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囊中之物》花中狂客

78、三哥姬谦

　　果然，千算万算、千防万防，恶鬼终究会露出獠牙——

　　哪怕撕咬的是无论如何都不想伤害的挚爱。

　　傅弈痛苦地闭上眼，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何事，却明白一定是隐藏在体内的另一个自己：那个懦弱、狂暴、自私自利的傅弈，在绝境中伤害了他们共同的爱人。

　　本以为自己的武功和定力能控制住他的。

　　回想上一世，或许是因为走过的路荆棘遍野，流的血太多太多，以至于连母妃言传身教的温柔都渐渐被暗黑取代。在一群眼里只有利益的人眼中，温柔没有任何用处，只会沦为无能的借口。

　　面对敌人时，温柔只会害死自己。

　　身处泥沼中，又怎能保持干净整洁？

　　只是他以为，在四妹妹面前能永远伪装下去，永永远远、都带着面具生活——

　　只要不伤害她，她就不会离开。

　　“她回去多久了？”

　　“再有三天就一个月了。”祝峰想了想，还是说，“她离开之后，每天都是梦儿伺候你喝药。”

　　傅弈不咸不淡地“嗯”一声，神情冰冷，看不出心中所想。

　　“我可以自称一声表兄吗？”

　　傅弈挑眉看向他：“随便你。”

　　“表兄已经听陛下说了，虽然不舍得放你离开，但还是会尊重你的选择。”

　　尊重这两个字让他心头一震。

　　傅弈摸索衣襟和袖袍，皱起剑眉：“那个瓷瓶呢？！”

　　“偏院的浴桶旁边发现一些碎掉的白色物什，不知道是否为你寻找之物。”

　　傅弈心凉了半截，不知道解药是否已经喂给四妹妹吃了，当即掀开被子要下榻，祝峰眉头一皱，急忙拦住他：“你疯了？伤得这样重，还需再好好修养。”

　　“放手。”

　　“你可压不住表兄，”祝峰说，“别看我这样，好歹也是个王爷。”

　　傅弈只冷冷地看他。

　　“那这应该只是碎掉的白色瓷瓶，地上也没有粉末状物体，放心吧。”虽然不知道瓶子里装的是何物，到至少先让傅弈安心。

　　傅弈语气缓和了些，却仍道：“我的身体，没人会比我更了解，明日我便离开。”

　　祝峰本还想再劝，见他神色却又住嘴了，只说：“记得把我们的表妹带上，哪怕再不喜欢南武，也别让她吃苦。”祝峰轻声说，“既然你答应陛下了，至少该做到一个男人应有的担当。”

　　“这是她的选择，如若她不愿意去，谁都不会强迫她，”傅弈淡淡地说，“我不会伤害她，也不会让其他人伤害她，但我不会爱上她。”

　　“我的心里，无论千秋万载如何变化，都只有一个人。”

　　祝峰看着傅弈，想到主院房中那个从东龙远嫁而来的女子，笑了笑：“表兄亦然。”

　　*

　　母亲醒后的第二日，姬千秋又被三哥姬谦叫去，心中有些惶恐——

　　独自一人前往敌国的时候完全没有害怕之情，却在要面对三哥的时候感到恐惧：他总是笑容满面说话温柔，却感觉心深似海，连自己这个亲妹妹都捉摸不透。

　　“千秋见过哥哥。”姬千秋来到书房，对姬谦行屈膝礼。

　　“来了，”姬谦从书信中抬起眼，笑了笑，“坐。”

　　姬千秋乖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垂眼看着地面。

　　三哥气势逼人，是当之无愧的下一任姬家掌权者。虽然头上还有一个哥哥姬扬，但二哥说话做事雷厉风行，是典型的直肠子，很容易得罪人。

　　“你此次之行，有何收获？”

　　姬千秋略一思忖，不知道该不该把傅弈的血统说出来，可只是眨眼功夫，便又听见姬谦说：“你既然已经告诉了姐姐，为何现下又犹豫？”

　　“哥哥知道了？”

　　“没有，”姬谦淡淡地说，“但你昨日进宫去见她，定然会全盘托出，信得姐姐，却信不过我？”

　　“不是，只是为了父母哥哥们的安危着想……”姬千秋说，“此事关系重大，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哦？”姬谦轻笑一声，把书信扔在桌上，“千秋，哥哥还有一件事要教你。”

　　“做事前需摸清对方底细，做决定前多考虑考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姬谦面色转冷，“你现在不说出来，是等着向全天下公开后才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吗？”

　　“不是！”姬千秋还要再说话，却听到一声“跪下”。

　　不过相隔一日，便又再次遭到罚跪，她心中忽然生出些叛逆来。

　　“若我这次不跪呢？”

　　姬谦看着她，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谁知他却淡淡地说：“那你便出去罢。”

　　姬千秋咬着牙，坐着不动。

　　“我不会强求你的。”

　　“哥哥真是玩得一手好戏，先施压后又冷漠，就这样不满意我吗？”

　　姬千秋破天荒的顶嘴回去，在自家人面前也不再清冷自持。

　　过了很久，才听见姬谦说：“这点压力都担不起，以后的路你可怎么走呢？千秋，你被我们捧惯了，但世事无常难预测，哥哥希望你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不是受到一点点打压就丧失希望的女人。”

　　不是少女，而是女人。

　　姬千秋愣住，转头看着姬谦。

　　是了，哥哥的用心良苦，如何能泼墨染脏呢？

　　上一世她便是接连遭受小人残害，身死之前心早就死亡，她不想再当一朵温室里的花了。

　　“……抱歉，”姬千秋站起身，默默跪下，抬头看向姬谦，“此次前往南武我才得知，傅弈的母妃是南武国公主，而皇帝本想让傅弈继位太子，却被他拒绝。”

　　姬谦皱起眉，良久后才说：“此事牵扯众多，甚至会影响到恒王的皇储之位……”

　　剩下的话不再说了，姬千秋却明白了其中意思。

　　姬家自然愿意站队傅弈，不仅此后更多一个外戚近臣的权势，还能保她顺顺利利的执掌后宫。

　　可这一切并不是她想要的，原本她只想与所爱之人安稳平淡、白头偕老。

　　两人相顾无言之时，却听到母亲在门外说话的声音，姬千秋还来不及站起门便已被推开。

　　母亲瞪大眼睛，想也不想立刻转头训斥姬谦：“母亲一直都教导你，要爱护妹妹。”

　　姬谦走过来，对母亲行礼。

　　“欺负女子，更是你亲妹妹，简直不可理喻！”独孤玥沉声说，“前日我还在昏迷之时，你已经罚跪她到深更半夜了，今日再如此未免有些欺人太甚。”

　　“儿子没有欺负她，”姬谦说，“我比谁都牵挂姬家，更比谁都希望千秋过得平安顺遂、无忧无虑，但母亲还不肯认清吗，她未来的路只会更崎岖。”

　　这么多年来姬谦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吐露心声，他说话做事从来都谨言慎行，也极少露出心中所想。

　　“再过不久便是要成为皇后的人，不可再轻易任凭自己喜好做事，否则会犯下更严重的、不可挽回的错误。”

　　独孤玥从小在皇宫长大，每日每夜都亲身体会到母后的不易，到时候面对的不再是罚跪这样的小事，极有可能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她们俱是沉默，然后姬千秋打破了这一局面：“娘，让婢女去把父亲与二哥唤来，我有事要和你们商量。”

　　等人都到齐了，姬千秋仍旧没起身，跪在房中对众人说：“我想与傅弈合离，”

　　此言一出，书房中的其余四人都很惊讶，姬煜率先问：“与这次的事有关？”

　　姬千秋微微颔首，把傅弈是南武皇帝亲侄子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便难办了……”姬谦轻声说，“东南交恶已近十年，不可能让流着南武血脉之人成为下一任皇帝。”

　　这话里含着的意思太沉重，其余人都不敢说，怕伤了姬千秋的心。

　　“这便是我打算说的话了——”姬千秋垂下眼睛，“我已决定要和傅弈合离，如此一来，姬家也不用再为站队之事为难。”

　　独孤玥把她扶起来，紧紧抱住：“那庶子欺负你了？”

　　“他要把南武国的梦知公主带回来，再怎么说，也不好让堂堂公主当个妾室。”姬千秋笑了笑，“但我连他纳妾之事都……”

　　无法接受，却没办法阻止。

　　未来的皇帝，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呢？哪怕他们皆如此打算，但太上皇不会同意、朝中众臣不会同意、就连天下百姓怕是都会有闲话。

　　独孤玥冷冷地说：“娘知晓了，这便去为你起草和离书。”

　　“母亲且慢，”姬谦顿了顿，心中怒火翻飞，面上却仍旧淡定，“我们应该早就知道，这一日迟早会来，不是吗？”

　　“就任凭那庶子这样对待千秋了？谦儿，现下情况有变，他还能不能入主东宫都是个问题了！”父亲姬煜沉声说。

　　“自然不可能，儿子的意思是，何不如反手利用这件事，”姬谦淡淡道，“恒王敢让千秋吃尽苦头、受了情伤，如何能让他轻轻松松便娶了别的女子？再者说，哪怕是和离，世间风言风语也尽是针对女子。”

　　“他傅弈让千秋承担这一切，难道不需要付出代价吗？”

　　此言一出，姬扬第一个附和：“弟弟说得对，那恒王算什么东西，太子仙逝之前谁对他不是个嘲讽！同意千秋嫁给他都已是大恩大德了。”

　　姬千秋心中滚烫，家人们都如此呵护爱护她，却——

　　“你们有所不知，傅弈不如表面上如此落魄，”姬千秋说，“陛下最宠爱的皇子就是他，此次派他领兵作战一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我知道父母哥哥们是为了我好，但我只想安安静静地、没有任何争吵的与他分开。”

　　话虽如此，她却比任何人都知道，傅弈不可能轻易放过她。

　　有本事便再发疯，有本事便真的把她掐死！