱乱的，似狂风大作，姬千秋与傅弈对视，轻轻拉起他的手，在掌心写下：小心。

　　傅弈剑眉微蹙，用嘴型问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笔一划慢慢写：你的血脉一事已暴露，陛下怕是已经知道了。

　　傅弈顿了顿，反手握紧她的手，在寂静无声的皇帝寝宫内，俯身轻轻印下一吻。

　　“多谢我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